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副教授胡春春近期訪問德國后所寫的另一篇“田野調查”報告。他在德國參加了一場演講,也做了一場演講。前者是他觀察當前德國社會政治話語和情緒的一個窗口;后者是他從區(qū)域國別研究的角度切入,與德國同行就當前中德、中歐關系面臨的困境如何破局所做的學術交流。
6月30日傍晚,我在柏林見到師母法伯博士(Ulrike Faber)——我的博士導師舒特教授(Jürgen Schutte)已經于前幾年辭世——她突然有個提議:我們吃飯之前,要不要一起去聽個演講會?是紀念《聯合國憲章》80周年的活動,有好幾位我很欣賞的公眾人物出來演講和討論,你感興趣嗎?這當然是一個很好的建議。師母家位于西柏林的中間地帶偏南,我們步行前往活動舉辦地——市中心舍訥貝格區(qū)(德語Sch?neberg,意為“美麗的山”)的市政廳。舍訥貝格區(qū)2001年與相鄰的滕珀爾霍夫區(qū)(德文Tempelhof,意為“圣殿莊”)合并,但是這里仍舊是新的區(qū)政府所在地。
柏林舍訥貝格市政廳
歷史觸手可及:從肯尼迪到21世紀的戰(zhàn)爭與和平
這個地址讓我有些驚喜,因為我在柏林念書的時候,也沒怎么來過這座到處都寫滿歷史故事,尤其是冷戰(zhàn)歷史故事的建筑。冷戰(zhàn)時期,或者說柏林處于二戰(zhàn)的戰(zhàn)勝國占領時期,或者說兩德對峙時期,舍訥貝格區(qū)的市政廳是西柏林市政府和市長辦公的地方,也是西柏林議會所在地。西柏林的重大政治事件和集會,多在舍訥貝格區(qū)市政廳內外舉行。
當然,最為著名的政治事件,也是理解德國和美國戰(zhàn)后關系的關鍵,即是1963年6月26日,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因為柏林墻的修建而致信西柏林市長維利?勃蘭特(Willy Brandt)近兩年后,[i] 來到了西柏林。他在舍訥貝格市政廳二樓的陽臺上,發(fā)表了著名的“我是柏林人”(Ich bin ein Berliner)演說,表達了對盟友和西柏林人的支持。半年后,肯尼迪遇刺。1964年,西柏林人在肯尼迪柏林演說一周年的日子,為他在市政廳外墻上立起了一面紀念牌。
柏林舍訥貝格市政廳外墻上肯尼迪紀念牌
市政廳內,有德語、英語等語種的展板介紹肯尼迪的柏林演說。
市政廳內肯尼迪柏林演說展板
6月30日這晚的活動當然與肯尼迪無關,但是紀念《聯合國憲章》的簽訂(1945年6月26日),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80年后,依舊與美國、德國、歐洲、俄羅斯(蘇聯)、戰(zhàn)爭、和平等關鍵詞密切聯系在一起。不知道這種聯系究竟說明了這幾個國家和地區(qū)對于現當代歷史異常重要,還是說明了它們應該為現當代歷史一再重復的危機和災難負責?
當晚的活動,無疑是“借古喻今”,從在二戰(zhàn)廢墟中誕生的《聯合國憲章》,來看如何結束歐洲目前陷入的兩場戰(zhàn)爭——烏克蘭與加沙,進而締結和平?;顒雍蟮脑O計傳達了不安的感覺,“風暴即將來臨:歐洲,德國聯邦政府,以及戰(zhàn)爭”(Alle Zeichen stehen auf Sturm: Europa. Die Bundesregierung. Und der Krieg.)。
“風暴即將來臨”演講和討論活動海報
活動主要的演講和討論嘉賓有三人,分別是聯合國前秘書長助理、現歐洲議會議員舒?zhèn)惐ぃ∕ichael von der Schulenburg),前德國聯邦議院議員、現莎拉?瓦根克奈希特聯盟黨(以下簡稱“瓦盟”)外交事務專家賽雯?達黛倫(Sevim Da?delen),以及和平主義活動家萊納?布勞恩(Reiner Braun)。由于舒?zhèn)惐ひ彩且酝呙它h員的身份獲得歐洲議會議席,加上達黛倫的瓦盟背景,以及活動報名是通過瓦盟一個區(qū)黨部辦公室的郵箱進行,所以這場活動無疑帶有強烈的瓦盟色彩(參見:西索歐洲評論|把脈上半年德國①:各黨沉浮,有人歡喜有人愁,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4235760)。該黨對俄烏沖突的立場明顯不同于德國的聯盟黨、社民黨、綠黨等主流政黨,呼吁停戰(zhàn)、和談,認為北約東擴是引發(fā)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這場在歷史場合舉辦的公開演講和討論活動——窗外就是當年肯尼迪發(fā)表柏林演說的陽臺——于是成為我觀察當前德國社會政治話語和情緒的絕佳案例。
“風暴即將來臨”:和平主義者的泡泡
由于活動在一個天氣更適宜坐在室外啤酒園或者葡萄酒莊小酌的日子舉辦,所以我很吃驚大廳內幾乎坐滿了人,目測至少200余人。
“風暴即將來臨”活動開場
