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頭村深藏在蜿蜒的群山褶皺里,像一枚被遺忘的舊紐扣,灰撲撲地釘在蒼茫的綠色中。村里的日子總是過得慢,炊煙升起又散開,一天便過去了。林老太婆的家就在村東頭,一棟老舊的瓦房,墻皮斑駁脫落,如同她本人一樣,透著被歲月反復(fù)搓揉后的干癟和灰敗。
她今年六十五了,但看上去要老得多。背佝僂得厲害,像一根被秋風(fēng)榨干了水分的枯稻稈,深陷的眼窩里,一雙渾濁的眼睛總是半瞇著,里面盛滿了經(jīng)年累月的苛索和不滿。五十歲上,她那同樣干瘦、沉默得像塊老山巖的丈夫就撒手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咬著牙,吭哧吭哧地拉扯大一兒一女。那日子,是真苦啊,汗水掉地上摔八瓣,換來的也僅僅是餓不死。她心里憋著一股氣,一股對命運不公的怨氣,這怨氣久而久之,腌入了她的骨血里,讓她看什么都帶著挑剔和算計。
女兒林秀嫁到了鄰村,好容易得了一筆像樣的彩禮,那厚厚一沓紅票子在她手里攥得滾燙,她翻來覆去數(shù)了好幾夜,心里那架算盤撥得噼啪響——終于,靠著這筆錢,給她那三十多歲、木訥寡言、在村里幾乎要說不上媳婦的兒子林強,娶回了鄰鄉(xiāng)一個叫春梅的姑娘。
春梅進門時,林老太婆是滿意的。新媳婦壯實,屁股大,一看就好生養(yǎng),能干活。她指望著春梅的肚子趕緊鼓起來,給林家續(xù)上香火,生個頂門立戶的孫子。那段時間,是她罕有的和顏悅色。春梅懷孕了,她每天瞇著眼笑,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難得地殺雞宰鴨,燉湯熬粥,重活一概不讓沾手,連聲說:“哎喲我的好媳婦,你可仔細著,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兒子林強看著母親殷勤,心里也踏實,為了給未出生的孩子多掙點錢,孩子還沒落地,就跟著村里人進城打工去了,在建筑工地上揮汗如雨,想著未來的好日子。
可老天爺偏偏沒聽她的禱告。十月懷胎,瓜熟蒂落,春梅疼得死去活來,生下來的,卻是個哭聲細弱的丫頭片子。
產(chǎn)婆把那團紅彤彤、皺巴巴的小肉團抱給林老太婆看時,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凍住,然后像劣質(zhì)的墻灰一樣,嘩啦啦地脫落得干干凈凈。她吊著眼梢,嘴角往下撇,能掛個油瓶?!昂撸莻€沒把的?”她冷冰冰地撂下一句,扭頭就走,“女娃有啥用?養(yǎng)大了也是別人家的,白費糧食!”
伺候月子的事兒,她也徹底撂了挑子。家里養(yǎng)的那幾只老母雞,原本是預(yù)備給產(chǎn)婦補身子的,如今她一只也舍不得殺。“殺了誰下蛋?蛋還能賣錢呢!”她嘟囔著。就連母雞下的蛋,她也一個個撿起來,小心地收進籃子里,攢多了就拿到集市上去賣,偶爾煮一個,也是剝了殼,悄悄塞進自己嘴里,或者藏起來留給偶爾來玩的外孫。
春梅躺在炕上,聽著窗外婆婆逗弄小姑子家兒子的笑聲,看著自己身邊瘦小的女兒,眼淚止不住地往肚里流。初始的失望過后,母女連心,那小女兒一天天長大,會笑了,會咿咿呀呀了,會用軟軟的小手抓她的手指了,春梅的心漸漸被這小小的生命填滿,成了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她給女兒起名叫妞妞,拿她當(dāng)心肝寶貝疼著。再生一個?她也想過,可看看這家徒四壁,丈夫賺的錢婆婆死死把著,說以后要蓋新房,哪有余錢再養(yǎng)一個?心也就淡了。
妞妞兩歲多,能搖搖晃晃走路了。春梅一咬牙,把心一橫,也決定進城打工。她想著,夫妻倆一起掙,錢總能多些,妞妞也能吃得好點,穿得好點。她把孩子交給婆婆,千叮萬囑,含著淚走了。
這一去就是兩年多。她和林強在城里省吃儉用,擠在漏風(fēng)的工棚里,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每月掙的錢,大半都寄回給林老太婆,囑咐她給妞妞買點好的。他們想著,錢攢下些了,日子總會好起來。
可每次夫妻倆隔兩三個月回來,春梅都覺得妞妞似乎沒什么變化,甚至更瘦弱了,小臉尖尖的,頭發(fā)也有些發(fā)黃,總是怯生生地躲在門后,看見他們,也沒有別家孩子見到父母的那種歡天喜地,只是小聲地叫一句“爸”、“媽”,就再也不肯多說。每次他們假期結(jié)束要離開時,妞妞就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死死拽著春梅的衣角,那哭聲像鈍刀子割肉,讓春梅肝腸寸斷。
春梅心里疑云越來越重。婆婆重男輕女,她是知道的。小姑子家的兒子虎子比妞妞大一歲,常常被接來住,婆婆對那男孩的疼愛溢于言表,好東西都緊著他。春梅平日忍著,勸自己面上過得去就行。
