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夏的午后,豐城市的陽光有些晃眼。
趙秀蘭剛在菜市場買完兒子最愛吃的排骨,盤算著晚上做個糖醋味的,手機就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她劃開接聽,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喂",聽筒里就傳來一個帶著雜音、焦急萬分的聲音:"請問是梁宇軒的家屬嗎?出事了!你快來市一醫(yī)院!"
趙秀蘭腦子里"嗡"的一聲,手里的排骨"啪"地掉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顫抖著聲音問:"你說什么?我是他媽,我兒子怎么了?他不是就在一醫(yī)院上班嗎?"
"阿姨,您……您先別急,您快過來吧,他在急診。"
對方的語氣支支吾吾,像是不敢說什么。
趙秀蘭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她顧不上撿地上的排骨,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攔下一輛出租車,只記得自己反反復復地對司機說:"師傅,求求你,開快點,去市一醫(yī)院,我兒子出事了!"
車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趙秀蘭的心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
宇軒是心外科的醫(yī)生,救死扶傷是他的工作,怎么會自己進了急診?
是做手術太累暈倒了?
還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里翻江倒海,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死死地摳著自己的手心,指甲陷進肉里都感覺不到疼。
出租車剛在醫(yī)院門口停穩(wěn),趙秀蘭就踉踉蹌蹌地沖了進去。
刺鼻的消毒水味讓她一陣暈眩。
她沖到急診臺,抓住一個護士的胳膊,嘴唇發(fā)白地問:"梁宇軒呢?我是他媽媽,我兒子梁宇軒在哪?"
那個年輕的護士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同情,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指了指旁邊一間臨時隔離的搶救室。
趙秀蘭的心"咯噔"一下,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卻被兩個穿著警服的男人攔在了門外。
"家屬不能進去。"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警察,張建國,語氣沉重地對她說。
"我是他媽!你們讓我進去看看我兒子!"
趙秀蘭幾乎是嘶吼著,她想推開他們,卻渾身發(fā)軟,使不上一絲力氣。
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一個趙秀蘭認識的、平日里和兒子關系不錯的醫(yī)生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臉色蒼白,不敢看趙秀蘭的眼睛。
"劉醫(yī)生,"
趙秀蘭抓住他的白大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兒子怎么樣了?他到底怎么了?"
劉醫(yī)生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眶瞬間紅了,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秀蘭阿姨,您要……節(jié)哀。我們盡力了。"
"節(jié)哀?"
趙秀蘭呆呆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沒聽懂。
劉醫(yī)生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那句殘忍的話:"宇軒他……是從樓上掉下來的。26樓……當場就……"
后面的話,趙秀蘭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邊只剩下一種尖銳的鳴叫。
26樓?
那是宇軒和兒媳孟思薇的婚房??!
自己的兒子,那個昨天還打電話笑著跟她說想吃糖醋排骨的兒子,怎么會從自己家的窗戶掉下去?
她雙腿一軟,徹底失去了知覺,身體沉沉地向后倒去。
02
趙秀蘭再次醒來時,人已經(jīng)躺在了病床上,手上扎著輸液針。
刺鼻的消毒水味提醒著她,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噩夢。
眼淚,無聲地從她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
她的兒子,梁宇軒,今年才三十三歲。
他是趙秀蘭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從小到大,宇軒就沒讓她操過什么心。
街坊鄰居家的孩子還在淘氣打架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能安安靜靜地坐一下午看書。
讀書用功,成績永遠是名列前茅,一路從重點高中考上了國內頂尖的醫(yī)科大學。
趙秀蘭還記得,兒子當初報志愿的時候,她勸他學個輕松點的專業(yè),當醫(yī)生太苦太累。
可宇軒卻一臉認真地對她說:"媽,救死扶傷,是積德的好事,我覺得有意義。"
畢業(yè)后,他憑著優(yōu)異的成績進了豐城市最好的第一人民醫(yī)院,成了心外科的一名主治醫(yī)生。
