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慕城端著茶，氤氳的熱氣就這樣飄過來、蕩過去。許傾寒坐在他的旁邊，一言不發(fā)。只是伸手，把玩桌上的燈花。楊慕城自顧自地胡思亂想：“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真好看?！眱扇司瓦@樣，誰都沒有說話。茶，喝完。楊慕城忍不住說道：“你大老遠跑來，確定要靜坐到天亮嗎？”

許傾寒雙手交疊置于桌上，答非所問：“被樂親王的人追了大半天，追了大半條街。還是去到你說的暗樁，這才從后門成功脫身。你單獨行動三年，一定有很多經(jīng)歷。在京城開了觀星樓，還能找到這么好的暗樁?！薄皟A寒公子，你第二次提到這個問題了?！薄翱桑氵€是沒有告訴我?！薄懊孛埽豢烧f?！睏钅匠窍乱庾R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佩。

從前只是試探，這次許傾寒無比篤定：“秘密，與這玉佩有關(guān)?！睏钅匠翘Я颂济唤?jīng)心地說道：“你總是問來問去累不累？”“待到你想說的時候，務(wù)必告知。我，不想最后一個知道。”許傾寒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楊慕城，他還是那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鄰家小孩嗎？他的出現(xiàn)，打破了恒親王府的寧靜。如果說，他帶來的是滅門之災也不為過。

但，救許傾寒的也是他。這些年的陪伴也是他，許傾寒無法想象：如果楊慕城是敵人，那他寧愿在自欺欺人的謊言里永遠沉淪。分別三年，再次重逢。楊慕城似乎很依賴自己，但眼神卻冷得可怕。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疏離，這種陌生感令人極度不適。楊慕城知道許傾寒的一切，反之未必盡然。

楊慕城不置與否，沒有答應更沒有不答應。子夜時分，清冷街上行人寥寥。此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如此輕微，卻依然清晰可聞?？諝庵校h來了許傾寒熟悉的龍涎香。許傾寒略為不悅：“怎么到哪兒都有他?！薄芭?，他來了。走，我們?nèi)ビ幌?。”楊慕城拉著許傾寒就往樓下走去。

“上官羽！”楊慕城還在客棧里，聲音已經(jīng)傳出客棧外?！肮皇沁@位白衣無塵的貴公子！”上官羽淡淡地回道：“你還是這么潦草落魄窮小子！”楊慕城湊到上官羽耳際：“錯錯錯，我和許傾寒已是新科武狀元！今時不同往日，小覷了吧？”上官羽裝作大吃一驚：“失敬，失敬啊。”話鋒一轉(zhuǎn)：“呆呆站著的，這是那個誰來著。好像很不歡迎我的樣子，慕城你說呢？”

上官羽，天臺山莊莊主。比楊慕城大三四歲，一直把他照顧得很好。楊慕城喜歡龍涎香，上官羽就再也沒有碰過其他香料。傻瓜都看出，上官羽對楊慕城的偏愛。許傾寒自然沒有例外，這些不過是特別微妙的感覺。誰都沒有挑明，更沒有誰敢在正主面前多說什么。許傾寒等上官羽與楊慕城打完招呼，說道：“進屋再說。”楊慕城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反客為主，別忘了這是誰的房間？”

三人進屋坐好，上官羽主動說明來意：“你倆，最近鋒芒太盛。雖然沒有主動惹事，但是非已在路上。并且，來勢洶洶。最好早做準備，面圣那天恐怕有人橫生枝節(jié)?！睏钅匠菃柕溃骸澳阒朗裁矗俊薄坝幸粨苋?，先去藥王谷拜見藥王。他們連門口都沒找著，倒被野山峰追了十幾里。還跑來天臺山莊，求證你的身份來歷。奇怪之處，他們憑什么懷疑你呢？”楊慕城聳了聳肩、攤了攤手，表示何其無辜。上官羽的俊美臉龐寫滿了各種擔心：“那是太后的人?！?/p>

楊慕城心中冷笑：“太后又怎樣？她也是兇手之一。等著，我會讓她生不如死的?！敝宦犜S傾寒在問：“還有呢？”“另一撥人在調(diào)查你，他們快馬加鞭趕到邊城。據(jù)說在許家祖宅找到不少有力證據(jù)，我的眼線回報：他們還帶來了幾個大人、三五個小孩。一行十數(shù)人，如今安置在城外?！鄙瞎儆鹜送S傾寒，笑瞇瞇地說：“許兄，我來替你解決這件事。如何？”許傾寒想都沒有想，直接拒絕：“不勞上官兄費心，這證據(jù)說不定還能反為我用?！?/p>