和大多數德國的公開活動相似,參加者以老年人居多,這一方面是因為退休人士可能有更多空余時間,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德國不同年齡段民眾對于社會參與的不同理解,當然這也受到客觀條件如經驗和經濟基礎的制約。
活動的形式輕松而具有典型的左翼文化色彩,以具有政治內容的民謠風格歌曲演唱開場。首先發(fā)言的是擁有30多年聯合國工作經驗的舒?zhèn)惐ぁ?/p>
舒?zhèn)惐ぱ葜v
在當晚的三位演講者中,我從他的發(fā)言中收獲的觀點最多,因而我著重介紹他所理解的以聯合國為中心的國際秩序觀,以及這種秩序觀對于俄烏沖突,乃至中國的國際角色意味著什么。
近年來,舒?zhèn)惐θ绾沃卣衤摵蠂蹩颂m的和平等多有論述,著有《和平建設論:拯救民族國家,挽救聯合國》(On Building Peace: Rescuing the Nation-state and Saving the United Nations, 2017),以及多篇文章,不斷接受德國和國際媒體的采訪,也曾經以聯合國官員的身份來清華大學蘇世民書院演講。[ii]
他在當晚的演講以及與聽眾的對話所傳達的觀點,可以集中在兩篇公開發(fā)表的文章和采訪中找到:《聯合國憲章在和平架構中的作用:為持久的世界和平鋪平道路》[iii](2023)和《解讀烏克蘭沖突:舒?zhèn)惐さ囊娊狻穂iv](2024)。
我對他的觀點印象最深有三。
其一,不能片面地把遵守《聯合國憲章》僅僅理解為“所有國家都承諾不使用軍事力量來追求政治目標”,還要看到,“在憲章中,所有國家都承諾通過談判和其他和平手段解決沖突——以防止戰(zhàn)爭?!倍摇案匾氖?,一旦爆發(fā)戰(zhàn)爭,《聯合國憲章》要求所有成員國盡一切努力,通過談判、調解等方式尋求和平解決”。[v]也就是說,我們談到《聯合國憲章》,不能只強調國家不得使用武力,還要強調國家有責任在戰(zhàn)爭爆發(fā)后必須尋求和平解決。實現和平才是最高目的。
其二,《聯合國憲章》是目前國際秩序的最大公約數。國際社會也許不用企圖以更宏偉、更具有遠見的方案一勞永逸地解決國際社會的爭端,只需要遵守自己當年簽署的《聯合國憲章》,就有一個實用性很強的和平方案。但是,“真正的問題是,除中國外,所有主要大國實際上都不再承認《聯合國憲章》,因此不再有任何有效的國際法?!?/strong>[vi]
“問題不在于《聯合國憲章》,而在于聯合國安理會五個擁有否決權中的四個國家,即《聯合國憲章》的實際保證國——美國、英國、法國,現在還有俄羅斯,卻屢次違反《聯合國憲章》,發(fā)動非法戰(zhàn)爭。這四個國家都是‘北方的白人’國家,其中三個甚至是北約主要國家?!盵vii]
我在活動結束后和舒?zhèn)惐みM行了交談,他向我再次強調:中國是聯合國五常中唯一仍舊承認《聯合國憲章》的國家,因此他對于中國出面維護聯合國秩序抱有希望。
其三,聯合國秩序是唯一合法的國際秩序,國際法就是以《聯合國憲章》為基礎,沒有所謂的“基于規(guī)則的國際秩序”,后者的源頭或核心是所謂的“沃爾福威茨主義”(Wolfowitz Doctrine),[viii] 也就是美國新保守主義者在冷戰(zhàn)結束后為了維持美國的單一霸權地位制造的替代性話語,
第二位演講人達黛倫是目前德國政壇代表左翼和平力量的主要人物之一。由于我曾經和她有過接觸,所以基本了解她的政治立場,對北約的嚴厲批評和否定態(tài)度,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對俄烏沖突的看法——北約應為俄烏爆發(fā)沖突負主要責任,“我們需要和平,而不是北約”。[ix] 對于以色列的行為,尤其是試圖把戰(zhàn)爭擴大到伊朗,她也從國際法、反殖民主義的角度提出批評。她雖然擔任過德國聯邦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卻也在去年7月去華盛頓白宮前抗議北約——北約、尤其是美國維護全球霸權的努力才是危險的根源。她認為國際秩序的希望在于團結“全球南方”,那里才是國際社會的大多數,在國際秩序中的力量不斷增長。
在活動后和她交談時,我更關心的是瓦盟在今年上半年的聯邦議院選舉中得票率未能突破5%,下一步準備怎么辦,以及她個人關注的重點是什么。
達黛倫演講
最后一位演講人布勞恩擁有數十年的和平主義運動經驗,也是很多大型和平運動、抗議運動的發(fā)起人和組織者。
布勞恩演講
他從德國聯盟黨聯邦議院黨團主席施潘(Jens Spahn)提出的“德國應該在歐洲的核保護傘中發(fā)揮領導作用”[x]開始講起,指出德國一部分保守主義者和政治精英正在置歷史于不顧,重新做起了大國夢。
俄烏沖突爆發(fā)以來,布勞恩不斷為和平呼吁奔走,還于2022年11月親赴莫斯科。他譴責向烏克蘭提供軍火是延長戰(zhàn)爭,譴責德國的“戰(zhàn)爭邏輯”和擴軍備戰(zhàn)(“即使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時候,德國舉債擴軍也是有限度的”[xi]),譴責歐盟的“軍事化”,呼吁思考“替代性的安全結構”,[xii] 呼吁團結全球南方、金磚國家等,以壯大支持和平的力量。
