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升學(xué)宴上,司儀正用高亢的聲音介紹著我“功成名就”的女兒,滿堂賓客的目光都聚焦在舞臺上。
外孫林帆卻在此刻快步走到我身邊,緊緊拉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冰涼,表情是與這場合不符的嚴(yán)肅。
他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外婆,待會兒我媽上臺說話,不管她說什么,你都別答應(yīng),一個字也別應(yīng)。就當(dāng)沒聽見,行嗎?算我求你了?!?/strong>
01
那個夏天的午后,陽光毒辣,知了在老舊小區(qū)的梧桐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攪得人心煩意亂。
我攥著那封印著紅色?;盏匿浫⊥ㄖ獣?,手抖得像是秋風(fēng)里的落葉。
紙張的邊緣已經(jīng)被我的汗水浸得有些濡濕,但那幾個燙金大字——“林帆同學(xué),恭喜您被我校錄取”,卻像太陽一樣,把我昏花的老眼照得亮堂堂的。
我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種壓抑了十幾年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淚水無聲地,一串串地往下掉,砸在通知書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這是我外孫林帆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一所我只在電視上聽說過的名牌大學(xué)。
這薄薄的一張紙,是我這十幾年來所有辛勞和委屈的最好回報。
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二年前。
同樣是一個夏天,但那天的天是陰的,悶得人喘不過氣。
女兒林悅,把年僅五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帆往我懷里一塞,自己則拖著一個半舊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站在門口。
“媽,我走了?!?/p>
她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我跟林強離婚了。我不想一輩子就守著那個窩囊廢,過這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帆帆就先拜托你了?!?/p>
我抱著懷里哭得快要抽過去的外孫,心疼得像刀絞一樣。
“小悅,你這是要去哪?孩子這么小,你忍心嗎?”
她轉(zhuǎn)過頭,臉上是我看不懂的決絕和向往。
“我去大城市闖一闖!媽你放心,等我將來混出名堂了,一定把你們都接過去享福!”
說完,她就走了。
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面的“噠噠”聲,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樓道里。
懷里的林帆哭啞了嗓子,小手死死地抓著我的衣襟,一遍遍地喊著“媽媽”。
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命了。
林悅的前夫林強,是個老實巴交的工人,沒什么大本事,離婚后偶爾會托人捎來一些生活費,但對于養(yǎng)一個孩子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很快也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對林帆的關(guān)心,也就漸漸淡了。
為了給林帆一個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我咬著牙,做出了這輩子最重大的一個決定。
我賣掉了住了大半輩子的紡織廠分的職工樓,那房子寬敞明亮,有我跟老伴幾十年的回憶。
換來的錢,一部分存起來給林帆當(dāng)學(xué)費,另一部分,則是在市里最好的中學(xué)旁邊,買下了一間又老、又破、又小的頂樓。
鄰居們都說我瘋了,用大房子換這么個“鴿子籠”。
可我知道,只要能讓帆帆上最好的學(xué)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比什么都值。
那間“老破小”夏天像蒸籠,冬天像冰窖。
我退休金不高,為了補貼家用,也為了給林帆攢下每年都讓人咋舌的補習(xí)費,我這把老骨頭又重新“上崗”了。
清晨四點,天還沒亮,我就起床,在狹窄的廚房里和面、剁餡、包餃子。
手指在冬天被冷水泡得又紅又腫,像一根根胡蘿卜,一碰就鉆心地疼。
包好的餃子,用保溫桶裝著,拿到菜市場門口去賣。
一開始不好意思,漲紅著臉,聲音比蚊子還小。
后來為了帆帆,什么面子都顧不上了,吆喝得比誰都響。
下午,我還要趕去給一戶有錢人家做鐘點工。
拖地、擦窗、洗衣服,什么活都干。
那家的女主人很挑剔,總嫌我這沒干好,那沒擦凈。
有一次,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不小心打碎了她一個花瓶,她指著我的鼻子罵了足足半個小時,最后還扣了我半個月的工錢。
我一聲沒吭,回到家,關(guān)上門,才敢捂著嘴偷偷地哭。
可只要一看到林帆,我心里所有的苦,就都煙消云散了。