年紀輕輕,技術就好,對待病人耐心又負責,不知道收到過多少錦旗和感謝信。
趙秀蘭守寡多年,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
她總覺得虧欠了兒子,所以拼了命地想把最好的都給他。
宇軒也很孝順,工作再忙,每周都會雷打不動地回來看她,陪她吃飯聊天。
前兩年,他還硬是拿出自己攢的錢,給趙秀蘭買了一臺進口的按摩椅,說她腰不好,得天天按按。
"媽,您就把我當成您的理財產(chǎn)品,現(xiàn)在是分紅的時候了,您就安心享福吧。"
兒子那時候笑著對她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三年前,梁宇軒娶了當老師的孟思薇。
兒媳婦長得漂亮,人也溫和有禮,趙秀蘭對這門親事滿意得不得了。
小兩口感情一直很好,幾乎沒見他們紅過臉。
宇軒對妻子更是體貼入微,孟思薇隨口說一句想吃城西那家的蛋糕,宇軒下了夜班,寧可繞遠路開半個多小時車,也得給她買回來。
就在上個月,梁宇軒還興沖沖地告訴趙秀蘭,他準備考博了。
"媽,我還想再往上走走,多學點東西,以后才能救更多的人。"
他把一堆厚厚的復習資料搬回家,書房的燈常常亮到半夜。
趙秀蘭去看他,他還開玩笑說,感覺回到了高考那年。
這樣一個對生活充滿熱情、對未來有著清晰規(guī)劃、孝順父母、疼愛妻子的人,怎么可能去自殺?
趙秀蘭越想,心就越像被刀子割一樣地疼。
她不信,一萬個不信!
她的兒子,絕不會用這種方式離開她!
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
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兒媳孟思薇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素色的連衣裙,臉上沒什么血色,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
"媽,您醒了。"
孟思薇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
她走過來,給趙秀蘭掖了掖被角。
趙秀蘭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思薇,到底是怎么回事?事發(fā)的時候,你在哪?宇軒……他跟你說什么了沒有?"
03
面對婆婆一連串急切地追問,孟思薇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拿起旁邊的水杯,倒了一杯溫水,插上吸管,遞到趙秀蘭嘴邊,聲音沙啞地說:"媽,您先喝口水,潤潤嗓子。醫(yī)生說您情緒不能太激動。"
她的動作很體貼,很周到,可趙秀蘭此刻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推開水杯,水灑了一些在被子上,她也顧不上了,只是死死地盯著兒媳婦的眼睛:"你告訴我,思薇!宇軒跳樓的時候,你到底在不在家?"
孟思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用手背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說:"我……我不在。學校臨時有個教研會,我一早就出門了。我走的時候,宇軒還好好的,他還在看書,說讓我中午別等他吃飯,他自己隨便對付一口就行。"
"教研會?"
趙秀蘭追問道,"那……那后來呢?警察怎么說的?他們有沒有查出什么來?"
"警察……警察已經(jīng)初步定性了。"
孟思薇的視線垂了下去,不敢與婆婆對視,"他們說……宇軒是自殺。"
"不可能!"
趙秀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輸液針都因為動作過大而回了血。
她指著門口的方向,聲音尖利地反駁,"我兒子馬上就要考博士了!他前途那么好,他為什么要自殺?你們都在騙我!警察也在胡說八道!"
孟思薇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她,不停地安撫:"媽,您別這樣,您冷靜點。我知道您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
她說著,眼淚流得更兇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是……可是宇軒他最近壓力真的很大。醫(yī)院里評職稱,科室里競爭又激烈,他還要準備考博,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他有好幾次半夜都睡不著,一個人坐在客廳抽煙。我問他怎么了,他總說沒事,讓我別擔心……"
孟思薇的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似乎完美地解釋了梁宇軒的自殺動機。
可趙秀蘭聽著,心里的疑云卻越來越重。
壓力大?
哪個活在世上的人沒有壓力?
宇軒從小就是個抗壓能力很強的孩子,高考那么大的坎都過來了,怎么會因為評職稱這點事就想不開?
就在這時,病房門又被敲響了。
之前攔住趙秀蘭的那個叫張建國的警察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情況,對孟思薇點了點頭,然后轉向趙秀蘭,語氣盡量溫和地說:"阿姨,您好些了嗎?有些情況,我們想再跟您核實一下。"
趙秀蘭紅著眼睛看著他,沒說話。
張建國拉了張椅子坐下,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問道:"梁宇軒醫(yī)生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的行為?比如,情緒上有沒有特別低落,或者有沒有跟什么人發(fā)生過劇烈的矛盾?"
