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的一個午后，周恩來推門就笑：‘主席，我?guī)砦慌f朝的武人，請您一見?！泵珴蓶|抬頭，看見一個衣著樸素卻儀態(tài)端正的長者，臉上沒半點“握兵十萬”的殺氣，反像書齋里走出的先生。主席打趣：“周公，你說的大內(nèi)高手，咋一點刀光劍影都沒有？”來人微微欠身，自報姓名——載濤。

很多人只記得他是光緒皇帝的同母弟、溥儀的七叔，卻忽略了另一個身份：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清末年僅二十三歲的他接管皇城衛(wèi)戍，一聲令下，可調(diào)動約十萬精兵。這支部隊相當于王朝最后的保險箱，誰握著它，誰就有與朝中權(quán)臣談條件的資格。載濤身在漩渦中央，卻一直沒拿刀口向同僚。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1911年秋。攝政王要在灤州搞聲勢浩大的軍事演習(xí)，震懾袁世凱，也安撫搖搖欲墜的清廷。演習(xí)兵器、餉銀加起來花了一千八百萬銀元，載濤被推為大元帥。正當他忙著畫戰(zhàn)術(shù)圖，武昌城的一聲槍響宣告革命風(fēng)暴來臨。朝廷急電：“演習(xí)停！立刻回京！”皇族與大臣對禁衛(wèi)軍的疑心一夜飆升，“載濤會不會自己舉旗？”的流言沸騰。袁世凱見縫插針，放出“貝勒爺將率禁衛(wèi)軍南下”謠言，逼得載濤要么帶兵血拼革命軍，要么交出軍權(quán)。衡量再三，他交兵符以示無意爭位。自此，王朝的最后護身符落入他人之手，大清倒計時加速。

退位詔書頒布，他從“皇叔”跌成平民。北平街頭常見一位騎破車、提鳥籠的中年人，那便是昔日的禁衛(wèi)軍司令。有人拿高官厚祿誘他去偽滿洲國效力，他抬手就拒：“給鬼子當走卒？免談?！蹦菐啄辏u花鳥、耍猴戲，只求糊口。市井百姓半調(diào)侃半同情：“王爺也得自己掙錢！”

抗戰(zhàn)勝利后，他的名字更趨模糊?？芍芏鱽頉]忘，在籌備政協(xié)時翻到他的舊檔，批注“此人尚可為國所用”。于是便有了文首那一幕。主席客氣問：“今天身體如何？”載濤忙答：“粗茶淡飯，自能支撐?！焙褞拙?，主席開門見山：“你精于馬政，可否再為國家出點力？”老人愣了一下，繼而堅定點頭。很快，中央任命他為解放軍炮兵司令部馬政局顧問，朱德總司令還親自寫信歡迎。

1950年冬，抗美援朝戰(zhàn)場急需軍馬保障運輸。中央軍委決定十天內(nèi)調(diào)出兩萬五千匹。任務(wù)一落，載濤帶隊北上，踏雪奔走黑龍江、內(nèi)蒙古草場。六十三歲的他每天騎馬穿梭，親驗牙口、蹄質(zhì)，拂去鬃毛上冰霜，再在記錄本上打勾。有人心疼他的年紀，他擺手：“這點風(fēng)雪，哪比當年禁衛(wèi)軍夜哨?！笔炱谙?，他硬是提前完成裝運，軍委嘉電表彰。有意思的是，回京那天朱老總提議設(shè)宴犒勞，他卻央求把酒菜折成草料獎勵那些功勛馬匹。

主席知道此事后，笑著送他一輛全新的自行車：“老將軍愛騎馬，也別委屈自己天天蹬舊驢車?！陛d濤拍著車架像摸戰(zhàn)馬：“這是主席賜的‘寶馬’！”后來屋頂漏雨，毛澤東又拿出自己一部分稿費替他修屋檐，理由簡單：“讓老朋友安心?！?/p>

1954年，毛澤東提到溥儀改造情況時，忽然對載濤說：“你去看看那孩子，轉(zhuǎn)告他，好好學(xué)習(xí)就有新生?！睋犴槺O(jiān)所的會面場景頗為動人。溥儀撲通跪下：“七叔，還會有人記得我？”載濤攙起他，低聲道：“國家在改造罪行，不是抹殺親情。好自為之?！倍潭處拙湓挘葻o數(shù)說教更有分量。溥儀后來回憶：“那次對話，讓我第一次意識到新政權(quán)對人的尊重。”

工作之余，載濤仍保持愛馬習(xí)慣，見士兵揮鞭，他會喝止：“軍馬不是工具，是戰(zhàn)友?！迸诒筷犂锪鱾饕痪湓挘骸榜R若無恙，載顧問必安?！币灿腥饲那淖h論，一個滿族皇族在人民軍隊當顧問是否合適？陳錫聯(lián)回答得干脆：“看的是立場，不是出身?！?/p>

1960年代，載濤被推舉為全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北京市民委副主任。他一再提醒子女：“姓金，不姓愛新覺羅；要記住，今天的飯碗是共和國給的?！奔抑写嬷鴰资馑麑懡o毛澤東的信，多是探討馬政、炮兵機動，也夾雜著樸素謝意。章士釗先生一次登門，見他寫信寫到淚濕宣紙，問緣由，他說：“我這一生跌成這樣，還能被信任，用筆都覺得沉。”

1970年9月2日，載濤病逝，骨灰安放八寶山第三室。他的一紙履歷跨越王朝與共和國——從清廷禁衛(wèi)軍司令，到新中國炮兵顧問；從錦衣玉食的貝勒，到騎破車賣菜的平民；再到抗美援朝前線選馬的老兵。許多人感慨，這樣的人生折射出時代劇變，也說明一個簡單道理：只要真心站在國家面前，歷史總有位置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