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時,張桂英還在玉米地里掰棒子。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里,澀得她直眨眼睛,腰像被鈍刀子割似的疼。遠處傳來鄰居家的飯香,她摸出兜里的手機看了看,丈夫中午發(fā)的 “注意休息” 還停在屏幕上,她想回句 “累”,刪了又刪,最后只發(fā)了個笑臉。
在小縣城的村子里,像張桂英這樣的留守婦女不少。男人們多半去了外地打工,一年回來一兩趟,家里的莊稼、老人、孩子全壓在她們肩上。外人看她們是 “家里的頂梁柱”,可關起門來,有些事她們連最親的人都沒法說。
最沒法說的是孤獨。不是夜里一個人睡的孤獨,是遇事沒人商量的憋悶。去年秋收時,張桂英家的脫粒機壞了,村里的男人要么外出要么忙著自家的活,她硬著頭皮給遠在浙江的丈夫打電話,丈夫在電話里急得直罵她 “不會找人幫忙”。她沒敢說,前一天她已經求過三家鄰居,人家要么說沒空,要么眼神里帶著點說不清的打量。掛了電話,她蹲在機器旁哭了半天,哭完還得自己找維修師傅,花了比平時多一半的錢。
更怕的是閑言碎語。村里的舌頭比刀子還利,留守婦女的一言一行都被盯著。李娟家的男人在工地受傷,她去鎮(zhèn)上給送換洗衣物,順路搭了同村王大哥的三輪車。就這一趟,村里就傳開了 “李娟跟王大哥不清不楚”。
她想解釋,可越解釋越亂,最后只能盡量不出門,連去小賣部買醬油都繞著王大哥家走。有次孩子發(fā)燒,她半夜背著孩子去村醫(yī)家,路上遇到巡邏的村干部,第二天就有人說 “大半夜往外跑,指不定干啥呢”。
生病時的無助更是提都不敢提。王秀蓮去年冬天得了重感冒,咳得直不起腰,還要給癱瘓的婆婆喂飯、送孫子上學。她不敢告訴遠在廣東的丈夫,怕他擔心得跑回來 —— 來回車費夠給婆婆買倆月藥了。她自己扛著,白天強裝沒事干農活,晚上咳得睡不著,就坐在床邊數(shù)天花板的裂紋。
直到半個月后丈夫視頻時發(fā)現(xiàn)她臉色不對,追問之下才說了實話,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了好久,說 “下個月我請假回去”,她趕緊說 “早好了,你別瞎花錢”。
還有對錢的窘迫。男人們在外打工不容易,寄回的錢都是牙縫里省出來的。留守婦女們拿著這筆錢,要精打細算到分角。趙芳的兒子上初中要交校服費,她翻遍了抽屜才湊夠,可丈夫視頻時問 “錢夠不夠花”,她梗著脖子說 “夠,還剩不少”。其實那天晚上,她翻出自己結婚時戴的銀鐲子,偷偷托人問能不能換點錢。她怕說缺錢,丈夫會更拼命干活,也怕被說 “不會過日子”。
最難開口的是心里的不安。丈夫在外一年到頭見不著面,電話里說的都是 “挺好的”“放心吧”,可她們總忍不住胡思亂想。張桂英發(fā)現(xiàn)丈夫最近視頻時總躲著鏡頭,回復消息也慢了,她想問是不是有人了,又怕傷了感情;想問是不是干活太累,又怕他覺得自己啰嗦。這些疑問在心里打轉轉,最后只能化作一句 “按時吃飯”。
村里的大喇叭天天喊 “婦女能頂半邊天”,她們確實撐起了一片天。可這片天下面,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委屈和害怕,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她們怕被說 “矯情”,所以再累也笑著說 “沒事”;怕被說 “不安分”,所以連跟異性多說句話都小心翼翼;怕讓遠方的人擔心,所以再難也把眼淚咽進肚子里。
夜深了,張桂英終于把最后一筐玉米搬回家。孫子已經睡熟,臉上還帶著淚痕 —— 下午想爸爸想得直哭。她坐在床邊,看著手機里丈夫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很久。有些話,大概永遠只能爛在心里,就像那些悄悄掉在地里的眼淚,天亮了,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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