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爺有時候也糊涂,催命的文書能發(fā)錯,可就有一種人,他老人家從來不催,身上有光,能擋災?!?/strong>
急診室走廊盡頭的窗戶邊,兩個上了年紀的護工湊在一起,壓低了聲音,一邊抽著煙,一邊朝著搶救室那扇緊閉的門努了努嘴。
門里,心電監(jiān)護儀正發(fā)出刺耳的、連成一線的長鳴。
01.
陳立國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胃里的那股絞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他“看見”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搖著頭,扯掉了他身上的管子,蓋上了一塊白布。
他死了。
這個念頭很平靜,沒有波瀾。
搶救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他那三個養(yǎng)了幾十年的子女,像蒼蠅見了血一樣,立馬圍了上去。
“醫(yī)生,我爸他……怎么樣了?”
先開口的是大兒子陳衛(wèi)國,語氣里聽不出半點悲傷,倒像是在確認一件早就預料到的事。
醫(yī)生摘下口罩,疲憊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老人走得很突然,癌細胞擴散得太快,加上年紀大了……”
話還沒說完,女兒陳麗娟尖細的嗓音就劃破了走廊的安靜。
“走了?那、那之前交的五萬塊手術(shù)費怎么辦?這不都打水漂了嗎!”
她這一嗓子,讓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陳衛(wèi)國臉上掛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嚷嚷什么!錢錢錢,你就知道錢!”
“我怎么了?那五萬塊你出了?還不是我跟老三湊的!爸這一走,他那套老房子怎么分?存折上還有多少錢?不問清楚了,以后扯皮的事多著呢!”
最小的兒子陳衛(wèi)軍,一個三十多歲還游手好閑的無賴,此刻也擠了上來,三角眼放著光。
“對,姐說得對!大哥,你當長子的,可不能想著獨吞??!爸那房子地段好,少說也值個兩三百萬!”
三個人,就在父親尸骨未寒的搶救室門口,為了還沒到手的遺產(chǎn),像三條餓瘋了的狗,齜著牙,露著爪,大聲地爭吵起來。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陳立國飄在半空中,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他想起老婆走得早,三十多年前,突發(fā)心梗,人說沒就沒了。留下三個孩子,最大的陳衛(wèi)過才十歲,最小的陳衛(wèi)軍還在襁褓里。
一個大男人,又當?shù)之攱?,在軋鋼廠上班,白天一身汗,晚上一身油?;丶伊诉€要給三個孩子做飯洗衣,縫縫補補。有點好吃的,全緊著他們仨;有點閑錢,全給他們交了學費。
他這輩子,沒為自己活過一天。
年輕時,工友勸他再找一個,他都拒絕了。怕后媽對孩子不好。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了這三個孩子。
可換來了什么?
他躺在病床上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三個人湊在一起,商量的是誰出錢,誰出力,怎么最省事。
他清醒的最后一刻,聽見的不是安慰,而是陳麗娟的抱怨:“爸這病就是個無底洞,真能拖累死人?!?/p>
心,就是從那一刻,徹底涼透了。
所以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他甚至主動迎了上去。也好,解脫了。
周圍的場景開始模糊,吵鬧聲越來越遠。陳立國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往下拉,穿過層層疊疊的黑暗,最后重重地落在一個地方。
眼前是一座古樸的大殿,正上方掛著一塊黑匾,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森羅殿”。
一個身穿官服、面容模糊的判官,正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對著他念:
“陳立國,男,陽壽六十九,歿于胃癌。一生勤懇,無大善,亦無大惡,準入輪回?!?/p>
陳立國麻木地點了點頭。
可就在判官要合上冊子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大殿深處傳來:
“慢著?!?/p>
一個身形高大、面如重棗的威嚴王者,緩緩走了出來。他頭戴王冠,身穿黑龍袍,不怒自威。正是這地府的主宰,閻王。
閻王爺親自接見一個普通老頭,這可是頭一遭。
判官也愣住了,趕緊躬身行禮:“君上?!?/p>
閻王沒有理他,目光如電,直直地射向陳立國,或者說,是射向他手里的那本生死簿。
“把他的簿子拿來我看看。”
判官連忙遞上。
閻王翻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指著其中一頁:“這里不對。此人的陽壽,本該在十年前就盡了?!?/p>
判官湊過去一看,也大驚失色。只見生死簿上,陳立國五十九歲那年的記錄,被人用朱筆劃掉,旁邊添了兩個字——“延壽”。
“這……這是怎么回事?”
