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是關(guān)于一對杰出的兄弟,斯坦利·史密斯(Stanley Smith, 1918-1980)和科林·史密斯(Colin Smith,1921-2018),他們忠誠的朋友兼同伴查爾斯·維奧萊特(Charles Violet, 1912-2007),以及一艘名為“新希望”號(Nova Espero,在世界語中意為“新的希望”)的小船。船名表達了他們在戰(zhàn)爭之后建立一個和諧新社會的愿望。(“我們相信世界法律對于永久和平至關(guān)重要。我們同樣相信,一種輔助性的世界語言——世界語——對于消除世界人民之間的誤解,并有助于建立世界聯(lián)邦,是至關(guān)重要的。我們相信,只有這個聯(lián)邦才能讓我們從對戰(zhàn)爭和經(jīng)濟不安全的恐懼中解放出來。”參見羅賓·索姆斯[Robin Somes]的《新星:“新希望”號的歷史》[Nova - The History of the Nova Espero])盡管這份理想主義的宣言逐漸淡化,但作為史密斯兄弟實現(xiàn)目標的工具,這艘小船竟然出人意料地航行了很長時間,直到四十年后在一場風(fēng)暴中被猛烈地撞向堅硬的碼頭,最終粉身碎骨。
多虧了他們的甥外孫,生物學(xué)家和生態(tài)學(xué)家羅賓·索姆斯(Robin Somes),我們對斯坦利和科林兄弟才有相當多的了解。他在撰寫一本關(guān)于他舅爺們的有趣書籍時,充分利用了家族軼事以及所能收集到的所有與他們冒險經(jīng)歷相關(guān)的書面資料:宣言、詩歌、配有漫畫的幽默故事、書信等等。(斯坦利·史密斯,《史密斯兄弟在海上:史密斯兄弟冒險穿越大西洋的真實故事》[Smiths at Sea: The True Story of the Smith Brothers' Adventurous Atlantic Crossing])回顧這一整份遺產(chǎn),不難理解索姆斯為何會受到啟發(fā),決心將一切梳理成冊。我也非常感激地借用了他的研究成果。
《新星:“新希望”號的歷史》的封面
造船世家
斯坦利和科林·史密斯出身于一個代代從事造船業(yè)的家族,這個家族在懷特島(Isle of Wight)上一個名為雅茅斯(Yarmouth)的港口小鎮(zhèn)世代從事造船業(yè),這個地方被稱為“索倫特河口的一顆隱秘寶石”。 他們的祖父西奧·史密斯(Theo Smith)至今仍以建造1913年“雅茅斯單型級”( Yarmouth One Design)帆船而聞名。這種優(yōu)雅的6.5米長敞開式龍骨帆船,即使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被用于比賽。西奧爺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和期間建造的11艘船中,有9艘至今仍在航行!他們的父親“老斯坦”·史密斯(Old Stan)也建造并設(shè)計帆船,除此之外,他還是當?shù)赜忻木壬ТL,堪稱“英國版的多魯斯·萊克斯”(Dorus Rijkers,一位著名的荷蘭救生艇船長)。斯坦利和科林從小耳濡目染,掌握了造船的所有奧秘,正如我們將會看到的,這些技能日后對他們大有裨益。
西奧·斯密斯和他的兄弟弗雷德,以及他設(shè)計的“雅茅斯單型級”帆船
1942年,兄弟倆加入了英國皇家空軍。兩年后,他們在加拿大“贏得了飛行徽章”(意為取得飛行員資格),隨后被調(diào)往印度,在緬甸前線擔任達科他(DC 3s)運輸機和韋科-哈德良(Waco-Hadrian)滑翔機的飛行員。這種滑翔機在1944年秋天的阿納姆戰(zhàn)役中也曾被使用??屏衷闷渲幸患芑铏C表演特技,讓自己被牽引到7000英尺的高空,然后俯沖并完成一個漂亮的筋斗。
科林·史密斯駕駛滑翔機表演特技
