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熱度過去,網(wǎng)絡的水面又漸漸恢復表面的平靜,埋葬了這一個別里科夫之后,又有多少個隱秘的眼神在等候著下一個套中人的浮現(xiàn)呢。」
“你的倒計時已經(jīng)在倒計時了”
“是的,我就是你們的小藍姐姐廖景萱……小藍姐姐為什么非得我演?”
最近,《巴啦啦小魔仙》小藍姐姐的扮演者廖景萱再度出圈。
最開始人們認識她是《巴啦啦小魔仙》中聰明、勇敢、善良的“童年白月光”小藍姐姐,她不僅是主角成長的護衛(wèi)者,更是人們現(xiàn)實中對“大姐姐”形象的理想化投射。
在出演《巴啦啦小魔仙》之后,廖景萱沒有繼續(xù)走紅,逐漸從公眾視野淡出。但最近,一些未被實錘的負面?zhèn)髀労驮谥辈ブ幸恢薄俺岳媳尽薄⒉湫∷{姐姐熱度的話題再度把廖景萱推上輿論的熱潮。
(廖景萱在《巴啦啦小魔仙》中飾演魔仙小藍)
有人覺得她在“販賣童年情懷”“吃‘藍’血饅頭”,有人并不善意地調侃“廖景萱第10086次首談出演小藍姐姐”“廖景萱好像被惡毒女配‘奪舍’了”,也有人在她的直播間開黃腔、造黃謠,對這么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進行人身攻擊。
人們一邊詆毀著她,同時又一邊高高舉起,掀起一陣又一陣“懷念小藍姐姐”“可是廖景萱的遺憾又是什么呢”的熱潮,用共情的表象遮掩消費他者的實質,不知疲倦地制造著“套中人”。
1
反向“神化”:觀看與被觀看的權力關系
這回,小藍姐姐扮演者廖景萱因為一些直播翻車的抽象?!胺t”出圈,在網(wǎng)上被一些亞文化群體列為和三夢奇緣、萬人迷、完顏慧德等并列的“新賽季新英雄”,還大批量地傳播她諸如“你的倒計時已經(jīng)在倒計時了”的直播切片。
這種現(xiàn)象看似是在“造神”,但其實是一種反向的神化。網(wǎng)友們并不是因為這個人的個人魅力、社會價值等而認可和崇拜她,而是建立在一種審丑邏輯上的惡搞,表面上高高舉起、奉為icon,但實則是將其歸為“異類”、對其人格進行了降格。
(以”幻神“知名,行侮辱之實)
這種神化與被神化之間包含著一種不對等關系。廖景萱、三夢、完顏慧德、那藝娜,她們大多出身普通,學歷不高,媒介素養(yǎng)也比較有限,她們的語言行為與主流網(wǎng)絡的那一套存在著一定延遲和錯位。
這意味著她們對互聯(lián)網(wǎng)爆炸一般更新著的熱梗和套路的應對能力是比較低的,她們暴露在高度曝光的直播間里,沒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和權力,一舉一動被人拿著放大鏡觀看。
而直播間里的觀眾們則如同開了“上帝視角”,他們熟知互聯(lián)網(wǎng)的語言、“?!钡膫鞑ヒ?guī)律以及對一些細節(jié)進行二次加工的技巧,和被觀看的對象之間擁有著不對等的視覺關系,這給人帶來一種支配感和“全知全能”的錯覺。
有人頂著一些負面、甚至有人格侮辱意味的昵稱刷禮物,讓對方在不明所以之中大聲念出來;有人造黃謠、開人身攻擊的玩笑;有人誘導ta們做出奇怪的動作、表演歇斯底里,或者在二創(chuàng)的時候對ta們進行惡搞丑化式的模仿……
(廖景萱直播間中惡意的彈幕)
這在某種程度上算得上是一種網(wǎng)絡層面的欺凌。一個人處在一覽無余的暴露環(huán)境中,另一部分匿名者可以隨意對其凝視、調笑和“狂歡”,不假思索地參與這場平庸之惡。關于觀看與被觀看的全景敞視的監(jiān)獄里,直播間的每個人都是那個身居高位、睥睨而視的巡邏者。
這種反向神化的后果就是對被神化的對象造成更深的剝奪感,讓其徹底喪失自我定義的力氣,只能活在一個個梗和黑圖里。
就如同契訶夫寫的《裝在套子里的人》,別里科夫被自己的生活方式、思維模式、社交習慣所“套住”,而網(wǎng)紅們也被這種外界強加的定義和人設“套住”,或許也曾感到不適,卻又無法完全脫下,有不能,也可能有不想,因為一旦脫下這層“套子”,便意味著失去互聯(lián)網(wǎng)意義上的不可代替性、關注度和收入來源。
(“套中人”別里科夫)