閻王爺?shù)氖种冈诓咀由弦荒?,一道金光閃過,十年前的一幕清晰地浮現(xiàn)在大殿中央。
那是十年前一個下著暴雨的夏天,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為了撿滾到馬路中間的皮球,眼看就要被一輛失控的卡車撞上。
五十九歲的陳立國,剛從菜市場出來,想都沒想,一把就將孩子推了出去。
自己卻被卡車刮倒,摔斷了一條腿。
閻王爺點了點頭:“原來如此。舍己救人,此乃大善,為你延壽十年??赡憔鹊倪@個男孩,命格奇特,與你那三個子女,竟有著極深的因果糾葛。你此番心死,怨氣郁結(jié),這心結(jié)不解,怕是入不了輪回啊?!?/p>
他看著一臉茫然的陳立國,沉聲道:“本王決定,親自隨你走一趟人間?!?/p>
02.
“你的死,是因為心灰意冷,自主放棄了求生意志?!?/p>
閻王的聲音在地府大殿中回響,“你對你的三個子女,有怨,有結(jié)。這股怨氣,就是一道枷鎖。若不解開,你將魂魄不全,無法轉(zhuǎn)世,最終只會化為孤魂野鬼,永世飄零?!?/p>
陳立國渾身一顫。他不怕死,甚至渴望解脫,但他怕連個安寧的來世都沒有。
“我……我該怎么辦?”他沙啞地問。
閻王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本王可以給你三天時間,讓你重返人間,了卻心結(jié)。但這有違天道,你不能以活人姿態(tài)回去?!?/p>
“你將以‘植物人’的形態(tài),躺在病床上。你能看,能聽,能感受,卻不能動,不能言。你的子女們在你面前,會展現(xiàn)出最真實的一面。”
“三天后,無論你心結(jié)解開與否,都必須回來。你,可愿意?”
能親眼看個究竟,總比含怨而死強。
陳立國沒有絲毫猶豫,重重地點了下頭。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陳立國的意識重新回到了醫(yī)院。
耳邊是儀器“滴滴”的規(guī)律聲響,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他能清晰地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聞到消毒水的味道,但他的眼皮重如千斤,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他真的成了植物人。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正拿著病歷,對他那三個子女說話。
“病人雖然搶救過來了,但大腦缺氧時間過長,已經(jīng)……成了植物人。未來的恢復可能性,非常渺茫?!?/p>
醫(yī)生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陳立國的心上。
他等著,等著哪怕一個孩子能流露出一點悲傷。
然而,沒有。
大兒子陳衛(wèi)國搓著手,急切地問:“醫(yī)生,那這醫(yī)藥費……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貴了?不用手術(shù),也不用好藥,就吊點營養(yǎng)液,能花多少錢?”
女兒陳麗娟立刻接話:“對?。∵€有護工費呢?我們?nèi)齻€人都要上班,誰有空二十四小時守在這兒?。俊?/p>
小兒子陳衛(wèi)軍更是直接:“醫(yī)生,說白了,就是個活死人唄?那還治個什么勁兒?拉回家,聽天由命算了。醫(yī)院這地方,住一天就是一天的錢??!”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有一句是關(guān)心他的身體,全是關(guān)于錢和麻煩。
醫(yī)生看慣了生離死別,也看慣了人間冷暖,但此刻,他的眼神里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鄙夷。
“病人的去留,你們家屬自己商量。費用單,護士會給你們。”說完,他搖著頭走了。
醫(yī)生一走,三個人立刻原形畢露。
“大哥,你拿個主意!這錢,咱三家平攤?”陳麗娟問。
陳衛(wèi)國眼珠子一轉(zhuǎn):“我是老大,家里負擔重。爸這情況,主要還是你們倆。再說,爸最疼的就是衛(wèi)軍,這些年沒少補貼他吧?”
