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我坐在藤椅上，看陽光從槐樹葉隙里漏下來，在水泥地上爬成碎金。那光斑微微晃動，像是有生命似的，時而聚攏，時而散開，仿佛在演一場無聲的皮影戲。

隔壁阿婆的棉被曬在鐵絲上，被風吹得鼓起又塌陷，一起一伏地，將樟腦丸的氣味送過來。那氣味陳舊而安穩(wěn)，讓人想起箱底壓著的舊毛衣，想起許多個被妥善收藏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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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聲忽然響了。先是怯怯的一兩聲，試探著，猶豫著，后來竟此起彼伏地聒噪起來，把整個午后叫得愈發(fā)燥熱。這聲音使我想起幼時用竹竿粘蟬的光景，那時的蟬聲也是這般響亮，只是粘蟬的人如今已懶得動彈了。

蟬大約也換了十幾代，聲音卻分毫不差，依舊將夏天叫得愈發(fā)深邃起來。它們不知疲倦地鳴叫，仿佛要把一生的力氣都耗盡在這短短的夏日里。

巷口的梔子花開了，白得耀眼，像是把整個六月的月光都揉碎了浸在里面。梔子花，花香濃得發(fā)膩，在熱風里晃晃悠悠地飄遠了。那香氣里藏著我們的青春，藏著一去不返的嬌嫩時光。

黃昏時起了風。竹竿上晾的衣裳撲簌簌地響，襯衫袖子突然張開，像是要擁抱什么似的，又像是被風吹醒了某種記憶。樓下傳來鏟子刮過鐵鍋的聲音，油煙味便從各家廚房的紗窗鉆出來，在樓道里游蕩，混合著醬油的咸香和蒜末的辛辣。

誰家孩子在哭，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混著電視里的天氣預報聲。那孩子哭得并不傷心，倒像是為了應(yīng)和這夏日的某種節(jié)奏，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像極了窗外時斷時續(xù)的蟬鳴。

入夜后，蚊香盤曲在鋁盒里，燃出一截灰燼，青煙裊裊，在悶熱的空氣里畫著曲折的線。我躺在涼席上，聽壁虎在墻角捕食的動靜。它定是吃得飽了，偶爾"唧"地叫一聲，竟有幾分得意。

窗外有晚歸的自行車碾過，鏈條"咔啦咔啦"地響，像要把黑夜絞碎似的。遠處的天空還殘留著一抹淡紫，像是白晝不肯徹底退場，固執(zhí)地留下最后一點痕跡。

六月過半，日子便如曬透的棉被，蓬松卻沉重。人們在其中輾轉(zhuǎn)，壓出許多褶皺來?？蛇@褶皺里，藏著汗水的咸澀，藏著西瓜的甜，藏著偶爾吹過的一陣涼風，藏著某個瞬間突然涌上心頭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夏天正深，而我們，正在其中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