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春寒料峭,河北望都一帶風里的寒意,自冬天到現(xiàn)在就一直沒有消退。
天還沒亮透,兩個身影便一前一后,踏著田埂間的殘霜,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望都城外的曲家灣村。走在前頭的是二支隊偵察排長吳振江,跟在他身后的是指導員陳興武。兩人都是一身粗布農(nóng)民打扮,各背一個柳條筐,里頭裝著些土貨,任誰看了都只當是早起趕集的莊稼人。
他們此行任務是摸清望都城近日敵人的調動情況。
連日來,日軍和偽軍頻繁出入,似乎正在醞釀什么行動,隊伍這邊急需確切的情報。
進了村,兩人輕車熟路地拐進一戶低矮的土坯院墻——這里是地下聯(lián)絡員安英杰的家。安英杰將兩人引進屋內,急忙掩上門,隨后壓低嗓音匯報道:“鬼子這兩天往南門增了崗,進出查得嚴。倒是北門,看似松懈,但那兒住著一個新娶了小老婆的特務隊長,經(jīng)常獨自晃悠……”
吳振江與陳興武對視一眼,心里當即便有了數(shù)。
北門,或許是個突破口。
辭別安英杰,兩人徑直朝北門走去。此時天已蒙蒙亮,街上零星有幾個挑擔趕早市的農(nóng)民。越靠近城門,氣氛越壓抑。城墻上的日軍哨兵像烏鴉似的矗立著,槍口刺刀所泛的寒光若隱若現(xiàn)。
北門口果然冷清。一座石橋橫跨護城河,橋頭有間小雜貨鋪開著半扇門,附近設了個簡陋的茅廁。陳興武朝吳振江遞了個眼神,自己假裝解手,蹲進了廁所,實則緊盯橋上橋下的動靜。吳振江則慢悠悠地在鋪子附近轉悠,像是等人,又像是歇腳。
不多時,一個身穿皮襖、腰別手槍的男人晃著膀子從北關大街走來。他嘴里叼著煙,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正是安英杰提到的那個特務隊長。只見他踱進雜貨鋪,掏錢買煙。吳振江見狀,不動聲色地朝廁所方向抬了抬下巴。
陳興武立即會意,起身后悄步貼至鋪門一側。吳振江也裝作買東西跟了進去。特務正低頭點煙,冷不防后腰被一個硬物突然頂?。?/p>
“不準動!”
陳興武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鐵。同一刻,吳振江迅疾出手,“咔嚓”一聲扭住特務掏槍的右臂,順手卸了他的武器。
那特務還想掙扎,吳振江一膝頂在他后腿彎,對方“噗通”跪地。兩人迅速用麻繩反捆他雙手,拿汗巾塞住他的嘴,一左一右架起他就往外拖。特務雙腳亂蹬,喉間發(fā)出“嗚嗚”聲響,眼里盡是驚恐與慌亂。
他們原本打算將特務押至附近葦坑再審,誰知剛出鋪門,雜貨店老板探頭一看,轉瞬竟然朝著敵人崗哨那邊跑去——壞了,他怕是跑去報信了。
陳興武暗叫不好,和吳振江加快腳步,幾乎是拖著特務奔向百步外的葦子坑。那是一片荒廢的洼地,蘆葦長得比人還高,底下是半涸的泥水。一看要進葦叢,那特務更是拼了命的掙扎,后面眼見敵人也快來了,半點兒耽擱不了。吳振江見狀毫不猶豫,直接拿起剛從特務那兒繳來的手榴彈,照其頭頂重重一擊,對方哼也沒哼就癱軟下去……
“快走!”陳興武拉起吳振江正要撤離,卻聽見遠處馬蹄聲碎、人聲嘈雜——敵人來得太快!
兩人顧不得隱蔽尸首,拔腿就往韓莊村方向跑。
才出葦?shù)夭坏揭焕?,就見日軍馬隊分兩路包抄而來,后面還跟著一隊偽軍,個個持槍狂奔。前無去路,后有追兵,他們只好轉身再往回跑。
村口有一片更大的蘆葦蕩,蘆葦密密匝匝,底下是一洼淺水。追兵的叫罵聲、馬蹄聲越來越近,子彈已“嗖嗖”地從頭頂飛過。生死一刻,吳振江大吼一聲:“跳!”兩人幾乎同時撲入蘆葦叢中,迅速沉入水中,只留口鼻勉強露在外面喘氣。
冰涼的泥水瞬間浸透棉衣,刺得人渾身一顫。他們一動不動,聽著岸上敵人來回奔跑、叫喊:
“剛才明明看見兩個跳進來了!”
“搜!拿刺刀往蘆葦里捅!”
“放槍!逼他們出來!”
子彈“噗呲噗呲”射入水中,濺起渾濁的水花,有幾發(fā)幾乎是擦著吳振江的耳朵穿進泥里。他屏住呼吸,眼神死死盯著陳興武,兩人誰都不敢動一下。
日軍在岸邊胡亂打了一陣槍,見沒動靜,以為人已淹死或中彈,待了會兒之后,便罵罵咧咧地撤了回去。
周邊安靜了下來,但吳振江和陳興武卻仍舊不敢妄動——西邊不遠就是西蘇家町據(jù)點,槍聲一響,難保沒有第二波敵人趕來清查。他們就這樣一直泡在冷水中,從清晨熬到正午,又從日中熬到日落。
太陽慢慢西沉,葦叢中光線漸暗,水溫也越來越低。吳振江的嘴唇早已凍得發(fā)紫,陳興武也在不住打顫。但他們知道,唯有忍耐,才能活命。
直到天徹底黑透,四野無聲,兩人才緩緩從泥水中站起身子。他們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挪出葦塘,顧不得渾身泥濘、凍得幾乎失去知覺,一路壓低身子朝南爬行。直到遠遠望見封莊村的輪廓,才終于直起腰,踉蹌著奔向部隊駐地……
后來,他們才知道,那天敵人出動了一個騎兵隊、兩個步兵班,搜捕整整一日無果,最終以“擊斃八路兩名”上報了事。而吳振江與陳興武,則歷經(jīng)九死一生,不僅成功鏟除漢奸,更帶回了寶貴敵情。
慶功會上,首長握著他倆的手說:“你們這一回,是真從虎嘴里拔了牙,又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了命!”
很多年后,陳興武每當講起這一天,總是搖搖頭,笑中帶澀:“哪是什么虎口拔牙,根本就是拿命換運。”而吳振江,直到犧牲前的那段歲月,也偶爾會提起那片葦子坑:“我一輩子都沒那么冷過,也從來沒那么盼過天黑。”
參考資料:《望都縣文史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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