陳衛(wèi)軍一聽就炸了毛:“憑什么!我沒工作沒收入,哪來的錢!要我說,就把爸那套老房子賣了!賣了錢,一部分交醫(yī)藥費,剩下的我們?nèi)曳至?!?/p>
“我同意!”陳麗娟立刻附和,“那房子寫的是爸的名字,現(xiàn)在他成了植物人,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早點賣早省心!”
陳立國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寸一寸地涼下去。
他還沒死透,他們就已經(jīng)開始明目張膽地謀劃他的身后事,搶奪他的財產(chǎn)了。
就在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手里捧著一束新鮮的康乃馨。年輕人眉清目秀,眼神里透著一股正氣。
陳立國認得他。
他叫林峰,就是十年前那個被他從車輪下救回來的小男孩。
林峰看到病床上的陳立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把花輕輕放在床頭柜上,走到床邊,低聲說:
“陳叔,我來看您了。我聽說了您的事……您放心,我剛考上醫(yī)學院的研究生,我問過我的導師了,他說您這種情況,只要精心護理,還是有希望的。醫(yī)藥費您別擔心,我這些年拿的獎學金還有一些積蓄,我來想辦法?!?/p>
他這番話,說得懇切又真誠。
吵得面紅耳赤的陳家三兄妹,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愣住了。
還是陳麗娟反應快,她上下打量著林峰,陰陽怪氣地開口了:
“喲,你誰?。靠跉獠恍÷?。你說得倒輕巧,醫(yī)藥費你出?你知道一天多少錢嗎?”
林峰轉(zhuǎn)過身,看著他們,眼神清澈而堅定:“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叔是我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們作為子女,難道不應該比我更盡心嗎?”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火辣辣地抽在陳家三兄妹的臉上。
陳衛(wèi)軍第一個惱羞成怒,上前一步,指著林峰的鼻子罵道:
“你算個什么東西!我們家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他救了你一條命,你來出錢??!有本事你把所有費用都包了!”
“就是!”陳麗娟幫腔,“別在這兒站著說話不腰疼!假惺惺的!”
陳衛(wèi)國也沉下臉:“小伙子,我勸你別多管閑事。”
林峰看著這三張丑惡的嘴臉,氣得渾身發(fā)抖。
03.
林峰走后,病房里安靜得可怕。
陳家三兄妹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但很快,這點廉恥心就被貪婪徹底淹沒了。
當天下午,他們就辦了出院手續(xù)。
理由說得冠冕堂皇:想讓父親落葉歸根,在家里安度最后時光。
實際上,醫(yī)院多待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錢。
他們租了一輛最便宜的面包車,連個擔架都沒有,陳衛(wèi)國和陳衛(wèi)軍兩人,像拖一個麻袋一樣,粗暴地把陳立國從病床上拽下來,抬上了車。
陳立國的頭“咚”的一聲磕在車門框上,他能感覺到劇痛,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車子一路顛簸,回到了他住了一輩子的老筒子樓。
房子還是那個老房子,只有五十多平米,屋里的擺設(shè),幾十年都沒變過。墻上,還掛著他和亡妻的黑白結(jié)婚照。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溫婉。
陳立國看著那張照片,心如刀割。
他被扔在那張吱吱作響的舊木板床上,身上只蓋了一床薄薄的、散發(fā)著霉味的被子。
三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輪流照顧,一人一天。
第一天,輪到大兒子陳衛(wèi)國。
陳衛(wèi)國根本沒管他,而是直接領(lǐng)了一個穿著廉價西裝、頭發(fā)抹得油光锃亮的男人進了屋。
“黃經(jīng)理,你來看,就是這套房子?!标愋l(wèi)國滿臉堆笑,遞上一根煙。
那個黃經(jīng)理吸了一口煙,在小屋里轉(zhuǎn)了一圈,用一種挑剔的眼光掃視著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的陳立國身上。
“這……床上這位是?”
