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過去十八年了,可2007年夏天那會兒,我和另外四個當年一起退伍的老戰(zhàn)友約好,回咱們待過的老部隊看看。離開那里少說也有二十年出頭了。出發(fā)前就知道,當年的老戰(zhàn)友江長春不僅還在那兒,現在已經是團長了。讓人心里挺暖的是,江長春聽說我們想回去看看營區(qū),電話里二話沒說,特別爽快地應了:“歡迎!老戰(zhàn)友隨時回來,大門敞開著呢!”
提起江團長江長春,我們認識得可早了。那是1987年11月,我們當兵被分到豫西一個山里頭步兵團的新兵連。新兵訓練結束,我分到了三連當兵。跟我同一批分到三連的,除了我們老家河南潢川的,還有一批陜北子長縣的兵。這地方我們以前聽都沒聽過。因為是同一批到的,免不了就得比著勁兒干。語言不怎么通,可較勁是一點不少。軍事訓練、打掃衛(wèi)生、出公差搶活干,都想表現得比別人強一點。日子長了,我和子長縣的江長春慢慢成了這兩撥新兵里最拔尖的兩個。有意思的是,到了第二年,連隊安排我倆都當了副班長。
更沒想到的是,1989年老兵退伍走了空出位置,我倆又一塊兒被提拔成了班長。從那以后,我和江長春就各自帶著自己的班較上勁了,比誰班里的軍事訓練成績硬,比誰管帶得更好。認真比較下來,我那班在訓練成績上稍微強那么一點點??墒虑橛袝r就那么巧。1990年全師搞軍事大比武,我班上一個訓練頂棒的兵,臨賽前把腳扭了,結果直接拖垮了全班總成績。這下倒好,江長春那個班穩(wěn)穩(wěn)當當拿了第一名。說實話,比武前頭,不光是我們班自己,就連連隊干部都覺得我們班很有希望。項目擺在那兒,我們班三項里頭有兩項都比江長春班實力強點??扇怂悴蝗缣焖惆?,意外一出,成績就掉下來了,人家拿了好名次。
更要緊的是,當時軍首長就在旁邊看著呢??吹讲筷犇枪缮埢罨⒌钠磩艃?,軍首長挺高興。比賽完了上頭就通知下來:這屆比武有個特例,拿了第一名的班長可以直接提干,當軍官!這結果別說我們,連團領導都覺得意外,以前比武哪有過這種規(guī)矩啊。可命令已經下了,江長春轉眼就從班長變成了我們排的排長。
比武結束那陣子,連里不少戰(zhàn)友,還有我班的戰(zhàn)士都替我可惜,話里話外都說,要不是那個戰(zhàn)士傷了腳,提干的很可能是我了……對戰(zhàn)友們的這份心,我心里當然感激。可我自己挺明白,這結果帶點偶然性。再說了,江長春這個人,確實值得佩服。他為人直爽仗義,在班里、在連隊人緣口碑都特別好。我對他也是服氣的。那一年是我當兵的第三年,我是城鎮(zhèn)戶口兵,按規(guī)定退伍回去地方上會給安排工作,雖然提不成干有點小遺憾,但也不至于愁出路。連里干部大概看我這個班長當得確實不錯,沒走基層推薦的程序,連長和指導員在支委會上直接就點名給我立了個三等功,算是肯定我這年多當班長的貢獻。
年底,我就退伍回家了,江長春留在了部隊。走那天,江排長一直幫我提著行李,把我送到了火車上才揮手告別。
退伍回來,我被分到縣城一所中學后勤辦公室上班。工資不算高,但環(huán)境挺好,整天接觸老師和學生。工作挺清閑的。后來在學校老師的介紹下,我和學校一位女老師結了婚。學校一年放寒暑假兩回,不過對我們后勤來說,老師和學生放假的時候恰恰是我們最忙的時候:要修整教室,整理操場器材,修補路面,換電燈電扇,整治屋頂漏水……只有不忙的間隙里,我才會常常想起部隊的日子,想起戰(zhàn)友們。周末有時和縣里幾個一起退下來的老戰(zhàn)友聚聚,聊起來還是軍營里那點事,總念叨著啥時候能回老部隊看看去。
