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要養(yǎng)這只黑貓,是嫌我們的日子過得太順了是嗎?”
蕭雯的聲音尖銳而冰冷,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向林誠的耳膜。她雙臂抱在胸前,站在客廳中央,滿臉厭惡地盯著縮在沙發(fā)角落的那一團小小的黑色陰影。
林誠沒說話,只是伸手,安撫性地摸了摸黑貓的脊背。
那只貓通體烏黑,沒有一根雜毛,唯有一雙金色的眼瞳,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兩簇燃燒的鬼火。
他能感覺到,貓的身體在他手下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恐懼。
01.
關于生肖與養(yǎng)貓的禁忌,林誠不是第一次聽說。
他老家在南方一個偏遠的小鎮(zhèn),那里的老人們嘴里總流傳著各種神神叨叨的說法。他奶奶還在世時,就曾不止一次地抓著他的手,用渾濁的眼睛盯著他,鄭重其事地告誡:“阿誠啊,你記住了,你是屬蛇的。蛇性陰,貓也屬陰,陰氣太盛,會招不干凈的東西。這輩子,你可千萬不能養(yǎng)貓,尤其是黑貓,那是大忌!”
那時候的林誠,總是一邊點頭應著,一邊在心里不屑地撇嘴。
他是個在新時代教育下長大的年輕人,信奉科學,對這些所謂的“因果玄學”嗤之以鼻。他覺得,那不過是舊時代信息閉塞,人們對未知事物產(chǎn)生的恐懼和臆想罷了。
直到三個月前,他在公司樓下的垃圾桶旁,遇見了“小墨”。
那是一個暴雨天,他因為一個項目方案被老板罵得狗血淋頭,心情糟到了極點。他撐著傘,渾渾噩噩地往地鐵站走,卻聽到了一陣微弱的、像嬰兒啼哭般的叫聲。
他循聲找去,在濕透的紙箱里,發(fā)現(xiàn)了這只還沒巴掌大的黑貓。它被雨水淋得濕透,凍得瑟瑟發(fā)抖,一雙金色的眼睛卻望著他,充滿了對生的渴望。
那一瞬間,林誠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了奶奶的告誡,想起了女友蕭雯對所有帶毛動物的嫌惡。但看著小墨那雙純粹的眼睛,所有的顧慮都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小東西包起來,揣進懷里,帶回了家。
他給它取名“小墨”,因為它黑得像一滴濃得化不開的墨。
他以為,只要自己足夠用心,就能讓蕭雯接受這個新成員。他天真地認為,愛可以戰(zhàn)勝一切偏見和迷信。
但他錯了。小墨的到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足以顛覆一切的驚濤駭浪。
02.
矛盾的積累,是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開始的。
“林誠!你能不能管管你的貓!我的羊絨大衣上全是它的毛!”
“林誠!貓砂盆又該換了!整個屋子都是臭的,你怎么受得了的!”
“你看看,它又在抓沙發(fā)了!這沙發(fā)我才買了半年!”
蕭雯的抱怨和指責,成了這個家里最常響起的背景音。她性格強勢,追求完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而小墨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移動的污染源。
林誠性格偏軟,面對蕭雯的指責,他總是默默地承擔一切。他會花幾個小時用粘毛器清理沙發(fā)和衣物,會每天兩次雷打不動地鏟貓砂,會買來昂貴的貓抓板和玩具,試圖轉(zhuǎn)移小墨的注意力。
他卑微地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換來蕭雯的一絲理解。
可他越是退讓,蕭雯就越是變本加厲。她開始將生活中所有的不順,都歸咎于這只貓。
“都怪這只不祥的畜生!自從它來了,你工作就沒順過!上個月的獎金泡湯了,這個月的項目又被搶了!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么?”
林誠的工作確實遇到了瓶頸。公司裁員的風聲越來越緊,他負責的業(yè)務又被新來的同事分走了一半,每天都如履薄冰。
巨大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回到家,只有抱著溫順的小墨,感受著它均勻的呼吸和輕微的呼嚕聲,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小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可這份寄托,在蕭雯看來,卻是墮落和逃避的象征。
03.
恐怖的氛圍,是在不知不覺中彌漫開的。
林誠開始覺得,家里有些不對勁。
有時候,他深夜加班回家,打開門的瞬間,總會感覺到一股陰冷的風從客廳里吹出來,明明門窗都關得好好的。
他以為是自己太累,出現(xiàn)了幻覺。
有時候,他躺在床上即將睡著,會聽到客廳里傳來“咔噠、咔噠”的輕響,像是誰在用指甲輕輕敲擊地板??伤鹕聿榭?,卻只有小墨蜷縮在沙發(fā)上,睡得正酣。
他以為是樓上或者樓下的鄰居發(fā)出的聲音。
最讓他感到毛骨悚的,是小墨的異常。
這只曾經(jīng)無比黏人的小貓,開始頻繁地對著家里的某個角落,或者干脆就是一堵白墻,發(fā)出低沉的、充滿威脅性的嘶吼。它的背脊高高弓起,渾身的黑毛根根倒豎,金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線,仿佛在與某個看不見的敵人對峙。
每當這時,蕭雯就會更加歇斯底里地尖叫:“你看它!你看它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我就說它不干凈!它能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
林誠嘴上反駁著“貓就是這樣的,它可能只是看到了飛蟲”,但后背卻總會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開始失眠,精神也日漸恍惚。有一次,他半夜起來上廁所,路過客廳,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一個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了陽臺的方向。
他猛地打開燈,客廳里空空如也,只有小墨站在陽臺門口,警惕地望著外面漆黑的夜。
那一刻,奶奶臨終前的話,像魔咒一樣,再次回響在他的腦海里。
“蛇性陰,貓也屬陰,陰氣太盛,會招不干凈的東西……”
他打了個寒顫,第一次對自己的“科學信仰”,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
04.