“哦,我爸。沒事,植物人,聽不見也動不了,跟個擺設(shè)一樣?!标愋l(wèi)國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床上躺的不是他親爹,而是一件舊家具。
“哦……”黃經(jīng)理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陳哥,你這房子地段是不錯,就是房齡太老,又是樓梯房。最關(guān)鍵的是,房本上是你爸的名字吧?他人還在,這房子……不好操作啊。”
陳衛(wèi)國把黃經(jīng)理拉到門外,塞給他一個紅包,諂媚地笑道:“黃經(jīng)理,我知道您有路子。您先幫我估個價,至于手續(xù)……我爸這樣,也拖不了幾天了。等他人一走,我立馬就賣!”
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陳立國的耳朵里。
他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塊因漏雨而發(fā)霉的斑點。
原來,在大兒子眼里,自己這條命,只是他賣房路上的最后一點“手續(xù)”障礙。
第二天,輪到女兒陳麗娟。
她倒是沒領(lǐng)外人來,而是一進門就翻箱倒柜。
“爸的存折放哪了呢?密碼是多少來著?他之前提過一句,好像是我的生日……”
她一邊翻,一邊在床邊絮絮叨叨,說的全是錢。
“哎呀,我兒子上那個私立初中,一學期就要兩萬塊。他爸那點工資,根本不夠。爸,你可不能怪我,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你這錢留著也沒用,還不如給我,也算是給你親外孫投資未來了……”
她找到了床墊下的那個鐵盒子。
里面是陳立國攢了一輩子的積蓄,一本存折,還有幾張定期存單??偣舶巳f多塊。這是他留著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的錢。
陳麗娟看到存折上的數(shù)字,眼睛都亮了。
她拿著存折,在陳立國眼前晃了晃,臉上沒有半點愧疚,反而是一種得償所愿的貪婪。
“爸,密碼真是我的生日???你果然還是最疼我的?!?/p>
說完,她揣著存折,頭也不回地走了。從進門到出門,她沒看一眼陳立國是死是活,更別說給他擦身或者喂食。
陳立國就這樣,不吃不喝,躺了兩天。
04.
第三天,輪到了小兒子陳衛(wèi)軍。
陳衛(wèi)軍比他哥哥姐姐更直接。他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爸手腕上那塊戴了三十年的上海牌舊手表給擼了下來。
“這玩意兒雖然舊,拿去鬼市,興許還能換個千兒八百的。”
他掂了掂手表,揣進兜里。然后又開始在屋里翻找,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值錢”的東西。
屋里窮得叮當響,哪還有什么油水。
陳衛(wèi)軍一無所獲,氣急敗壞,走到床邊,看著一動不動的陳立-國,竟然罵出聲來:
“老不死的,你說你留那么多錢干嘛?早點給我們分了不就完了?現(xiàn)在好了,躺在這兒當活死人,還要老子來伺候你!真是個累贅!”
他越罵越上頭,甚至伸出手,狠狠地在陳立國身上推了一把。
陳立國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虎毒不食子,可他的親生兒子,卻在咒他死,罵他是累贅。
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是林峰。
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看到屋里的情景,尤其是看到陳衛(wèi)軍那副嘴臉,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在干什么!”林峰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把陳衛(wèi)軍推開,擋在了陳立國床前。
“我干什么?我照顧我爸,關(guān)你屁事!”陳衛(wèi)軍梗著脖子吼道。
“照顧?有你這么照顧的嗎?叔叔的嘴唇都干裂了!你們是不是連水都沒給他喝過!”林峰指著陳立國干枯的嘴唇,聲音都在發(fā)抖。
他打開保溫桶,里面是熬得爛熟的小米粥。他用勺子舀起一點,小心翼翼地湊到陳立國嘴邊。
可是,陳立國牙關(guān)緊閉,根本喂不進去。
林峰急得滿頭大汗。
陳衛(wèi)軍在旁邊抱著胳膊,冷嘲熱諷:“別白費力氣了。醫(yī)生都說了,活死人一個,吃什么吃?我看你就是吃飽了撐的,想在我們面前表現(xiàn),好讓我們把這累贅甩給你吧?”