雖然已經70多歲,但是他說話語速極快,富有公眾演講的激情和鼓動性。他想傳遞的核心信息是:我們作為普通公民必須行動起來,把締造和平的主動權抓在自己手里!只有我們的力量疊加、壯大,才能實現和平!就在今年10月3日,我們街頭見!
公開演講結束后,觀眾紛紛提問或就剛才的演講發(fā)表評論。不難發(fā)現,來到現場的聽眾和參與者,持有基本趨同的政治傾向和觀點。提問和評論,基本都在表達對《聯合國憲章》與和平的支持,對北約、德國聯邦政府的譴責,其中也有新移民的提問。臺上臺下一片和諧。
然而,我也明白,這個混雜了左翼、老年人以及少量移民的群體,在當前的德國社會很可能僅是少數。與德國政府計劃中的安全和軍事開支相比,今天的集會活動場面,實際是一個和平主義者相互打氣、抱團取暖的泡泡。
打破這個和平主義泡泡的,是一個年輕人。他對演講嘉賓提出了一個頗具挑釁性的問題:歐洲在戰(zhàn)后經歷了很長的和平時期,因為我們是北約成員,那么請問為什么《聯合國人權宣言》沒有促進和平?為什么我們一直用《聯合國人權宣言》批評和衡量西方國家,而不是伊朗、俄羅斯等國家?年輕人的提問收獲了當場一片噓聲。
舒?zhèn)惐け頁P了這位年輕的提問者,有勇氣提出一個明顯不合現場氣氛的問題。但是這位提問者的認知弱點也是顯而易見的,因為《聯合國憲章》是一個對簽約國具有約束力、對外處理國與國之間關系的準則,而《聯合國人權宣言》是每個國家可以單獨決定簽署與否的、對于內部的承諾。不過,提出這個問題也很具有代表性。
德國的中國話語和中國的德國話語:我和同道者的泡泡
我這次德國之行的主要內容,是參加克勞斯塔爾工業(yè)大學(TU Clausthal)的“2025中國周”,在期間的工作坊上作一個線上和線下聯動的報告,以及再去母校柏林自由大學,圍繞同一個報告主題參與學術工作坊。
克勞斯塔爾工業(yè)大學(TU Clausthal)位于德國中部山區(qū),學校規(guī)模并不大,注冊學生目前不到4000名,卻培養(yǎng)了大批中國留學生,可能也是因為其以工程科學為主的專業(yè)設置在過去幾十年間與中國發(fā)展的需求高度契合的緣故。因為這個原因,我很想在中德、中歐關系目前面臨困境、德國高校的傳統漢學和中國研究學生數量逐年下降的局面下,在德國高校對華合作受到越來越多政策限制和處于“自我審查”的不正常氣氛下,從學術的路徑為德國的中國研究提供一種“破局”的思路。
我在克勞斯塔爾工大的報告題目為“‘以德國為方法’理解中國:以‘時代轉折’以來受驅使的德國和中德關系為例的思考”。
我在克勞斯塔爾工大報告截圖
我的思路是,中國在從五四以來探尋進入現代性路徑的過程中,德國在知識論與實踐理論兩方面始終是一個重要的參照?!耙缘聡鵀榉椒ā?,并不意味著簡單的文化接受和移植,而是實現了比較視角下的主體性建構。這一方法產生的另一個結果,是中國對德國的認識具有了綜合、歷史的維度,對于德國的情況有著自己的看法和判斷。也許,德國的中國研究,乃至德國的“中國能力”建設可以從中國的“以德國為方法”中汲取靈感。在學術史上,“以中國為方法”在日本、法國和美國等學界均有先例,在德國一定也有相似的空間。
在克勞斯塔爾工大與多年來熱心于與中國合作的同事進行交流,當時有一種類似“主場”的感覺。前校長和下薩克森州高校中國專員托馬斯?漢什克教授(Thomas Hanschke)在主持報告和活動后的交談中,更關心德國如何能像中國認識德國一樣建立自己對中國的認知,以及如何為此繼續(xù)促進和深耕兩國高校合作,而不是德國政界某些認識所希望的“去風險”。
克勞斯塔爾工大前校長漢什克教授主持報告討論
在柏林自由大學的工作坊上,我把報告的側重點放在中國研究,也就是一個區(qū)域和國別研究的話題上,即如何“解釋中國”,報告標題調整為“通過‘以德國為方法’解釋中國”,把中國學術史上“以德國為方法”,日本、法國和美國的中國研究、哲學和漢學“以中國為方法”的嘗試,進行了更為系統性的提煉。柏林自由大學、北京大學、柏林自由大學孔子學院的同事,首先關注的是當下德國的中國話語與中國研究之間的張力,其次關心的是德國話語在中國進入現代性過程中的接受,以及這種接受會不會對中國社會和文化的轉型構成建設性的補充,尤其是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德國政府希望審查對華學術交流、“去風險”,這是一個需要認真探討的話題嗎?
之所以把我在德國大學所作的報告和參加的工作坊作為“田野調查”的例子,是因為這些活動既涉及學術研究,又涉及中歐、中德交往的大環(huán)境——實際上,歷史上的學術研究又何曾脫離過大環(huán)境!因而也是一面觀照中德關系的鏡子。這其中暗含的希望,是德國的“中國研究”能夠像中國的“德國研究”一樣,無論在學術研究還是在參與公共話語方面都能成為一個具有建設性的領域,避免“泡泡化”的命運。