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
他從不在同學(xué)面前提自己的媽媽,也從不攀比吃穿。
我給他買的衣服,總是集市上最便宜的打折貨,他卻每次都高興地說:“外婆,真好看,我喜歡?!?/p>
我省吃儉用,每天早上塞給他五塊錢當(dāng)早飯錢。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他每天只花兩塊錢買兩個包子,剩下的三塊,他都偷偷地攢在一個小鐵盒里。
等攢夠了錢,他就跑到樓下的小賣部,給我買最貴的那種帶油的護手霜。
他把那支油乎乎的護手霜遞到我面前,低著頭,小聲說:“外婆,你的手太干了?!?/p>
我看著他那瘦小的身影,和他手里那支廉價的護手霜,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無數(shù)個深夜,我做完工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總能看到書桌前亮著一盞燈。
林帆在等我。
他不會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走過來,從我手里接過布包,然后給我端來一杯早已晾好的溫水。
他的學(xué)習(xí),從來沒讓我操心過。
從小學(xué)到高中,他的獎狀,貼滿了我們家那面斑駁的墻壁,成了那間“老破小”里最亮麗的風(fēng)景。
如今,這十幾年的汗與淚,終于澆灌出了一朵最美的花。
我看著手里的錄取通知書,仿佛看到了外孫光明的未來,也看到了自己這輩子最大的盼頭。
02
就在我盤算著怎么擺幾桌酒,請街坊四鄰和幾個老親戚熱鬧一下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回來了。
那天下午,一輛我叫不上名字的黑色小轎車,锃光瓦亮地停在了我們這棟破舊的居民樓下,引得不少鄰居探頭探腦地看熱鬧。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時髦連衣裙、戴著墨鏡的女人走了下來。
她踩著高跟鞋,手里拎著好幾個印著洋文的漂亮袋子,一臉嫌棄地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我正奇怪是誰家來了貴客,那女人就摘下了墨鏡,朝我喊了一聲:“媽?!?/p>
我愣住了。
是林悅,我的女兒。
十二年不見,她變了太多。
皮膚白了,身材豐腴了,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手腕上那只明晃晃的金鐲子,在陽光下刺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她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和我們這棟樓里常年彌漫著的油煙味、霉味,格格不入。
她走進我們那間狹小昏暗的屋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把手里的禮品袋往桌上一放,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媽,這些年辛苦你了?!?/p>
她拉過一張凳子,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擦了擦才坐下,語氣里聽不出多少真誠的感激,更像是一種程序化的宣告,“以后有好日子過了?!?/p>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局促地搓著手,“你……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我兒子考上大學(xué)了,我這個當(dāng)媽的能不回來嗎?”
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墻上那些獎狀上,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帆帆呢?上哪去了?”
“他跟同學(xué)出去打球了?!?/p>
“嗯,是該多跟同學(xué)走動走動?!?/p>
她點了點頭,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我手里,“媽,這是我給你帶的。密碼是你生日。別省著,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我捏著那個紅包,感覺沉甸甸的,心里卻空落落的。
林悅告訴我,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再婚了,嫁給了一個做生意的老板,生活很富裕。
這次回來,一是為了看兒子,二是為了給兒子辦一場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升學(xué)宴。
“媽,我已經(jīng)在市里最高檔的‘金碧輝煌’大酒店訂好了包廂,下周六,咱們給帆帆好好慶祝一下!”
她興致勃勃地宣布。
我一聽就急了。
“去那么好的地方干什么?太浪費了!就在家里擺幾桌,請幾個親戚鄰居吃頓便飯就行了?!?/p>
我的話,似乎點燃了她。
“媽!你這思想怎么就這么落伍呢?什么叫浪費?這叫‘面子’!我林悅的兒子,考上了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牌大學(xué),我這個當(dāng)媽的,必須給他把場面撐起來!不然我那些生意上的朋友怎么看我?他們會以為我虐待兒子,連個升學(xué)宴都辦得寒酸!”
