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5日，華北夜色沉沉，晉城以南的鐵路線上一列軍列剛停穩(wěn)，李先念跳下車，靴子落地?fù)P起塵土。他抬頭看了眼星空，心里清楚：這支重編為第十二縱隊的隊伍，馬上就要踏上新的征程。地圖上那條粗粗的紅線，直指千里之外的大別山。

行軍命令下達得很突然。半年多來，十二縱在晉南補充了兵員，也縫好了棉衣，可傷痕依舊清晰——中原突圍的失利、陜南游擊的艱苦、晉城高干會上的激烈爭論，都像針一樣扎在人心里。李先念明白，槍可以擦亮，情緒卻必須有人來撫平。

當(dāng)晚的動員會上，部分干部低聲抱怨“又要打遠仗”，士兵端著粗瓷碗，眼神里閃著猶疑。氣氛僵到極點。李先念拍了拍桌子，沒有多解釋，而是轉(zhuǎn)身給前線指揮部拍出一封加急電報——“請陳毅同志擇機蒞臨部隊，做思想工作。”

短短一句，卻有分量。李先念與陳毅此前幾乎無交集，卻把自己和部隊的情緒賭在這位代軍長身上?！瓣惱峡傄娺^大風(fēng)浪，他說話能服人。”李先念對參謀長嘀咕了一句。

十二縱南下途中，先在曹縣一帶接過阻擊任務(wù)。黃河以北的泥濘道路，戰(zhàn)士們鞋底磨透，依舊死死攔住敵整編第十師的退路。戰(zhàn)斗結(jié)束，陳毅按計劃趕到魯西南鄄城。軍號剛停，他就擠進炊事班的小院，一碗高粱米飯下肚，直奔主題。

臨時搭起的木桌旁，連以上干部黑壓壓坐了一大片。陳毅環(huán)視眾人，開口便拋出一句：“先念他們在宣化店頂了半年，你們知道那半年意味著什么嗎？”聲音不高，卻像斧子劈開沉悶。

他沒有羅列戰(zhàn)報，更沒有大話空話，只把戰(zhàn)略全局娓娓道來：中原突圍牽住了國民黨三十萬兵力，為解放區(qū)贏得寶貴時間；當(dāng)部隊從血泊里爬出來，哪怕只剩七千人，也是一面旗。說到動情處，他用半帶成都腔的話鼓勵：“包袱放下，步子才能邁開！”

“陳老總，給部隊鼓鼓勁吧?！薄昂?，思想包袱我來解?！焙唵螌υ挘趫鲋笐?zhàn)員卻像被擊中胸口，那些積了半年的悶氣嘩啦泄掉。會后，一名排長悄悄把補丁打滿的軍裝脫下，讓炊事員夜里幫他縫上紅五星，他說：“明天就要挺近大別山，要像新衣服一樣抖精神?！?/p>

十月初，十二縱進入淮陽東部，補給困難再度出現(xiàn)。陳毅建議把俘獲的美械優(yōu)先分給十二縱，理由直白：“這支隊伍打過硬仗，先讓他們吃飽子彈?！崩钕饶钜宦?，心里熱乎，立即下令將舊步槍集中，更換輕重機槍，火力驟增。

九月雨季，隊伍行至魯、豫交界，沿途群眾把剛收的紅薯抬到路邊。戰(zhàn)士們邊走邊啃，塵土與汗水裹在皮膚上，沒人再提晉城會上那些口角。士氣的變化肉眼可見——夜宿祠堂，一名宣傳員自發(fā)畫了幅標(biāo)語：大別山不遠，信念更近。

11月24日，光山縣以北的小村落，劉伯承、鄧小平等候在河岸。十二縱列隊過河，劉伯承摘下軍帽向隊伍揮手。合影時，鄧小平半開玩笑：“先念，這回可別再叫‘突圍’了，叫‘挺進’?！北娙诵β暲锿钢鴪詻Q。

合流之后，中央新的作戰(zhàn)計劃隨即下達：十二縱沿漢水西進，配合獨立旅恢復(fù)漢江根據(jù)地，再牽制西南敵兵。這一決定把李先念又推向艱險區(qū)域，但不同的是，部隊此刻精氣神飽滿。很多人私下議論：“那次鄄城講話，像大雨沖掉灰塵?！?/p>

不得不說，思想工作有時比補給更急。陳毅短短一番談話，使原本捆在背上的“失利標(biāo)簽”變成了勛章。此后幾個月，十二縱在鄂西北數(shù)次破襲，炸毀宜昌至荊門公路多處橋梁，俘敵三千余，迅速站穩(wěn)腳跟。

軍事檔案里，晉城高干會議常被視為一次“低谷”。但緊隨其后的鄄城干部會，卻成了高原。前后不過兩個月，部隊完成了心態(tài)上的翻山。原因不復(fù)雜：一句肯定、一次傾聽、一個適時的擁抱，就能讓士兵明白犧牲到底為誰。

1948年春，十二縱已擴編為漢江軍區(qū)主體，李先念北上西柏坡途中再見陳毅。他感慨地說，部隊如今最大的資本不是武器，而是信心。陳毅回了句：“先念，把這股子勁帶到江漢，把江漢的旗再插回中原?！?/p>

不到一年，挺進大別山的戰(zhàn)略鏈條越拉越長，華東、華中、華北戰(zhàn)場呈合圍之勢。仔細回看，鄄城那場不足兩小時的講話，像在沉重歲月里敲響的皮鑼，聲音不大，節(jié)奏卻穩(wěn)，把整支隊伍的心打到了一個點上，然后一路向南，走進大別山的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