終于有一天,她心里的不安達到了頂點。她沒告訴丈夫,也沒提前打招呼,向餐館請了假,獨自一人坐了長途車回村??斓阶约以洪T口時,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砥牌偶鈪柕某饬R聲:“……給你盛了飯就一邊吃去!看人吃肉你就饞?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小丫頭片子,沒餓死你就不錯啦!……”
沒有聽到妞妞的哭鬧,只聽見一個小男孩得意洋洋的嬉笑聲。
春梅的心猛地一沉,她快走幾步,猛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院門。
院子里,林老太婆正帶著兩個孩子吃飯?;⒆哟竽4髽拥刈谛》阶琅裕媲皵[著一碗油光閃閃的燉肉,他正一手扶碗,一手拿著筷子,指著桌子對面的妞妞嘲笑。而她的妞妞,正端著一個小小的飯碗,孤零零地站在桌子另一邊,碗里只有半碗白飯和幾根腌菜葉子。小女孩眼巴巴地望著桌上那碗肉,眼里噙滿了淚水,小嘴癟著,卻不敢哭出聲。
春梅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嗡的一聲,所有的理智和忍耐都燒成了灰燼。她像頭發(fā)怒的母獅一樣沖過去,一把將女兒緊緊摟在懷里。觸手處,孩子瘦弱的肩膀硌得她心口生疼。她瞥了一眼虎子的碗,那里面不僅有堆尖的肉,還有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
妞妞見到媽媽,所有的委屈和害怕瞬間決堤,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兩只小手死死摟住媽媽的脖子,渾身發(fā)抖。
“妞妞不哭,媽媽在,媽媽在……”春梅的聲音發(fā)顫,她猛地轉(zhuǎn)過身,抱著女兒就沖進了旁邊的廚房。她哐當(dāng)一聲放下孩子,手腳麻利地生火、刷鍋。她從櫥柜深處找出藏著的雞蛋,一口氣敲了五六個,攪勻,加水,撒上蔥花和油鹽,給女兒蒸了滿滿一大碗金燦燦、香噴噴的蛋羹。
她故意提高了嗓門,聲音冷硬:“妞妞吃!多吃點!以后媽媽不走了!天天給我妞妞做好吃的!看誰還敢虧待我閨女!”
林老太婆起初有些訕訕,站在廚房門口,嘴上嘟囔:“多大點事兒……丫頭片子少吃幾口肉怎么了?又沒餓著她……虎子是客,男娃長身體,不該吃點好的?你摔摔打打給誰看?不走了?不走喝西北風(fēng)去?拿什么養(yǎng)這賠錢貨……”
春梅根本不接她的話,只是冷著臉,一口一口喂女兒吃蛋羹。喂飽了孩子,她抱著妞妞就進了自己屋,砰地關(guān)上了門。
從那天起,春梅真的留了下來,不再回城打工。她打電話給丈夫,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態(tài)度堅決:要么她把妞妞帶走,要么他必須把工錢交給她管,她不能再讓孩子受委屈。林強是個老實人,耳根子軟,但也不是不明事理,聽了媳婦的哭訴,心里也對母親有了怨氣,之后每月工錢果然大半寄給了春梅。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林老太婆簡直氣炸了肺。原本兩份工錢按月上交,如今一分都沒落到她手里,眼看蓋新房的指望落了空。再看春梅留在家里,每天三頓飯,油鹽醬醋,妞妞的吃穿用度,每一樣都像在割她的肉。她憋了一肚子邪火,看妞妞更是眼中釘、肉中刺。
她開始變本加厲地催生,整天指桑罵槐,摔盆砸碗。“不下蛋的母雞”、“占著窩不出貨”、“斷了林家的香火”……什么難聽罵什么??纱好疯F了心,就是不生。婆媳關(guān)系降到了冰點,家里整日陰云密布。
林老太婆將所有的怨毒都傾瀉到了四歲多的妞妞身上。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一切都是這個“賠錢貨”的錯。怎么就不生場大病死了呢?死了干凈,兒子媳婦還能再生個男孩。
她日日想,夜夜念,這惡毒的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終于,讓她想起老家的一種習(xí)俗——打小人。
每年驚蟄,俗稱“白虎開口日”,老人們會剪紙人象征小人,用鞋底拍打,寓意驅(qū)趕是非,宣泄怨氣??闪掷咸诺男耐崃?,她無師自通地把這習(xí)俗變成了惡毒的詛咒。
她偷偷翻出紅紙,顫抖著手剪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紙人,背后用鉛筆歪歪斜斜寫上了妞妞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她又剪了一只張牙舞爪的白虎和一把小剪刀。她把它們疊在一起,用紅紙包成一個三角包,塞進了自己炕席下的炕洞里。
每晚夜深人靜,她就閂上房門,從炕洞里摸出那個紅紙包,放在地上,拿起自己穿破的舊布鞋,咬著牙,使勁地拍打,一邊打一邊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咒罵:“打死你個討債鬼!打死你個絆腳石!早點死!早點滅!給俺孫子騰地方!白虎銜你去!剪刀絞死你!”