1946年退役后,斯坦利和科林面臨兩個選擇:計劃A是移民加拿大,在那里以世界語為基礎(chǔ),創(chuàng)建一個基于“和平、和諧與合作”為理念、包容“所有膚色的人”的新型社會,即一個合作社(他們的計劃與“世界聯(lián)邦主義運動”[World Federalist Movement]相吻合,這是一項在社會主義者亨利·厄斯伯恩[Henry Usborne,1909-1996]領(lǐng)導(dǎo)下在英國興起的國際運動);或者計劃B,作為游艇制造者在當?shù)囟ň?。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有造船的本事,他們立刻付諸實踐。1949年3月,他們搭乘英國冠達(Gunard)航運公司的標志性客輪“阿奎塔尼亞”號(SS Aquitania)最后一次航行,目的地是哈利法克斯(Halifax)。在橫渡大西洋的途中,他們設(shè)計了一艘采用搭接板建造的日用帆船,長20英尺,寬6英尺3英寸,吃水深度為2英尺10英寸。抵達后,他們租了一個地下室,并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就建好了這艘船,還包括一艘7英尺的小艇,打算倒扣在開放式座艙上方,用繩子牢牢捆扎固定。
“阿奎塔尼亞”號客輪的油畫
首次航行
1949年7月5日,他們從加拿大新斯科舍?。∟ova Scotia)的達特茅斯出發(fā),離開美洲大陸,最終目的地是英國的達特茅斯,隨身攜帶著一封加拿大市長寫給大洋彼岸市長的信。這場耗時43天的航行在英國引起了巨大轟動。兄弟倆抵達后,連人帶船被隆重地安置在類似花車的裝置上,凱旋駛向倫敦弗利特街上的《每日快報》(Daily Express)總部。除了報紙上連篇累牘的驚險報道外,斯坦利還出版了一本插圖小冊子,名為《史密斯兄弟在海上》(Smiths at Sea),,用幽默的筆觸描繪并插畫了這段旅程:從帆船的設(shè)計與建造開始講起,接著描述了與一頭鯨魚相撞的經(jīng)歷、在11級風(fēng)暴中所遭受的磨難、對灣流中的海鳥和海洋生物的描述、科林如何跌入海中,與法國漁民的邂逅——他們以煙草交換來補充他們?nèi)諠u減少的補給,最后是抵達英國達特茅斯時那熱烈的歡迎場面:“如果說英國歡迎我們,那我們更是無比激動地重見我們親愛的英國老家?!盵4]整個航行主要依靠觀星、小收音機、六分儀和一枚舊皇家空軍羅盤進行導(dǎo)航。作為對這本《史密斯兄弟在海上》的補充,羅賓·索姆斯還在自己的書中附上了原始航海日志的節(jié)選。(摘自1949年8月20日星期六的《悉尼先驅(qū)晨報》)
《史密斯兄弟在海上:史密斯兄弟冒險穿越大西洋的真實故事》的封面
斯坦利和科林·史密斯駕駛著“新希望”號
《史密斯兄弟在海上》書中的漫畫插圖,從上到下分別是:史密斯兄弟用羅盤航行;科林跌入海中;抵達英國受到熱烈歡迎。
一艘勇敢的小船
“新希望”號是什么樣子?隨文附上的線條圖讓您一目了然。這是一艘線條優(yōu)美的敞篷小船,船首寬厚,船尾修長,大小大致相當于一艘“潘普斯”帆船(Pampus)(“潘普斯”帆船是一種荷蘭的經(jīng)典帆船,以其優(yōu)雅的船體線條和傳統(tǒng)木制結(jié)構(gòu)二聞名,是一種開放式龍骨帆船,主要用于競賽。這種船型最早設(shè)計于1930年,以荷蘭阿姆斯特丹附近的一個著名堡壘潘普斯命名?!g者注)。航行時,座艙的大部分空間都被一艘倒扣著并捆綁牢固的小艇蓋住。一個船員在艙底休息時,另一個就擠在剩下的座艙空間內(nèi)掌舵。顯而易見,那種體驗極其不舒適,就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
“新希望”號的線描圖
他們最初的計劃是立即駕駛“新希望”號返回新斯科舍省,但有幾件事打亂了這一安排??屏钟鲆娏艘粋€女孩,不再想再次經(jīng)歷那種艱苦的遠洋航行。但最重要的是,他認為現(xiàn)在既然他們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的造船能力,是時候?qū)⒆⒁饬D(zhuǎn)向建立那座合作社式的定居點了——一個類似于亨利·戴維·梭羅的“瓦爾登”式社區(qū)。