趙秀蘭還沒開口,孟思薇就搶著回答了:"警察同志,我剛才也跟我媽說了。宇軒他……他最近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太好,失眠,焦慮,總說壓力大。我勸他去看心理醫(yī)生,他還不愿意,說自己就是醫(yī)生,能調節(jié)好。至于矛盾……沒聽說他跟誰有過節(jié),他那個人,性子很溫和的,從來不跟人紅臉。"
張建國在本子上記了幾筆,又問:"那他有沒有留下什么……比如遺書之類的東西?"
孟思薇搖了搖頭,眼里的悲傷又濃了幾分:"沒有。我們把家里都找遍了,什么都沒找到。他走得太突然了,一句話都沒給我們留下。"
張建國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最后站起身,對趙秀蘭說:"阿姨,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但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和走訪情況來看,目前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他殺的痕跡。我們會繼續(xù)調查,有什么進展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您先保重身體。"
說完,他便帶著同事離開了。
病房里又恢復了安靜。
趙秀蘭看著孟思薇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心里那個揮之不去的疑問,像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為什么警察問話的時候,思薇總是搶著回答?
為什么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拼命地把"自殺"這個結論給坐實了?
04
在醫(yī)院躺了一天,趙秀蘭就執(zhí)意要出院。
她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倒下,兒子的死不明不白,她必須親自去查清楚。
孟思薇勸不住她,只好給她辦了出院手續(xù),開車送她回梁宇軒的家——那個位于26樓的"案發(fā)現(xiàn)場"。
車子駛入高檔小區(qū)的地下車庫,孟思薇停好車,走過來想扶趙秀蘭,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我還沒老到走不動路。"
趙秀蘭冷淡地說了一句,自己按了電梯。
電梯里,狹小的空間讓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趙秀蘭看著電梯壁上倒映出的自己和兒媳的身影,一個蒼老憔悴,一個雖然悲傷,但身形依舊挺拔。
"媽,"
孟思薇似乎想打破沉默,"家里的事您別操心了,宇軒的后事,我會安排好的。您……就好好休息。"
趙秀蘭沒應聲,只是盯著不斷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
20、21、22……每上升一層,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26樓到了。
孟思薇拿出鑰匙開門,一打開,一股混雜著空氣清新劑和淡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房子還是那么窗明幾凈,裝修是時下流行的簡約風格,米白色的沙發(fā),大理石的餐桌,看得出女主人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
客廳的陽臺窗戶大開著,風吹進來,揚起了白色的紗簾。
趙秀蘭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扇大開的窗戶吸住了。
她的兒子,就是從這里,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她的腿一軟,差點沒站穩(wěn),幸好扶住了門口的鞋柜。
"媽,您小心!"
孟思薇趕緊過來扶她。
趙秀蘭推開她,徑直走向那扇窗戶,仿佛要從那里找到兒子留下的痕跡。
她往下看了一眼,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趕緊收回了目光。
"警察已經(jīng)來看過了,說……說窗臺上只有宇軒一個人的指紋。"
孟思薇在她身后輕聲說,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趙秀蘭沒有理她,轉身走進了兒子的書房。
書房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齊。
書桌上,一臺筆記本電腦合著,旁邊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摞厚厚的考博專業(yè)書和英語資料,上面還有用各種顏色的熒光筆畫下的標記。
看著這些,趙秀蘭的眼淚又一次忍不住了。
一個馬上要奔赴考場的人,怎么會突然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些冰冷的復習資料,就像在撫摸兒子已經(jīng)冰冷的臉頰。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孟思薇過去開門,是住在對門的鄰居王阿姨。
王阿姨五十多歲,是個熱心腸。
她手里端著一碗剛熬好的粥,看到屋里的趙秀蘭,嘆了口氣,走進來把粥放在桌上。
"秀蘭姐,你可得挺住啊。這事……唉,誰都想不到。"
王阿姨拍了拍趙秀蘭的肩膀,安慰道,"小梁那孩子多好啊,平時見了我們,總是笑呵呵地打招呼,怎么就……"
趙秀蘭搖了搖頭,沙啞地說:"我也不信,我不信他是自己想不開。"
王阿姨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湊到趙秀蘭耳邊說:"秀蘭姐,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小兩口過日子,磕磕碰碰是難免的,你們做長輩的,也別太往心里去。"
趙秀蘭心里一動,立刻追問:"王阿姨,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們……他們吵架了?"
