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畔,樹影婆娑,總有三五老叟圍坐石桌,執(zhí)牌論戰(zhàn)。他們時而凝神屏息,時而擊節(jié)叫好,紙牌在蒼老指間翻飛,恰似人生百態(tài),盡在這方寸之間。我常駐足觀戰(zhàn),看他們運籌帷幄,恍若沙場點兵。這上海灘的牌局路數(shù),倒讓我想起故鄉(xiāng)的"抲雙"來——
故鄉(xiāng)牌戲,以"抲雙"最是風靡。兩副牌去王,四人捉對廝殺。5、10、老K皆為分數(shù),須積滿一千二百分方可定乾坤。敗者需置辦宵夜,故而人人竭智盡力。然牌局如人生,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縱使機關算盡,也難逃時運不濟。常見有人惱羞成怒,摔牌而去,指天誓日再不與"豎子"為伍。豈料不過三日,又觍顏而來,美其名曰"君子報仇"。
我的半世浮生,與這紙牌結下不解之緣。那嘩啦作響的洗牌聲里,藏著太多如煙往事。
記得兒時盛夏,蟬鳴震耳。母親操勞終日,午后必在藤椅小憩。我與阿姊便趁機纏她打牌。那副撲克早已殘破不堪,邊角起皺,卻承載著我們最純粹的歡愉。母親老眼昏花,常將"炸彈"拆作單張,惹得我們忍俊不禁。她總是輸多贏少,卻甘之如飴。有時牌至中途,她便沉入夢鄉(xiāng),鼾聲細微,指間紙牌滑落如蝶。我們趁機偷梁換柱,將好牌據(jù)為己有,繼而眼巴巴盼她醒來。等著等著,自己也昏昏欲睡。此情此景,恍如昨日。
白駒過隙,轉眼當年愛女已去京城求學。我與老妻閑來無事,常邀親朋打牌消遣。牌桌如鏡,最是照見人心。有人錙銖必較,有人淡泊隨性;有人勝則沾沾自喜,有人敗亦談笑自若。老張曾因對家失誤而暴跳如雷,將滿桌紙牌揚作"漫天花雨",拂袖而去時揚言"老死不相往來"。孰料三日后,他竟拎著蘋果登門,笑稱"相逢一笑泯恩仇"。
最難忘是與家兄的牌局。一盞清茶,兩副紙牌,便是手足情深。他總愛悔牌,美其名曰"三思而后行"。某日我忍無可忍,掀桌而起,摔牌而去。他先是一怔,繼而莞爾,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親兄弟沒有隔夜的誤會,第二天,小哥又送自種的蔬菜上門來了,美其名曰:"綠色食品......"誰料去年春寒料峭時,他竟先我們一步,去往彼岸。如今每聽到敲門聲,總恍惚覺得他又開著助動車停在門外,手里或攥著、車上載著新摘的蔬菜,或拿著自創(chuàng)的健身圖譜。如今那副舊牌還在,只是再也沒人嚷著要"三思"了......
這104張撲克牌,在摸牌中分道揚鑣,各為其主。記得一回對決,雖已過子夜,萬籟俱寂,我們酣戰(zhàn)猶激,已大戰(zhàn)10個輪回了,雙方都已近滿分,勝利曙光在即;只聞擲地有聲的摜牌聲和喘著粗氣的呼吸聲。最終雙方都奔向勝利之門,皆大歡喜,握手言歡。也真是:沒有錙銖必較之爭,為得是那般?為樂也。
庚子年冬,疫魔肆虐。我們發(fā)現(xiàn)小區(qū)一隅有片世外桃源——北墻擋風,冬日暖陽斜照。每日晨起,我與老妻、阿姊便戴著口罩,攜凳提壺,在此擺開牌局。消毒水的氣味混著紙牌上的汗?jié)n,竟成了特殊的年輪印記。陽光將口罩的輪廓烙在臉上,卻溫暖了那段惶惶歲月。如今疫散云開,那片樹林依舊郁郁蔥蔥,只是"人面不知何處去",空余回憶在風中飄零。
這一生,恰似一局漫長的牌戲。有人早早出完手中牌,有人還在斟酌下一步。母親、家兄......他們都曾是我的牌友,如今卻只?;貞浽谂坡曋谢厥?。
紙牌伴我古稀之年,始悟曹操"養(yǎng)怡之福,可得永年"真諦。這"養(yǎng)怡"二字,或許就是守著這些溫暖的記憶,在洗牌聲中,一遍遍重溫那些"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時光。"此情可待成追憶,落花風雨更傷春",這紙牌里的親情,終究是我們最珍貴的財富。
2025年7月客申城黃浦江畔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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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文:柴曉寶
□ 編排:天姥老人
□ 審核:水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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