一件可以打破你刻板印象的事：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更愿意待在家里。

不止是刷手機。

還喜歡蹲守那些，以往“師奶”們才熱衷的，家長里短的八點檔年代劇。

或許你已經(jīng)知道Sir要說什么了。

豆瓣8.1。

導演張開宙（《喬家的兒女》《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主演閆妮、蔣欣。

剛剛大結(jié)局的正午陽光新作：

小巷人家???

01

看《小巷人家》入坑的，大多是因為閆妮與蔣欣飾演的這兩個角色。

人稱，70年代姐妹花。

如果你從表面上來看，這兩人的性格，可謂是天差地別。

黃玲（閆妮 飾）是隱忍。

去婆婆家吃飯，自己親手張羅了一桌子菜，可桌子坐不下那么多人了，婆婆讓她和女兒去廚房吃。

怎么辦？

黃玲帶著女兒，端著一小碗飯菜，乖乖地走進了廚房。

聽著餐桌上傳來的歡聲笑語。

而宋瑩（蔣欣飾）卻截然不同。

她是潑辣。

工廠一直沒有解決她的住房問題，拖了很久，又怎么辦？

大半夜的，她抱起兒子就去書記家。

然后將兒子一丟：

你不給我分房子，我兒子就住你家

走了！

留下一堆閑言碎語的鄰居在議論，這書記，是不是犯錯誤了？

她也毫不在意。

但就是這樣兩個人，如今卻變成了鄰居。

一個小小的院落，兩家人并門而居，成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看起來會發(fā)生不少雞飛狗跳的事情是不是？

沒有。

這不是一部“雌競”的電視劇，而是在說，在一個物質(zhì)條件如此匱乏，精神環(huán)境又不容樂觀的環(huán)境里，兩個中年女性，如何互相幫助的故事。

一開始，你就能夠看到兩人的互相理解。

眾所周知，在70年代末，像宋瑩這樣行事風格的女子，注定不會有好的口碑。

鄰居們稱之為“刺頭”：

都是你這樣的刺頭

甚至在搬家的第一天，就因為排水問題和隔壁院落的鄰居吵了起來，盡顯潑辣本色。

可黃玲怎么看呢？

騎車搬東西的路上，她笑嘻嘻地對子女說：

宋阿姨也不是壞人

你爸爸不在家

要是沒人替咱們家出頭

事實果然也證明了這一點。

搬家之后，鄰居的孩子來黃玲家復習，讓黃玲的丈夫莊超英（郭曉冬 飾）指導功課，但卻使得黃玲的子女休息不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黃玲也不好直接拒絕。