昏暗的油燈下,她干瘦的身影投在墻上,扭曲晃動,如同鬼魅。鞋底拍打地面的聲音沉悶而粘稠,啪!啪!啪!伴隨著她毒蛇吐信般的低語,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瘆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持續(xù)的惡念真的起了作用,還是巧合,沒多久,妞妞就開始三天兩頭地生病。今天發(fā)燒,明天拉肚子,小臉蠟黃,食欲不振,整天蔫蔫的沒精神。春梅急得嘴上起泡,整夜抱著孩子不敢合眼。林老太婆冷眼旁觀,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彎,心里暗暗得意:有效!這詛咒真的有效!
有一天,林老太婆提著一小籃雞蛋,喜滋滋地去鄰村女兒家看外孫了。春梅看著病懨懨的女兒,又想起夜里婆婆房中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拍打聲和嘟囔聲,疑心大起。她安頓好妞妞,果斷推開婆婆的房門。
房間里一股老年人特有的渾濁氣味。她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炕上。她掀開破舊的炕席,伸手往炕洞里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個硬硬的紙包。
她掏出來,打開紅紙,看到那個寫著女兒名字八字的小紙人、白虎和剪刀時,春梅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她氣得手腳冰涼,渾身發(fā)抖!這老不死的!竟然如此惡毒!用這種下作手段詛咒自己的親孫女!
她當(dāng)時真想一把火把這鬼東西燒了,再沖去鄰村跟那老妖婆拼命!可殘存的理智拉住了她。這事就算鬧開來,又能怎樣?告她?法律不管這套。村里最多背后議論幾句。反而徹底撕破臉,這家更待不下去。
春梅站在那兒,胸口劇烈起伏,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冷靜下來,嘴角甚至扯出一絲冰冷的笑。
她找來同樣的紅紙,依樣畫葫蘆,剪了一個差不多的小紙人,然后,在背面工工整整地寫上了林老太婆的名字和她知道的婆婆的生辰八字。她把原來那個寫著妞妞八字的紙人扔進灶膛燒成灰燼,然后把新的紙人、白虎、剪刀用紅紙重新包好,仔細地塞回炕洞原處。
做完這一切,她長長吐出一口惡氣。
說也奇怪,那之后,妞妞的病漸漸好了,吃飯香了,小臉也慢慢紅潤起來。而林老太婆,卻開始感到不適。先是莫名其妙地頭暈,后來渾身無力,食欲不振,再后來就干脆躺倒在炕上,哎喲哎喲地呻吟起來,真像是大病纏身。
春梅冷眼瞧著,也不盡心伺候,一日三餐端到跟前就算了事,藥更是懶得去抓。林老太婆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心虛。她強撐著病體,趁春梅不在,爬下炕,哆嗦著摸出那個紅紙包。
她拆開一看,頓時如遭雷擊!那紙人背后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和八字!這么長時間,她每天咬牙切齒用鞋底拼命拍的,竟然是自己!
巨大的恐懼、憤怒和荒謬感瞬間擊垮了她。她尖叫一聲,像是被厲鬼索命一樣,連滾帶爬地縮回炕上,蒙著被子瑟瑟發(fā)抖。她病得更重了,不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崩潰。她認(rèn)定是春梅發(fā)現(xiàn)了秘密,用了更惡毒的法子反噬了她!她要死了!肯定要死了!
極度的恐懼最終轉(zhuǎn)化成了歇斯底里的瘋狂。她覺得自己橫豎要死了,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要把這個惡毒媳婦的真面目揭穿!