王阿姨看了旁邊的孟思薇一眼,孟思薇的臉色明顯有些不自然。
"也沒什么,"
王阿姨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就是……就是前幾天晚上,我起夜倒水,好像聽到他們家有吵架的聲音,聲音還不小。不過具體吵什么,我也沒聽清。"
"吵架?"
趙秀蘭猛地轉向孟思薇,目光如炬,"思薇,你不是說你們從來不紅臉嗎?你們?yōu)槭裁闯臣埽?
孟思薇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她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解釋道:"媽,您別聽王阿姨瞎說。我們沒有吵架,就是……就是那天宇軒看書看得煩,說話聲音大了點,我們在討論一個問題。真的,就是一點小事。"
她一邊說,一邊客氣地把王阿姨往門口送:"王阿姨,謝謝您的粥,我媽剛回來,得讓她好好歇歇,我們就不留您了。"
王阿姨碰了個軟釘子,只好訕訕地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婆媳二人,氣氛降到了冰點。
趙秀蘭看著兒媳那張極力掩飾的臉,心中那個小小的疑團,此刻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05
送走鄰居后,孟思薇似乎不想再和婆婆共處一室,便找了個借口。
"媽,我……我去趟超市,買點菜和日用品回來。您要不先在沙發(fā)上歇會兒?"
她說著,就匆匆拿起包,換了鞋,像逃一樣地離開了家。
趙秀蘭看著緊閉的房門,眼神愈發(fā)冰冷。
她沒有聽孟思薇的話去休息,而是重新走進了兒子的書房。
她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無緣無故地尋死,她要把他留下的所有東西都仔仔細細地看一遍,她相信,兒子一定會給她留下什么線索。
她先是打開了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但電腦設置了密碼,是兒子的生日和兒媳生日的組合,可她試了好幾次都打不開。
孟思薇把密碼改了。
趙秀蘭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放棄了電腦,開始翻看書桌的抽屜。
第一個抽屜里,是各種證書和獲獎證明,從小學的三好學生,到大學的獎學金證書,再到工作后醫(yī)院頒發(fā)的"優(yōu)秀青年醫(yī)生"獎狀……每一張,都記錄著兒子的優(yōu)秀,也像一把把刀子,反復切割著趙秀蘭的心。
第二個抽屜里,是一些私人物品。
錢包、手表,還有一本獻血證。
梁宇軒從上大學開始就堅持獻血,那本小小的紅本子上,已經(jīng)蓋滿了密密麻麻的章。
趙秀蘭的手指撫過那些印章,喃喃自語:"我兒子這么善良,老天爺怎么就不開眼……"
她關上抽屜,目光落在了書桌下的一個角落。
那里放著一個半舊的紙箱,里面裝的都是一些梁宇軒不怎么用的電子產(chǎn)品。
這是他從大學時代就有的習慣,用過的舊手機、壞了的MP3、過時的充電器,他都舍不得扔,說留著做個紀念。
趙秀蘭嘆了口氣,本想把這一箱"電子垃圾"直接處理掉,但鬼使神差地,她還是蹲下身,把箱子拖了出來。
箱子上面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她拍了拍,打開了紙箱。
里面果然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幾部屏幕已經(jīng)碎裂的舊款智能手機,一個掉了漆的藍色MP3,還有一團團纏得像亂麻的各種數(shù)據(jù)線和耳機。
趙秀蘭嘆了口氣,正準備把箱子合上,忽然,她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個黑色的、火柴盒大小的東西吸引了。
那個東西,看起來像一個很普通的U盤,黑色的塑料外殼,上面沒有任何商標和文字,只有一個小小的掛繩孔。
她拿了起來,在手里掂了掂,很輕。
可不知為何,她的心跳卻沒來由地加速了。
她總覺得這個東西,不像是兒子會用的。
宇軒用的U盤,都是醫(yī)院發(fā)的那種印著logo的,或者自己買的金屬材質的,很有質感。
這個黑色的塑料U盤,看起來廉價又普通,混在一堆垃圾里,毫不起眼。
她捏著那個U盤,站起身,走回書桌前。
她看著桌上那臺打不開的筆記本電腦,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強烈的念頭。
她想知道,這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嘗試著將U盤插進電腦的USB接口,電腦屏幕沒有任何反應。
她又仔細看了看那個"U盤",才發(fā)現(xiàn)它的側面,有一個極小的推拉式開關和一個不起眼的麥克風小孔。
趙秀蘭的心猛地一跳。
這不是U盤!