她的一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
我看著她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感覺我們之間,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晚上,林帆回來了。
看到自己母親,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的驚喜。
他只是平靜地喊了一聲“媽”,然后就默默地坐到一旁,聽著林悅滔滔不絕地講述她這些年的“奮斗史”和未來的宏偉計劃。
林悅拿出一雙最新款的名牌運動鞋遞給他:“帆帆,來,媽給你買的。你那些鞋都舊得不成樣子了,早該換了。”
林帆看了一眼那雙鞋,又看了看我腳上那雙穿了五六年、鞋邊已經(jīng)開膠的舊布鞋,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謝謝媽,但我現(xiàn)在這雙還能穿?!?/p>
林悅的臉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笑容。
“傻孩子,跟媽客氣什么。以后你想要什么,媽都給你買最好的!”
最終,我還是拗不過女兒。
升學(xué)宴的地點,就這么定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林悅忙著打電話邀請她的那些“朋友”,而我,則看著她像個外人一樣,在我們這個小小的家里,指揮著一切。
她嫌棄我的茶杯有豁口,第二天就換上了一套嶄新的骨瓷茶具;她嫌棄我們的被褥有霉味,硬是拉著我去商場買了幾床昂貴的蠶絲被。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用金錢,一遍遍地提醒著我,我們過去的生活是多么的貧窮和不堪。
而林帆,大多數(shù)時候都保持著沉默。
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母親的表演,那雙清澈的眼睛里,透著與他年齡不符的平靜和疏離。
我總覺得,這孩子心里,藏著事。
03
升學(xué)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金碧輝煌大酒店,名不虛傳。
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來,像瀑布一樣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地面鋪著厚厚的、能陷進腳脖子的紅地毯。
穿著旗袍的服務(wù)員端著托盤,像蝴蝶一樣在賓客間穿梭。
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水、紅酒和美食混合在一起的、屬于富人的味道。
我被林悅要求,穿上了一件她特意為我買的暗紅色絲絨旗袍。
衣服很貴,料子也舒服,可我穿在身上,渾身都覺得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我和從老家趕來的幾個親戚,被安排在角落里的一張桌子上。
看著滿大廳那些衣著光鮮、舉止優(yōu)雅的陌生人,我們幾個就像是誤入天鵝湖的土鴨子,顯得格格不入。
我的幾個老姐妹,拘謹(jǐn)?shù)刈谝巫由希B桌上的水果都不敢伸手去拿。
女兒林悅,則像一條得水的魚。
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香檳色長裙,端著高腳杯,滿場飛舞,游刃有余地和她的那些生意伙伴、新家庭的親戚們談笑風(fēng)生。
每當(dāng)有人夸贊她時,她都會拉過站在一旁、穿著一身筆挺西裝的林帆,臉上洋溢著驕傲和滿足,大聲地介紹道:“這是我兒子,林帆!爭氣啊,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以后前途無量!”
林帆只是禮貌地微笑著,任由母親像展示一件珍貴的戰(zhàn)利品一樣,將他展示給眾人看。
我看著這一切,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這場宴會的主角,本該是林帆,可現(xiàn)在看來,更像是女兒林悅的一場個人成果展示會。
宴會即將正式開始,司儀已經(jīng)拿著話筒,在臺上調(diào)試音響,準(zhǔn)備開場了。
就在這喧鬧和即將到來的高潮中,林帆趁著眾人不注意,快步走到了我的身邊。
他沒有坐下,只是彎下腰,拉住了我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手心,一片冰涼,還帶著細(xì)微的汗。
“外婆?!?/p>
他叫了我一聲,表情異常嚴(yán)肅,完全沒有一個即將成為宴會主角的喜悅。
我看著他,心里莫名地一緊。
他壓低了聲音,湊到我的耳邊,那溫?zé)岬臍庀⒋档梦叶溆行┌W。
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對我說道:
“外婆,待會兒我媽上臺說話,不管她說什么,你都別答應(yīng),一個字也別應(yīng)。就當(dāng)沒聽見,行嗎?算我求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