她掙扎著爬起來,哭天搶地地給城里的兒子打電話,聲音凄厲得像夜梟:“強子??!我的兒??!你快回來?。∧阍俨换貋砭徒o娘收尸了?。∧隳莻€好媳婦她要咒死我?。∷皇侨税?!她用邪術(shù)害我啊……”
林強被電話里母親瀕死般的哭嚎嚇壞了,連夜趕了回來。一進院門,林老太婆就披頭散發(fā)地從屋里撲出來,一把抱住兒子的腿,癱坐在地上,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捶胸頓足地嚎哭:“兒啊!你可回來了!娘差點就見不到你了?。《际悄隳莻€黑心肝的媳婦!她咒我啊!她剪了紙人寫我的八字天天打?。∷宜?!要我的老命啊!你快休了她!讓她帶著那個小討債鬼滾!滾出我們林家!不然這家就敗了!香火就斷啦!”
她哭得聲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這番動靜早就驚動了左鄰右舍,村里人好奇地圍攏在林家院門口,探頭探腦,交頭接耳。
春梅一直冷冷地站在屋門口,看著婆婆表演。等林老太婆哭喊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走出來,手里拿著那個已經(jīng)被林老太婆自己拆開過的紅紙包。
她沒看婆婆,也沒急著辯解,只是把紙人展開,遞給一臉懵懂、不知所措的丈夫林強,又轉(zhuǎn)向門口的鄉(xiāng)親們,聲音清晰而平靜:“大家給評評理。這紙人,這字跡,是誰的?這‘打小人’的缺德主意,又是誰想出來的?她原本想咒死的是誰?”
林強接過紙人,看到背面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母親的字跡,寫著的卻是他自己的老娘的名字八字,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繼而變得鐵青。
圍觀的村民擠過來看熱鬧,有識字的念出聲來,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
“哎呀!這真是林婆子的字!”
“天哪!自己咒自己?”
“什么自己咒自己!她這肯定是想咒妞妞,被春梅發(fā)現(xiàn)了給掉包了!”
“真毒??!虎毒還不食子呢!親孫女也下得去手!”
“呸!老糊涂!什么年代了還重男輕女!”
“就是!要不是她閨女換來的彩禮,她兒子能娶上春梅?女孩沒用?我看她女兒最有用!”
“活該!自己作的孽自己受!”
嘲諷聲、議論聲、鄙夷的目光像冰雹一樣砸向林老太婆。她坐在地上,張著嘴,像是離了水的魚,再也嚎不出一聲。那層撒潑耍橫的偽裝被徹底撕碎,露出里面最丑陋不堪的真實意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所有人指指點點。
林強看著地上瞬間萎靡下去的母親,又看看周圍議論紛紛的鄉(xiāng)鄰,只覺得臉上像被無數(shù)巴掌抽過,火辣辣地疼。他猛地一跺腳,重重嘆了口氣,對著母親痛苦地直搖頭:“娘!你……你真是老糊涂了!你讓我這臉往哪兒擱!唉!”他抱著頭蹲了下去,再也不愿看母親一眼。
林老太婆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腦袋幾乎耷拉到胸口,灰白的頭發(fā)散亂著,一聲不吭。她第一次不敢再罵了,巨大的羞恥和周圍人的唾棄像一盆冰水,將她從頭澆到腳,連心里那點惡毒的火焰也徹底澆滅了。
那場鬧劇之后,林老太婆果然不敢再搞什么“打小人”了。或許是因為沒了心魔,或許是因為春梅不再克扣她的飲食,她的病竟慢慢地好了起來,又能下地走動了。
只是,病好了,人也徹底變了。她變得沉默寡言,不再罵人,也不再提孫子的事。她每天佝僂著背,獨自坐在院門口的小凳上,呆呆地看著村口的路。
村里人大多不理她了,路上遇見也繞道走,實在避不開,也就冷淡地點個頭,沒人再愿意跟她嘮嗑家常。連她最疼愛的外孫虎子,也被女兒叮囑了,來得少了。
她的親孫女妞妞,見了她更是像見了鬼,遠遠就躲開,從來不肯叫她一聲奶奶。那個曾經(jīng)她咒罵著“賠錢貨”的小小身影,如今穿著媽媽買的新衣服,臉上有了紅潤的光澤,跑起來像只快樂的小鹿,只是那快樂,與她毫無關(guān)系。
林老太婆守著她空蕩蕩的老屋,像守著一座冰冷的墳?zāi)?。陽光好的時候,她依舊坐在門口,渾濁的眼睛望著遠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蛟S她會想起那個被她嫌棄的孫女嬰兒時的模樣,或許會想起兒子年輕時的事,或許,什么也沒想。
她活了一大把歲數(shù),兒孫俱全,卻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個孤家寡人,成了房頭村一個令人鄙夷又略帶談資的笑話。山風(fēng)依舊吹過房頭村,吹過她那扇吱呀作響的老木門,只是再也沒人關(guān)心,那扇門后的老人,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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