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時報記者 王艾冰）1938年的春寒中，隨著一聲長笛，“亞洲女皇號”郵輪緩緩駛離加拿大溫哥華港，隨著太平洋海面泛起的浪花，一位加拿大胸外科醫(yī)生離開生活了近50年的故土，來到中國。離開前，他在給仍互相惦念的前妻的信中寫道，“中國最迫切需要我?！?/p>

他一路輾轉，從香港到武漢再到延安，隨后一路踩著太行山的碎石走進晉察冀邊區(qū)，同中國軍民共同生活、戰(zhàn)斗了674個日夜，這位醫(yī)生就是諾爾曼·白求恩。

來中國時，白求恩只帶了手術刀、打字機和照相攝像機，這三件“武器”和白求恩一起在炮火中救治了無數戰(zhàn)士的生命。建醫(yī)院、辦學校、寫教材，600多天，白求恩為中國培養(yǎng)了大批醫(yī)護人才。

1939年11月10日，因救治傷員而患上膿毒敗血癥的白求恩被迫離開前線手術臺，在后方醫(yī)院的病床上，他用盡全力靠墻寫下遺言，“請轉告加拿大和美國人民，近兩年是我生平中最愉快、最有意義的時日?！?/p>

寫下遺言后的第三日凌晨（1939年11月12日），白求恩面對守在他床前泣不成聲的同志們說，“不要難過……我多么不愿意離開你們啊……”然后，他就平靜地離開了。

86年后，記者在白求恩國際和平醫(yī)院看到，那些白求恩曾經說過的話，已成為醫(yī)生入職的第一課；那些白求恩留下的被煤油燈熏黃的醫(yī)學教材，已化作醫(yī)者基因里的職業(yè)信仰。

1938年春，白求恩在延安東門外教堂前留影。黎雪攝

白求恩為戰(zhàn)士獻的血，成為抗戰(zhàn)中的一抹紅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山西省靈丘縣楊家莊村，只有兩百戶人家，卻承擔著300多名八路軍傷員的安置任務，一般的護理工作，也基本由鄉(xiāng)親們完成。白求恩和軍區(qū)衛(wèi)生部副部長游勝華一起來到楊家莊檢查醫(yī)療工作后，便被這里的軍民魚水情誼所感動，并在這里建立起了一所“在群眾中的醫(yī)院”——特種外科醫(yī)院。

一天深夜，白求恩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白大夫，一名傷員股動脈出血了！”一位戰(zhàn)士著急地說。

“這個部位出血，幾分鐘就可能死亡。”白求恩來不及多想，就飛奔向手術室，只見這位傷員面色蒼白，鮮血不斷地從傷口往外溢，白求恩說“必須進行離斷手術，血是手術以及搶救傷員生命的關鍵，準備輸血，傷員等不了了，我是O型血，抽我的?！?/p>

雖被眾人勸阻，但此時的白求恩仿佛聽不到周圍任何聲音，徑直走向旁邊的手術臺說，“前方的戰(zhàn)士可以獻出生命，我獻出一點血又有什么不應該？這是命令，必須執(zhí)行。”

1939年10月，白求恩在北岳北線的火線上給重傷員輸血。白求恩國際和平醫(yī)院供圖

白求恩平靜地躺下，三通注射器的兩端將白求恩和戰(zhàn)士的血管連起，殷紅的鮮血從三通管里緩緩流過，傷員的臉慢慢地有了血色。這一幕，被聞訊趕來的鄉(xiāng)親們看在了眼里，鄉(xiāng)親們在手術室外，默默地流淚了。

隨后幾天，特種外科醫(yī)院門口總有些群眾、醫(yī)生、護士要求獻血?！翱梢蕴崆膀灪醚?，隨時給受傷的戰(zhàn)士輸血?！辈坏全I血動員會開完，幾個小伙子就跳上臺，伸出胳膊要求驗血，幾個老人沉不住氣，一個個直往臺上擠，婦救會主任、村長的老伴也領著一群婦女要求報名，村民組成的流動輸血隊就此誕生。

“人民血庫做銀行，百姓火炕做病床?！蹦悄甓斓臈罴仪f有些寒冷，但這樣熱情的歌謠卻開始在太行山不斷傳唱。

在槍炮聲中，白求恩連續(xù)工作69個小時

1939年春天，日軍在冀中接連吃了幾場敗仗，惱羞成怒，糾集了4000多人，向河間八路軍的駐地撲來，妄圖與我軍決一死戰(zhàn)，我軍決定在齊會消滅敵人。戰(zhàn)前軍事會議剛剛結束，參謀報告說，白求恩大夫來了。賀龍一聽，笑著說：“這個急性子，要任務來了?！辟R龍問白求恩，“急救站放在哪里合適？”白求恩思考了一下說：“我的意見是放在屯莊?！?/p>