于是宋瑩替她出了頭，把學生們罵走了。

黃玲這邊也是一樣。

宋瑩的兒子林棟哲褲子上破了個洞，成天露出個屁股蛋子，宋瑩也不在意。

還是黃玲看出孩子已經(jīng)上小學了，主動提出幫忙縫補。

所以怎么說呢。

Sir很少能在國產(chǎn)劇里看到這么自然又讓人舒服的姐妹情。

她們性格互補。

但卻并非一味迎合時下甚囂塵上的女性主義浪潮，而是僅僅從生活本體出發(fā)，用家長里短的方式呈現(xiàn)出這份情誼。

讓觀眾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流連忘返。

可問題是，僅僅是因為她們彼此看順了眼、稱了心、合了緣，就能如此互助嗎？

當然不是。

其實黃玲和宋瑩，是同一類人。

宋瑩并非只是潑辣。

一個細節(jié)。

在爭房子的時候，她當著眾人的面和領(lǐng)導大吵了一架，并以一種勝利的姿態(tài)班師回朝。

可結(jié)果呢？

在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她卻紅了眼眶。

她并非只是個刺頭。

她也很委屈啊。

而黃玲也并非一味愚孝，一旦惹到她最為在意的心尖：

孩子。

那她也是毫不客氣的：

房子是棉紡廠給我的福利

我不同意 誰也別想住進來

所以說，她們都是有著一身的倔骨，不想認命的人。

黃玲與宋瑩，不過是一體兩面。

所以她們能互相理解。

到目前為止，Sir最感動的一個情節(jié)是，宋瑩把存下來的錢主動借給黃玲，讓她用這筆錢給圖南買一輛自行車，好方便上學放學。

黃玲為了以表謝意，給宋瑩做了一條褲子。

宋瑩問黃玲：

沒給自己做一件嗎

黃玲的反應呢？

她先愣了一下，再說：

平時上班穿工作服 下班做家務

也沒什么機會穿新衣服

為什么？

事實上黃玲父母的家庭很富裕，但嫁進林家之后，她不得不節(jié)衣縮食，為丈夫考慮，為子女考慮，但偏偏，忘了那個“自我”。

而宋瑩，則是把黃玲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來看待。

不是誰的丈夫，也不是誰的母親。

讓她想到了那個丟了很久的自己。

這樣的感情。

至少在最近的國產(chǎn)劇里，我們幾乎沒有見過。

02

但顯然，《小巷人家》之所以備受好評，并不只是在于刻畫了一段豐富而美好的姐妹情。

那只是表象。

在這段姐妹情中，我們可以看到創(chuàng)作者對于一段歷史的態(tài)度：

不美化苦難、也不強調(diào)苦難。

怎么說？

要知道，在大多數(shù)年代劇里，我們都可以看到創(chuàng)作者試圖用“苦難”來留住觀眾。

遠的，比如《渴望》。

這部由王朔等人策劃的，1990年引發(fā)萬人空巷的電視劇里，你可以看到各種苦難：丟孩子、找孩子、養(yǎng)孩子。

以至于后來，主角劉慧芳，變成了善良隱忍的代名詞。

近的，比如《人世間》。

從文革到改革開放，劇中人一次次地與時代碰撞，一次次地面對陣痛，說的是每個普通人，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的艱難前行。

不知道看哭了多少人。

Sir當然理解這樣的敘事策略之所以有效的原因，很重要的一點是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往往能在“苦難”的語境里找到同類，能在“戰(zhàn)勝苦難”的故事里獲得安慰。

但老實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很大一部分已經(jīng)不愿意再“憶苦思甜”了。

他們需要新的年代劇。

于是你可以看到，《小巷人家》在敘事上極為輕盈。

它一邊消解著苦難：

比如物資短缺。

那個年代，對于普通家庭來說，即便是一日三餐，也很難做到豐富兩個字，每人每天的伙食都有定量，憑票購買，你要是想豐盛一把，多吃一頓紅燒肉，可能就得用好幾天的糧票來換。

可劇集中呈現(xiàn)的并不是短缺的苦。

而是用一件事來呈現(xiàn)：

蛇瓜。

黃玲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包蛇瓜種子，于是兩家人在院子里住下了，開花結(jié)果，那叫一個美啊。

可蛇瓜有個特點：結(jié)瓜很快。

于是成熟了的蛇瓜剛吃完，下一批瓜果就又熟了，吃的沒有長得快，兩家人便變換著各種方式吃。

這瓜產(chǎn)量太高 廚房都放不下了呀

為什么不拿去賣？因為私自買賣是投機倒把。

為什么不由它生長？因為在食物短缺的年代，不敢浪費。

所以你看，這本是一段悲劇。

可正如卓別林所說，“讓我們笑著和過去告別吧”，劇集以偏喜劇的手法呈現(xiàn)出這個情景。

畢竟笑聲，有時候比嚴肅的講述，更有力量。

而與此同時。

劇集也并沒有避談苦難：

比如女性境遇。

事情也很簡單，黃玲的婆家有三個孩子，老大莊超英，也就是黃玲的老公最有出息，是中學老師，老二女兒是貴州知青，原因種種不能返城，老三的工作好像不太盡人意。

于是老人，常常要求老大近乎無原則的照顧弟妹。

而莊超英則是一個愚孝的老好人，時刻準備著滿足老人的所有需求。

所犧牲的不僅是自己。

還有自己的妻子。

這在那個封建殘余思想依然存在的年代，幾乎是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父權(quán)結(jié)構(gòu)牢固，長輩的話就是圣旨，如果違逆了，便會擔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做媳婦的，只有默默付出，以求感動長輩的份。