這……這是一支錄音筆!
為什么兒子會有一支偽裝成U盤的錄音筆?
他要錄什么?
一個巨大的謎團,伴隨著一陣寒意,瞬間籠罩了趙秀蘭。
她感覺自己似乎正站在一扇緊鎖的大門前,而這支小小的錄音筆,就是打開這扇門的唯一鑰匙。
06
趙秀蘭緊緊地攥著那支錄音筆,手心因為緊張和激動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環(huán)顧四周,空蕩蕩的房間里,仿佛還殘留著兒子的氣息。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支錄音筆,既然被兒子藏得這么隱蔽,里面的東西,一定至關重要。
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孟思薇。
她不動聲色地將錄音筆揣進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那個裝滿電子垃圾的紙箱恢復原樣,推回了墻角。
做完這一切,她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書房,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等待著。
半個多小時后,孟思薇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她看到婆婆安分地坐在沙發(fā)上,似乎松了口氣。
"媽,我回來了。您餓不餓?我簡單做點吃的。"
"不用了,"
趙秀蘭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布袋,語氣平淡地說:"我回家去,這里我住不慣。宇軒的東西,我明天再來收拾。"
孟思薇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快就走,但也沒有多加挽留,只是點點頭:"那……也好。您路上慢點。"
趙秀蘭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走出了這個讓她窒息的家。
回到自己那間老舊但熟悉的小屋,趙秀蘭才感覺自己那顆懸著的心,稍微落回了原處。
她反鎖上門,拉上窗簾,整個房間瞬間暗了下來。
她從口袋里掏出那支錄音筆,又找出兒子以前讀書時留下的一臺舊電腦。
這臺電腦雖然老舊,但還能用。
電腦開機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響亮。
趙秀蘭搓了搓冰冷的手,顫抖著將錄音筆插入了USB接口。
這一次,電腦屏幕上彈出了一個可移動磁盤的圖標。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戴上老花鏡,湊近屏幕,用鼠標點開了那個磁盤。
里面沒有別的文件,只有一長串的音頻文件,全都是用日期命名的。
從三個月前開始,一直到出事的前一天,密密麻麻,足足有幾十個。
趙秀蘭的手指在鼠標上懸了很久,才顫抖著,點開了最后一個音頻文件——那是宇軒出事的前一晚。
她屏住呼吸,將耳朵湊近電腦那質量不算太好的揚聲器。
一陣短暫的電流聲后,錄音里傳出了一個她日思夜想、無比熟悉的聲音,那是她兒子梁宇軒的聲音。
可是,那聲音里沒有了往日的陽光和溫暖,只充滿了壓抑的、冰冷的憤怒。
趙秀蘭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聽著錄音里傳出的對話。
隨著錄音的播放,她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后變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握著鼠標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而困難,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她聽到了……她全都聽到了……
錄音還在繼續(xù)播放,里面女人的聲音,時而尖利,時而委屈,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扎進趙秀蘭的心里。
當錄音播放到最后,趙秀蘭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劇烈搖晃,胳膊一下子掃到了桌上的水杯,"哐當"一聲,水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她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仿佛要把它看穿。
渾濁的眼睛里,燃燒著無盡的震驚、悲憤,和滔天的恨意。
嘴唇哆嗦了許久,她才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輕如夢囈,卻又淬滿了劇毒的話:
"……原來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