1950年2月,斯坦利和科林搭乘冠達航運公司的郵輪“弗蘭科尼亞”號(Franconia)前往哈利法克斯。然而,他們的墾殖計劃很快便破滅了。盡管有一些支持者報名參與,但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來真正開展行動。失望之余,兩兄弟返回了家鄉(xiāng)。對科林來說,這一刻標志著冒險的終結(jié):“我回到了自己的國家,遇見了我妻子,和她結(jié)婚,然后就是圓滿大結(jié)局了!” 但斯坦利仍然沒有放棄那顆不安分的心。他想再一次駕駛“新希望”號橫渡大西洋,這次的目的地是紐約,去參加一場工業(yè)博覽會,推銷英國產(chǎn)品。他的一位好友、教師查爾斯·維奧萊特愿意陪他同行。說來也巧,當兩兄弟還在加拿大時,查爾斯曾打算獨自駕駛“新希望”號航行去美國。但他在船上不慎被一臺翻倒的普里姆斯爐嚴重燙傷了手,只得匆匆返回尋求醫(yī)療救助。
優(yōu)雅的天鵝變成了丑小鴨
在1951年5月4日出發(fā)前,斯坦利和查爾斯對“新希望”號進行了大規(guī)模改造。這艘船除了一個小小的前甲板外,原本仍是一艘完全敞開的船。他們給船加裝了一種類似凸起的甲板室。結(jié)果,這艘船變得非常丑陋,但至少舒適了一些。船上的帆具也得到了補充,在船尾加了一面中后桅帆。這次前往美國的航程足足耗時129天。在出發(fā)幾周后,船舵在一場大風(fēng)暴中損壞,“新希望”號因此翻覆并翻滾了一整圈。他們在船上臨時拼裝了一個簡陋的應(yīng)急舵,勉強抵達亞速爾群島,在那里得以稍作喘息,并花了充足的時間將船恢復(fù)到可再度遠航的狀態(tài)。可稱得上“適航”嗎?這艘嚴重超載的小船,當時的吃水線距離甲板邊緣只有10厘米多一點!“根據(jù)查爾斯·維奧萊特的說法,這次旅程的最重要的收獲是什么?”“那就是盡管經(jīng)歷了這一切,斯坦利和我仍然是很好的朋友?!保▍⒁娝固估な访芩购筒闋査埂ぞS奧萊特合著的書籍《風(fēng)決定旋律》[The Wind Calls the Tune],倫敦:Robert Ross & Co Ltd與George G. Harrap & Co Ltd聯(lián)合出版,1952年)
查爾斯·維奧萊特(左)和斯坦利·史密斯(右)
查爾斯和斯坦利駕駛“新希望”號前往美國
第三次航行
對于斯坦利·史密斯來說,駕駛“新希望”號的漂泊之旅算是結(jié)束了。他回到家鄉(xiāng),開始經(jīng)營自己的小型造船廠。而查爾斯·維奧萊特卻對航海生活仍然欲罷不能。幾個月后,他帶著通過貨船運回英國的“新希望”號再次踏上了冒險之旅。帶著六個月的補給和25英鎊,他踏上了一段漫長的旅程,首先穿越法國的運河與羅訥河,進入地中海。經(jīng)由科西嘉島、撒丁島和西西里島,查爾斯抵達馬耳他島;在造訪附近的潘泰萊里亞(Pantelleria)小島后,他橫渡至非洲海岸,然后又經(jīng)撒丁島返回法國里維埃拉。此時已是深秋,查爾斯開始遭遇冰冷刺骨的“密史脫拉爾風(fēng)”(Mistral是一種在法國南部,特別是普羅旺斯地區(qū)和羅訥河谷地帶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寒冷、干燥且強勁的地方性風(fēng)?!g者注)。抵達馬賽后,他決定在那里過冬。
“新希望”號第三次航行的路線圖
在當今這個日益變暖的世界里,我們幾乎難以想象,在七十年前,即便是在法國南部,我們的船長也可能在那被冰封凍住的小船里瑟瑟發(fā)抖地凍醒來!春天時,他嘗試從羅訥河北上航行,卻因水流湍急而未能成功。那臺一直忠實運轉(zhuǎn)的海鷗牌舷外發(fā)動機根本無法抵抗那股強勁的水勢。別無選擇之下,他只得再次順流而下回到地中海,然后從阿格德(Agde)的小港口駛?cè)氘敃r還嚴重荒廢的南運河(Canal du Midi),向圖盧茲和波爾多方向航行。這段穿過遍植梧桐樹的運河,然后沿著維萊訥(Vilaine)河和同樣幾乎廢棄的朗斯運河(Canal du Rance)橫穿布列塔尼的冒險旅程,最終將“新希望”號帶回了大海,或者更確切地說,帶回了分隔英格蘭和法國的英吉利海峽。如今,那些已有三百多年歷史、可追溯至路易十四時期的運河早已煥然一新,成為深受歡迎的旅游路線。游客們騎著自行車或租著小型機動船,悠然地欣賞沿途美麗的風(fēng)光。