“只想讓你欠我一個人情，失敗告終。罷了，罷了。”上官羽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只聽他說道：“面圣那天，我也在。 皇帝表哥心真大，讓我當這個鎮(zhèn)武司副司使?！边@下的是哪門子大棋？上官羽繼續(xù)說道：“我希望，許家沉冤昭雪?！彼麆傋吡藘刹剑终f道：“慕城，今晚月色真美?！闭f完，這才翩然下樓。
“沉冤昭雪”這四個字，將許傾寒壓了整整十四年。沒有一紙詔書，現(xiàn)在說什么都為時過早。楊慕城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還有兩天時間，好好休整。我們這些年做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許伯伯的冤、許伯伯的仇，一定要大白天下！”“好！”許傾寒的語氣中，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沉重。望著許傾寒離去的背影，楊慕城悄聲說道：“那，我家的仇呢？”

第二天，樂親王就派人來接：“楊公子，王爺已在觀星樓安排好了。您與許公子都住在上房，天臺山莊上官莊主也在。聽聞你們相識，住在一處會比較合適。”“謝殿下，恭敬不如從命。”其實，楊慕城并不想與樂親王有過多接觸。盛情難卻，也不好貿(mào)然拒絕。但，這內(nèi)內(nèi)外外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唯有不卑不亢接招，管別人羨慕妒忌恨。反正，面圣過后這個天是要變的。

觀星樓，楊慕城才是真正的老板。躲在幕后，還是挺有意思的。四小只早在這里住下，與許傾寒、楊慕城擦肩而過還要裝作素不相識。觀星樓二老板，那是上官羽挑選出來的京城通。觀星樓生意爆火，掌柜妥善經(jīng)營功不可沒，確實讓顧客賓至如歸。另一部分，更是因為掌柜的人脈廣、朋友多。觀星樓作為京城第一酒樓，吃喝玩樂應有盡有。不僅如此，觀星樓也是重要的情報中轉(zhuǎn)站。武林人士亦好、達官貴人也罷，習慣在這里流連忘返。

這下可好，上官羽和許傾寒成了楊慕城的鄰居。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三人在一起，少不了陰陽怪氣。時間過得好快，面圣那天終于到來。楊慕城坐等天亮，神情無比平靜。淡淡中自帶瘋感，給許家翻案只是復仇第一步。此后，及早遠離許傾寒、遠離上官羽。他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相對而言更加千難萬難。事不可為也要為，否則自己活著就是最大的笑話！

金殿之上，肅靜如淵。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呼吸聲壓得極輕極輕。檀香從鎏金銅爐里裊裊升起，繞著丹楹刻桷、漫過畫梁雕棟。隨后，蕩蕩悠悠地無處覓尋?！皞餍驴莆錉钤S傾寒、楊慕城入殿——”這聲唱喏，當真等了很久很久。許傾寒與楊慕城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之中。

兩人齊步進殿。撩袍下跪：“草民許傾寒，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草民楊慕城，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平身?！?文景帝望著兩人，豐神俊朗、長身玉立。他不禁感慨：這世上，如此出色的人本就不多。一下來了倆，光是站在一起足以賞心悅目。

文景帝斂神說道：“即日起，許傾寒、楊慕城便是鎮(zhèn)武司司使。一切事宜交由丞相大人負責安排，勞煩卿家費心了?！眲⒄甏鸬?“微臣必不負圣上所托！”楊慕城望著這位老當益壯的劉政宏劉宰相，只有一個念頭：“別死太早，你的命是我的！”

文景帝又道：“上官羽何在？”“臣在！”上官羽原有閑職在身，如今又給安排上了：“鎮(zhèn)武司副司使，休想推卻?！薄邦I(lǐng)旨?！蔽木暗劭粗矍氨娙耍跏菨M意。剛想說“退朝”，只見刑部尚書陳瑞閃身而出：“啟奏陛下，臣有本奏?！薄皭矍涞f無妨。”“武狀元許傾寒身份存疑，請求查證?！钡顑?nèi)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許傾寒。上官羽輕嘆一聲，該來的總是來了。

“狀元郎，有話要說？”許傾寒先向文景帝欠身行禮，然后反問陳瑞：“尚書大人何出此言？”“你根本不是邊城許家后人，盜用別人身份這才取得報名資格！”“想不到，尚書大人對我這么了解?！薄氨菹?，我有人證就在殿外！”“傳！”許傾寒與楊慕城工交換了眼神，心有靈犀：“真好，不必自己開口。且看，群魔如何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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