可劇集呢。

安排了一場可以稱得上閆妮演技高光時刻的戲。

黃玲沒有發(fā)瘋。

而是忍住情緒，一字一頓地說：

我就是離婚 也不會讓步的

既不美化苦難，也不渲染苦難，所以幾集《小巷人家》看下來，Sir有一種看國產(chǎn)版《請回答1988》的感覺。

物質(zhì)條件雖然短缺，時代變化極其迅速。

但由于鄰里之間的互幫互助，孩子們的熱鬧喧囂，讓人在雞毛蒜皮的情節(jié)中，也能感受到友情的美好。

只是可惜。

這樣的美好在孩子們成年之后，逐漸走偏了方向。

本來姐妹間的家長里短，變成了孩子們的敘事主導，尤其是一眾青年演員的表現(xiàn)，怎么看，怎么連孩子都不如（字面意義）。

不但讓其失去了成為神劇的可能。

也讓閆妮、蔣欣的表演，變得異常珍稀起來。

03

在這個基礎(chǔ)上，我們再回到開頭提到的那個問題：

為什么年輕人集體入坑年代劇了？

我們會很清晰地發(fā)現(xiàn)，至少在《小巷人家》里，不會是因為流量（事實上范丞丞是被罵最狠的），也不會是因為故事（劇集并沒有苦心經(jīng)營出一道強勁的敘事驅(qū)動力或強沖突）。

在后半段逐漸拉胯的時候，觀眾依然沒有棄劇。

那只有一個原因：

那些單純的感情，那些生活的質(zhì)感，都是當下稀缺的東西。

我們不是真的想回到那個年代。

而是在對那個年代的懷舊中，找到了當下的意義。

舉例來說：

人與人之間真實的相處。

就不說現(xiàn)實中，我們往往對“近鄰”一無所知的情形了吧，即便是朋友，你們?nèi)粘Ｏ嗵幍臓顟B(tài)是什么樣的？

微信上隔三岔五的打趣？

無所事事，彼此看著手機度過的一天？

要么陪伴我們的是一些轉(zhuǎn)述的數(shù)字，要么近在咫尺，心卻遠在天涯，如果你細想下去，其實是缺失了那種真實的觸感。

而在那個年代呢？

一個細節(jié)。

打孩子。

孩童時期的林棟哲因為調(diào)皮搗蛋常年被揍，他擁有記吃不記打的天份，這使得他被揍這件事便成了鄰里街坊的“助興節(jié)目”。

這不，因為偷跑到上海看望圖南哥哥，他又被揍了。

而鄰居的反應呢？

調(diào)低電視機音量，因為：

我想聽林棟哲挨打

凸顯鄰居的幸災樂禍？

其實不止。

而是說，在那個年代，哪怕我們不是一家人，但只要生活在一條胡同，一個院落，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沒有什么可以隱藏的。

正是在這樣長年累月，真切感知的環(huán)境里。

我們才有可能建立起，那種如今的現(xiàn)代人所無法體會的情感。

這是劇集如此“瑣碎”的原因。

更是鏡頭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甚至有一種細水長流感覺的原因。

時移世易的年代里。

我們或許不再缺少物質(zhì)，但缺少了真正的接觸，缺少了對他者的感知，對他者的“同情”。

這是再多的“模擬接觸”也換不回的。

說到這里。

Sir想起了影片的發(fā)生地，一個我們一直看見，卻很少提及的：

院落。

這是一個幾乎消失，卻很重要的場所。

事實上，院落文化在建國前就有。

比如《七十二家房客》。

講的，就是同一個院落里，鄰里之間的碰撞與互助。

而新中國成立后，院落文化更為發(fā)達，基本上是個單位，就會辟出一處家屬院來。

比如《夕照街》。

講的是四合院里，其中的一對大齡男女由鄰居變成情侶的佳談。

或者《萬紫千紅總是春》。

講的是一條街道的鄰居，尤其是女性們?nèi)绾位突ブ?，讓彼此走向工作崗位走向社會?/p>

倘若當年，選擇午后去航拍這些高低錯落的屋宇。

你會發(fā)現(xiàn)炊煙裊裊，曬物飛揚，大人在笑，孩子在鬧，老人躺在臥榻上，正做著一個不愿醒來的夢。

似乎誰過的都不容易，誰過的也沒有那么艱難。

伸把手，抬抬腳，一切就都順風順水。

可真的那么美好嗎？

也未必。

只是因為那個年代，我們還保有著單純，也是因為那個年代，到處都在傳遞著向上的氣息。

那時候所有人都有信心：

我們希望未來會更好，未來，便一定會更好。

而這。

也許是我們對年代劇里的時光，最真切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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