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蕭雯最喜歡的那條真絲圍巾。
那條圍巾是他們周年紀念日時,林誠狠心花了半個月工資買給她的,她寶貝得不得了,只在重要場合才舍得戴。
那天晚上,蕭雯從一場重要的晚宴回來,一進門就發(fā)出了刺破耳膜的尖叫。
林誠從房間里沖出來,看到她指著沙發(fā),渾身發(fā)抖。那條昂貴的圍巾被扔在地上,上面被勾出了無數(shù)道絲,還有幾個清晰的、帶著破洞的爪印。而小墨,就蹲在旁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林誠!”蕭雯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形,“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今天,這個家,有它沒我,有我沒它!你自己選!”
這一次,蕭雯的話語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林誠的底線上。工作的壓力,生活的瑣碎,精神的折磨,以及對蕭雯無休止的忍讓,在這一刻,盡數(shù)爆發(fā)。
“它哪兒也不去!”林誠第一次對著蕭雯大吼,眼睛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它是一條命!不是你不要就能扔掉的垃圾!”
“一條命?它算什么命?它毀了我的生活!也毀了你!”蕭雯也吼了回去,“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個什么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為了一個畜生,你值得嗎?”
“我什么樣子?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到底是為了誰?!”林誠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我加班熬夜,我在老板面前點頭哈腰,我不就是想讓你過得好一點嗎?可你呢?你有體諒過我嗎?”
爭吵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將兩人心中積壓已久的所有怨氣都沖了出來。惡毒的言語像刀子一樣互相投擲,將那層名為“愛情”的虛偽外衣,割得支離破碎。
最終,林誠在巨大的窒息感中,嘶吼道:“好!我走!我走總行了吧!”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胡亂地套在身上,又從玄關的抽屜里抓出了錢包和手機。他走到沙發(fā)邊,無視蕭雯怨毒的目光,溫柔地抱起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墨,將它緊緊護在懷里。
“砰”的一聲,大門被重重甩上,隔絕了那個曾經(jīng)被稱為“家”的地方。
05.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冷風卷著城市的喧囂,灌進林誠單薄的衣領,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他漫無目的地走在空曠的街道上,懷里的小墨成了他唯一的溫度來源。
他想去父母家,但那里在城市的另一端。這個時間,地鐵已經(jīng)停運,路上連一輛空著的出租車都看不到。
他拿出手機,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點開了一個網(wǎng)約車軟件。他輸入父母家的地址,選擇了“現(xiàn)在出發(f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他抱著小墨,靠在一根路燈桿下,心里一片茫然。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手機“?!钡囊宦暎聊涣疗?。
【司機已接單,正在趕來】
林誠松了口氣。幾分鐘后,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他面前。車窗貼著很深的膜,看不清里面的情況。
他拉開車門,坐進后排,將小墨放在腿上安撫著。
“師傅,去這個地址?!彼咽謾C遞過去。
駕駛座上的人影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隨即發(fā)動了汽車。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著,林誠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然而,車子越開,他心里的不安就越發(fā)濃重。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車子并沒有駛上熟悉的高架橋,反而拐進了一條他從未見過的、狹窄幽暗的小路。
路兩旁的老舊樓房沒有一絲燈火,像一頭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師傅,你是不是走錯了?”林誠警惕地問。
司機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來。那是一種輕微而急促的“沙沙”聲,像是……像是有很多人光著腳,在水泥地上快速奔跑,緊緊地跟在車兩側(cè)。
林誠猛地扭頭看向窗外,卻只能看到一閃而過的、扭曲的黑影。
他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懷里的小墨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不再是平日里撒嬌的模樣。它弓起背,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威脅聲,渾身的黑毛炸開,像一只刺猬,一雙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面司機的后腦勺。
小墨從未如此恐懼過。
林誠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他這才注意到,從上車到現(xiàn)在,司機一直戴著一副寬大的墨鏡,即使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里,也未曾摘下。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停車!我要下車!”他幾乎是喊出來的,手已經(jīng)摸向了車門把手,準備隨時跳車。
詭異的是,他的話音剛落,車子竟真的平穩(wěn)地停了下來。周圍的“沙沙”聲也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
司機僵硬地轉(zhuǎn)過頭,墨鏡鏡片反射著手機屏幕的幽光,看不見他的眼睛。
他咧開嘴,緩緩開口:
“奈何橋到了,下車吧?!?/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