1953年6月18日清晨,在穿越英吉利海峽后,懷特島進入了視線。這場歷時整整一年的航程即將落下帷幕。“當我看到雅茅斯的時候,”查爾斯·維奧萊特動情地寫道,“一艘小小的劃艇朝我駛來——那是斯坦利·史密斯和他的父親來迎接我了!” 《孤獨的旅程》(Solitary Journey)這本記錄這次冒險之旅的書,是一部精彩絕倫的旅行記,書中充滿了與各色人物的邂逅,一次水下探險收獲了一只雙耳陶罐和一只精美的古希臘花瓶,對南歐港口的描寫充滿氛圍感,當時這些港口仍停泊著大量帆船。書中還記錄了一次震撼的經(jīng)歷:他在公海上短暫失明數(shù)日,所幸最終康復(fù)。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作為一名海員,他竟對法國的運河和周邊風(fēng)景抱有深深的熱愛。
《孤獨的旅程》的封面
后記
1954年,查爾斯·維奧萊特再次啟航,懷著一個宏偉的計劃:駕駛“新希望”號穿越黑海,經(jīng)由內(nèi)陸河流和運河抵達里海。但這一夢想終究未能實現(xiàn)。蘇聯(lián)始終封鎖著邊境,他別無選擇,只能折返。“新希望”號的最終結(jié)局,確切情況并不清楚。據(jù)稱,在1990年代,這艘小船在一場風(fēng)暴中被猛烈地撞向波特蘭防波堤,最終被宣布為完全損毀。
科林·史密斯繼承了父親的事業(yè),在玻璃纖維尚未作為造船材料普及之前,他因設(shè)計和建造快速的木制艙式帆船而聲名鵲起。而他那更具冒險精神的兄弟斯坦利,則因他生產(chǎn)的西懷特波特(West Wight Potter)小型艙室帆船(西懷特波特是一種非常獨特且知名的帆船型號,由斯坦利·史密斯在20世紀50年代設(shè)計。它是一種經(jīng)典的微型巡航帆船,以其小巧的船身和出色的航海能力而聞名??蓞⒁娪捌段鲬烟夭ǚ粋€簡短的故事》[The West Wight Potter, An Abbreviated Story])而廣為人知。這種帆船長度不到5米,最初用木頭制作,后來在英國和美國也開始用塑料制造。在一次駕駛西懷特波特帆船前往瑞典的旅途中,斯坦利在丹麥海岸遭遇海難。(斯坦利1967年也就此事寫了一本小冊子:《“十月波特”號——一次頗多波折的航海記》[October Potter- an account of a fairly eventful cruise, 1967])在醫(yī)院接受治療時,他對那位幫助他康復(fù)的護士一見鐘情。就這樣,他被這位“卡呂普索女神”深深吸引,最終留在了丹麥,并在日德蘭半島的赫維德桑德(Hvide Sande)為一家木制漁船造船廠的老板卡爾·埃里克·克里斯滕森(Carl Erik Kristensen)工作。
最后,作為“壓軸曲”,是查爾斯·維奧萊在一個寧靜的夜晚構(gòu)思的一首獻給單人航海的頌歌:
“夕陽在西方入帝王般壯麗地謝幕,只留下一抹皇家的紫暈。
柔風(fēng)也隨之消逝,褶皺的波浪變得沉靜。
夜幕悄然拉起半透明的薄紗,點綴著些許微光的星辰灑滿天際。
在水域的荒原中,萬籟俱寂。
這寂靜仿佛滲透進靈魂深處。
孤獨的感覺悄然退去,
短暫的一刻,你心中一陣悸動,仿佛意識的帷幕或?qū)⒗_,
那萬物造物主的真知將顯現(xiàn)眼前。
你佇立在星空下的小木舟中,
海面輕輕起伏,如同巨大的脈搏跳動,
你也感受到這份平靜。
這是一個欣喜若狂的時刻,
超越生死,彷佛站在靈魂宇宙的門檻上。
接著——當啷!
一個滑輪側(cè)翻落下,
思緒瞬間從那人類無法理解的奧秘之旅中返回,
而你,再一次獨自佇立于大海之上……”(羅賓·索姆斯,《新星:“新希望”號的歷史》,133-134頁)
文、圖/包樂史(Leonard Blussé),譯/孫蘊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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