這么看來,我和德國的同道者仍舊任重而道遠。
(胡春春,上海外國語大學歐洲研究所執(zhí)行所長。文中圖一、圖二承蒙復旦大學白彤東教授提供,圖十由德國漢諾威孫建安先生提供,謹此致謝?。?/p>
注釋:
[i] Brief des amerikanischen Pr?sidenten John F. Kennedy an den Regierenden Bürgermeister von West-Berlin, Willy Brandt, 18. August 1961, https://www.chronik-der-mauer.de/material/178788/brief-des-amerikanischen-praesidenten-john-f-kennedy-an-den-regierenden-buergermeister-von-west-berlin-willy-brandt-18-august-1961. Ursprünglich aus: U.S. Department of State (Hrsg.),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Vol. XV: Berlin Crisis, 1962-1963, 1994, Washington, S. 345f.
[ii] Schwarzman Scholars, Announcement, Former Assistant Secretary General United Nations Michael von der Schulenburg, Responding to a Changing World Order: A United Nations Perspective, 21.05.2018, https://en.sc.tsinghua.edu.cn/info/1018/1953.htm.
[iii] Michael von der Schulenburg, Die Rolle der UN-Charta in der Friedensarchitektur. Einen Weg zu dauerhaftem Weltfrieden ebnen, 22.08.2023, https://www.meer.com/de/75528-die-rolle-der-un-charta-in-der-friedensarchitektur.
[iv] Michael von der Schulenburg, Understanding the Ukraine conflict: Schulenburg's insights. An in-depth discussion on diplomacy, power dynamics, and the quest for peace in Eastern Europe with Swiss Weltwoche, 11.05.2024, https://www.meer.com/en/80423-understanding-the-ukraine-conflict-schulenburgs-insights.
[v] 同上。
[vi] 同上。
[vii] 見注iii。
[viii] 見注iii。
[ix] Alle Zeichen stehen auf Sturm, No. 1, ver?ffentlicht am 21. Juni 2025, https://www.friedenunddiplomatie.de/blog-2025/2573756_alle-zeichen-stehen-auf-sturm-no-1.
[x] jmm/dpa, Atommacht Deutschland? Spahn für deutsche Führungsrolle bei europ?ischem Atomwaffen-Schild, 29.06.2025, https://www.spiegel.de/politik/jens-spahn-fuer-fuehrungsrolle-von-deutschland-bei-europaeischem-atomwaffen-schild-a-776b949c-154f-4c84-a017-cc9cb84600f2.
[xi] 見注ix。
[xii] Reiner Braun, Welche Alternativen gibt es zur Militarisierung der EU und der NATO? 05.03.2024, https://www.nachdenkseiten.de/?p=11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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