2007年8月,正好學校放暑假,后勤的事也告一段落了,我們幾個終于把想了好多年的這事辦成了。其實江長春當團長的消息,我們一兩年前就知道了。我也打過電話給他,電話里聊著,說老戰(zhàn)友們特別想念龍麟路邊那個部隊大院,開玩笑說晚上做夢總夢見里頭的路啊、營房啊……雖然二十多年沒見,但電話那頭江長春還是老樣子,笑聲爽朗,熱情地說隨時歡迎老戰(zhàn)友回“娘家”看看。
我們五個人開著車,下午五點多到的營區(qū)門口。車子剛停穩(wěn),就看見一個中尉軍官等在門崗那兒。中尉說江團長都交代好了,然后就領著我們開車進了營區(qū),直接到了部隊招待所。
車子開進去,那股熟悉的軍營味道撲面而來,感覺特別親切,可又覺得有點陌生。營區(qū)里真是又干凈又整齊,當年的那些老平房幾乎看不見了,全換成了一棟棟整齊的樓房。連宿舍樓后面晾衣服的場地,也都換成了不銹鋼做的架子,整整齊齊??粗愤呑哌^的那些小戰(zhàn)士,年紀和我孩子差不多大,我們幾個互相看看,都說:老啦……
剛在房間里安頓下,走廊上就響起一個特別洪亮的聲音:“大海!歡迎你們??!”話音沒落,一位掛上校軍銜、身材魁梧的軍官大步走進我房間,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二十多年不見,江長春完全變了個人,更開朗,更沉穩(wěn),眉宇間那股子威嚴勁兒也出來了。老戰(zhàn)友見面,那份高興勁兒就別提了。我這屋成了大家圍坐聊天的據點。
聊了好一陣,長春抬手腕看看表,大手一揮:“走,咱們別光說,邊吃邊聊!”一行人到了招待所的餐廳。為了招待我們,長春還特意請了團里其他四位領導陪著。桌上飯菜堆得滿滿的,看得我們心里熱乎乎的。
吃到中間,我悄悄給一起坐的那位戰(zhàn)友遞了個眼色。他點點頭,借口去廁所,起身就出去了。我們來的路上就商量好了:在招待所住,是江長春安排,那沒辦法。但吃飯的錢,我們幾個一定要自己掏,不能再讓老戰(zhàn)友破費。我那戰(zhàn)友就是偷偷出去結賬了。第二天中午也是照方抓藥。
沒想到,吃完第二天中午這頓飯,江長春把我們幾個堵在飯店門口,繃著臉就開始“訓”上了:“我說你們幾個!回老部隊來看看,偷偷摸摸去把飯錢付了,這叫什么事?這不是打我的臉嗎?”我們幾個被“訓”了,一點不惱,反而嘿嘿笑著解釋:“能進來看看就夠意思了,再讓你掏錢,我們心里過不去……”
正說著,我手機響了。一看,是我在老連隊時的老連長打來的。老連長現在住在附近一個市里,也是退休干部。他不知怎么聽說我們回來了,非要請我們去他那兒坐坐,吃頓飯。江團長一把從我手里接過電話,扯著嗓子就跟老連長告“狀”:“老連長啊,劉大海他們幾個別的還行,就是有個壞毛病——一吃飯就搶著付錢!”電話那邊傳來老連長哈哈的大笑聲,然后聲音傳出來:“我請他們吃飯,看他們敢掏錢!”
其實老連長這話有來頭。幾年前,老連長和他老伴兒到我們這邊玩過兩天。我和幾個本地戰(zhàn)友全程安排他們吃住行,臨走了還給準備了點心意。老連長一直記著這事。更沒想到的是,當天下午,老連長的兒子真開車來接我們了。到了老連長安排的飯店,剛一落座,老連長就直接指著我說:“大海,看見那邊收銀臺沒?你現在就去那兒把錢結了!”這下直接給我們整得哭笑不得。老連長這招一出,我們幾個誰也不敢再提買單的事了,老連長怎么說,我們就只能怎么聽著了。
事情過去這么久,可每次想起,心里都覺得暖呼呼的。時間也好,距離也好,好像都沒法沖淡當年那份在部隊里結下的情分。它就那么實實在在地擱在那兒,時間越久,越讓人心里覺得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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