于是ta們無法剝離這種時刻進行表演的義務,就像別里科夫一樣,逐漸地將這個“套”內化成為自我認同的一部分,學會了順從,學會了自嘲,學會了迎合。這是一種精神與人格層面的折損,ta們不再被當做一個真實的“人”來理解和接納,別人只看到最表層的那一副殼。
而等到熱度過去,網(wǎng)絡的水面又漸漸恢復表面的平靜,埋葬了這一個別里科夫之后,又有多少個隱秘的眼神在等候著下一個套中人的浮現(xiàn)呢。
2
再造網(wǎng)紅:人格化與道德化的心理“贖罪”
網(wǎng)友們一邊對小藍姐姐進行著一種反向的神化,將她的行為當作獵奇、調侃和二創(chuàng)的素材,一邊又同時說著“小藍姐姐就是我的‘亡妻回憶錄’”“對小藍姐姐濾鏡太大了”“不管怎樣,小藍姐姐永遠是我的白月光”“也許廖景萱只是有一點不甘心”,為廖景萱獻上了同情、理解和所謂的尊嚴。這是一種人格上的雙重“再造”。
這個過程在很多網(wǎng)紅身上都被操演過。完顏慧德憑借有些“滑稽”的方言口音和古板的行為火了之后,抖音為她拍了一個個人紀錄片,里面揭露了她不完美的原生家庭和孤僻不合群的性格,隨后網(wǎng)上一大片“原諒”“共情”的聲音;
(紀錄片《完顏慧德很煩惱》)
智博在她的紀錄片里說著“就是不想被生下來”,揭著自己失敗的親密關系、求愛而不得的傷疤;
(紀錄片《荊棘鳥受傷了》)
迅猛龍?zhí)乩偕诳佳袕偷┏晒χ笤V說著和母親之間緊張的中式教育關系;
(紀錄片《生活閃亮時》之美麗的收獲)
小藍姐姐廖景萱也是,憑借“抽象”和下沉的梗在網(wǎng)上火了之后,馬上就有一批“白月光”視頻出現(xiàn)……
(懷念小藍姐姐的視頻)
當下,一個“網(wǎng)紅”通過反常規(guī)、非“主流”的行為火了,人們樂于見得將其“非人化”、夸大ta身上的“不正?!?,咀嚼著這些互聯(lián)網(wǎng)帶來的人之“獵奇”性,但這達到某個閾值之后,人們立刻會有一些行為再將這個人物重新賦予人格化、道德化。
但有趣或者矛盾的是,人們最開始關注這個人物的出發(fā)點和道德、人格完全無關,甚至恰恰是因為ta在某種程度上是反常規(guī)道德、反正常人格的。
或許這是一張作為“觀者”的網(wǎng)友們心理上的贖罪券。這些網(wǎng)紅最初能夠走紅一部分原因是ta們的某種“失格”,人們去道德化地、無負擔地消費著ta們的話語邏輯、抽象行為甚至長相外貌。
但長期如此就會給人帶來道德層面的不安和壓力,所以又開始對這些網(wǎng)紅進行心理上的補償和單方面的致歉、進行一些典型的傷痕敘事式的再造,捏泥人一樣為ta們找補上距離“常人”的殘缺的一角。
人們再一次拿起放大鏡,但這回尋找的是ta們的童年陰影,原生家庭,容貌焦慮,情感創(chuàng)傷,自卑與超越……
但這種失控和調適的一來一回的操作同時也暴露了當下社會對人的評價體系的單一。大眾對“人”的想象還是二元的,要么可憐可笑可悲,淪為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小丑”,要么可歌可泣可敬,憑借著創(chuàng)傷故事升華人格。
那些原本復雜模糊的個體在網(wǎng)絡上只能以這兩種方式存在,表面上人們在追捧新偶像,但實則仍在套用舊道德。
(完顏慧德說)
就像瑪麗·雪萊筆下的弗蘭肯斯坦與怪物一樣。弗蘭肯斯坦人為地“制造”出所謂的怪物,卻不愿承擔情感上和倫理上的責任,“怪物”在經(jīng)歷拋棄和非人化之后最終因為無人給予情感上的確認和回應,走向了自我毀滅。
在這場弗蘭肯斯坦式的、一場關于梗與人設的“實驗”之中,網(wǎng)友們一邊以他人為“養(yǎng)分”創(chuàng)造著笑料,一邊又試圖從笑料之外再索取出眼淚和共情,洗白自己曾經(jīng)消費一個他者的事實。
故事的最后,這個到死都沒有名字的怪物說,自己將駕著一艘冰船駛向北極深處,在那里點燃柴堆,讓火焰吞噬自己的身體,徹底消失在世界上。他說:“我的靈魂將得以安寧,即便它仍能思考,它也絕不會再像這樣思考。”
我們似乎越來越習慣把人當作工具或載體,承接我們的笑、我們的痛、我們的愛與恨。在這樣的循環(huán)中,我們既是弗蘭肯斯坦,又是怪物,我們既在“制造”,也在一直一直地被拋棄。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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