“你混賬!”林峰徹底被激怒了,“他是你們的父親!”
“父親?”陳衛(wèi)軍冷笑一聲,“他救了你的命,那你就是他半個兒子!有本事你來養(yǎng)?。∧銇沓鲥X?。e在這兒光說不練假慈悲!”
“我……”林峰一時語塞。他還是個學生,哪有能力負擔一個植物人的全部開銷。
就在他們爭吵的時候,陳衛(wèi)國和陳麗娟也趕來了。他們聽說了林峰又來了,是專程過來“看戲”的。
陳麗娟一進門,就指著林峰開罵:“你這個掃把星,又來我們家干什么!想咒我爸早點死嗎?”
陳衛(wèi)國也板著臉:“小伙子,這是我們的家事。你要是再糾纏不休,別怪我們報警了!”
三個人,像三堵墻,把林峰和陳立國隔開。
他們丑惡的嘴臉,貪婪的眼神,刻薄的話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反復切割著陳立國的心。
他多想告訴林峰,孩子,別管我了,不值得。
無盡的絕望和悲憤,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一滴渾濁的眼淚,順著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沒入了發(fā)黃的枕巾里。
這是他回到人間,唯一能做出的反應。
05.
夜幕降臨,黑暗吞噬了小屋。
陳衛(wèi)軍嫌開燈浪費電,早早就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陳立國一個人,和他沉重的呼吸聲。
三天之期已到。
一陣熟悉的眩暈感襲來,陳立國的魂魄再次被抽離,回到了陰冷的森羅殿。
“三天已過,你的心結(jié),可曾解了?”
閻王爺?shù)穆曇簦牪怀鱿才?/p>
陳立國慘然一笑,搖了搖頭。他的魂體,比三天前更加暗淡,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解不了了?!?/p>
他的聲音里,是無盡的疲憊與絕望。
“我養(yǎng)了他們一輩子,護了他們一輩子,到頭來,在他們眼里,我不過是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包袱,一套可以搶奪的房子,一本可以偷走的存折?!?/p>
“這樣的心結(jié),如何能解?這樣的怨,如何能消?”
閻王爺看著他痛苦的樣子,長嘆一聲。
“本王早就說過,人心,比鬼神更難測。你既已看清,也該放下了。若再執(zhí)迷不悟,怨氣纏身,你將墮入無間,永世不得超生,化作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就孤魂野鬼吧。”陳立國自嘲地笑了,“也好過再入輪回,去受那人間之苦。”
他已經(jīng)徹底心死。
閻王正要再說什么,突然,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判官手捧一卷金光閃閃的文書,神色慌張地沖了進來,跪倒在地。
“君上!天界諭旨!”
閻王眉頭一凜,伸手一招,那卷諭旨便飛入他手中。
展開一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傳天尊法旨:查凡人陳立國,身負擋災之光,乃天道善緣之體現(xiàn),輪回之中另有大用,不得有誤。著令其即刻轉(zhuǎn)世,欽此!”
諭旨上的每一個字,都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天威。
閻王陷入了兩難。
一邊是地府的規(guī)矩,心結(jié)不解,魂魄不全,入不了輪回。
另一邊,是來自天界的最高旨意,命令陳立國必須、立刻、馬上轉(zhuǎn)世。
一個是地府的鐵律,一個是天界的威壓。
森羅殿內(nèi),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
陳立國也愣住了,他不懂什么“擋災之光”,更不明白為什么連天上的神仙都要插手他的事。
就在閻王爺手持諭旨,猶豫不決之際——
“咚!咚!咚!”
殿外,又傳來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鐵鏈拖地的“嘩啦”聲響,仿佛有什么人正被押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