屯莊位于齊會東北七里地，考慮到此次戰(zhàn)斗規(guī)模較大，賀龍對此有些猶豫?！半x火線越近，搶救效果越好。”白求恩著急地說道。

1939年秋，白求恩在前線孫家莊小廟手術。白求恩國際和平醫(yī)院供圖

就這樣，白求恩帶著醫(yī)療隊駐扎在村南的一座廟里。1939年4月23日清晨，敵人對準齊會整整轟炸了一個小時，晚上8點50分，兩顆紅色信號彈在西南方向的上空升起，我軍總攻擊開始了。

傷員數量陡然增加，從黎明到黑夜，又從黑夜到黎明，白求恩在手術臺旁整整堅持了一天一夜?！鞍状蠓颍状蠓颉币幻l(wèi)生員呼喊著，幾名擔架員抬著一位渾身是血的傷員來到小廟前。白求恩趕忙迎上去，為傷員做檢查，即刻他的臉色嚴峻起來。

傷員的腹部敞開著一個十幾公分長的傷口，一段沾滿泥土的腸子袒露在外邊，這段腸子上竟有十處裂隙和穿孔。

白求恩詢問傷員負傷的經過，衛(wèi)生員答道，“傷員是七一六團一營三連連長徐志杰，幾小時前，為了和敵人爭奪村南大橋，徐連長身先士卒，帶戰(zhàn)士們沖了過去。當敵人發(fā)現他們，慌忙扭轉機槍射擊時，徐連長和戰(zhàn)士們一躍占領了橋前的低洼地。就在這時，敵人的子彈擊中了徐連長的腹部?？伤а缊猿?，頑強地據守著陣地。徐連長一手捂著肚子，一手舉著駁殼槍，指揮戰(zhàn)士們連續(xù)發(fā)起沖鋒，一陣白刃格斗，敵人全垮了，大橋終于被我軍占領。”

聽完衛(wèi)生員敘述，白求恩堅定地說：“一定要救活他?！?/p>

整整三天，我軍消滅敵人800多人，齊會戰(zhàn)斗勝利了。在槍炮聲中，白求恩連續(xù)工作69個小時，和大家一起施行手術115例，他搶救的徐志杰轉危為安，康復后重新走上戰(zhàn)場。

白求恩牽掛他的戰(zhàn)士，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40℃，是白求恩在中國戰(zhàn)斗到生命最后一刻時的體溫。

頂著這樣的高溫，生命最后時光的白求恩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嘴里不停重復著，“凡是頭部和腹部受傷的，必須抬來給我看，我睡了，也要叫醒我?！?/p>

當時，聶榮臻司令員傳來指令，“不惜一切代價，把白求恩大夫送出作戰(zhàn)區(qū)域，盡快轉移到后方醫(yī)院救治?！甭牭竭@個指令后，白求恩沉默了好一陣，摸著腫脹到無法再進行手術的左臂顫抖地說，“我服從聶將軍的安排?！闭f完，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轉移前的那天下午，白求恩在兩個護士的攙扶下走進病房和手術室，一步一挪地逐個檢查傷員的傷口，指導醫(yī)療隊接下來的工作，任何人都沒能成功勸他回房休息。

離開前線的那天，王家臺村飄起了潔白的雪花，白求恩躺在擔架上，在雪地里漸行漸遠。一路上，不斷有前來送行的群眾，他們都知道，白求恩大夫是給傷員們進行手術時受的傷。

離開前線的大約10天前，白求恩一行趕到距火線僅七八里的孫家莊一座僅10平方米的破廟里，廟里兩張方桌拼成了臨時的手術臺，白布帳幔隔出手術室，角落里消毒鍋不斷冒出的水汽嘶嘶上升，白求恩一邊手術一邊強調，“不管有多少重傷員，全部做好手術準備?！?/p>

一個晝夜過去，仍在給傷員手術的白求恩不慎劃傷了左手中指，護士緊急包扎后，白求恩繼續(xù)手術。就在這時，他們收到了“立即轉移”的指令。為了在轉移前多做幾臺手術，白求恩爭分奪秒。此時，他受傷的中指再次被傷員的碎骨刺破。救治完最后一個傷員時已是深夜，白求恩不得不在夜間進行轉移，可冬天的太行山脈太冷了，白求恩因感冒導致受傷的手指出現嚴重腫脹。

兩天后，本是白求恩回國籌集資金和藥品的日子，他帶著醫(yī)療隊給手術的傷員進行最后的檢查，不料發(fā)現一名傷員情況嚴重，病菌已侵入頭部?！氨仨毩⒓词中g，否則有生命危險?！卑浊蠖髡f。

手術中，白求恩突然一聲呻吟，他的傷指碰到了傷員的傷口。也許就在這一刻，病菌開始在白求恩的體內蔓延，隨后白求恩開始出現頭暈、疲憊、發(fā)燒、沒有食欲。其他醫(yī)生判斷，必須切斷手指，防止病毒擴散。但被白求恩拒絕了，“沒了手指怎么給傷員手術？”他轉身又為13名傷員做了手術，手術結束后，白求恩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從那之后，白求恩身體一天比一天差，體溫一天比一天高，但他仍不斷要求上前線，“前方的戰(zhàn)士在流血，我不能在這里休息?！卑浊蠖鳡繏焖膽?zhàn)士，直到生命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