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伯通

大約前兩三天吧，一群中老年人在酒館里刷手機(jī)，喝著一元一杯的散酒，突然有一個人嚷道說，“武大沒了！” 別人就好奇地轉(zhuǎn)過頭去看他，說，“他不是擱宋朝的時候就沒了的么？”那人就囔囔地皺起了眉，說，“這倒是怪事，前天還看見的，現(xiàn)在就看不到了！” 有幾個人不解，就湊過來，看他手機(jī)上方有一個紅色的圓圈，圓圈里面有一個白色的大大的感嘆號。

那幾個人長舒了一口氣，笑道，“我還以為你說啥呢，沒了就沒了吧，這個人也是個犟種，過幾天他還會說武大的故事的，他其實(shí)和賣燒餅的武大很像，是個犟種，非要爭個是非曲直的，你說，當(dāng)初，武大要是痛快地把金蓮讓了，也不至于沒了！”

武大知道西門慶和金蓮的事兒之后，自個兒不知道離開，還幻想著三人能一起過幸福的生活呢，有一次西門慶還從海外弄了幾個櫻桃種子，種在了武大的院內(nèi)，武大那時候就想，“這人也不壞啊，我看就是拉幫套也是不錯的嘛！”，金蓮的態(tài)度似乎也好了很多，整天還唱著小曲呢，這樣唱的，“嫁人就嫁武大郎，認(rèn)真執(zhí)著頑強(qiáng)，這樣的男人是榜樣；嫁人就嫁武大郎，你是我的墻，遮擋風(fēng)和霜，這樣的愛情才像樣！”

武大一聽，就不由地驕傲起來，有人說他是“三寸丁”，按照單位換算，也有“985毫米”，矮是矮了點(diǎn)，但短小精悍啊，有的人雖然高大，但是“大兒無蛋”啊，高俅就是這樣的人，原本高俅是有蛋的，但是陪皇帝踢足球的全是太監(jiān)啊，這些太監(jiān)生活都好的很，每頓都有海參吃，高俅羨慕這樣的日子，他也成了陪皇上踢球的人，但是他每次看到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總感覺到格格不入，于是就揮刀自宮了。

有人不信高俅是太監(jiān)，但是我看《水滸傳》中有這樣一段話，“原來高俅新發(fā)跡，不曾有親兒，無人幫助，因此過房這阿叔高三郎兒子在房內(nèi)為子。本是叔伯弟兄，卻與他做干兒子。因此，高太尉愛惜他?！?就是說高俅沒有后代，過繼了叔叔的兒子做干兒子，我覺得以此可以證明，他的球大約的確已經(jīng)被他踢飛了。

武大的營生做的還是不錯的，有房有車有非預(yù)制的燒餅，雖然賣21個銅板一個，但仍然供不應(yīng)求，但是別人還是瞧不起他，不是嫌他矮，也不是嫌他丑，而是覺得金蓮、西門慶、還有他，這三人不清不楚的，讓人有點(diǎn)犯惡心，而且那西門慶還和?人有業(yè)務(wù)來往，盡搞些虎狼之藥瞎整，那虎狼之藥的名稱還叫“倍思親”呢，于是大家就覺得這武大沒了靈魂，就像一個行尸走肉，任人擺弄罷了，于是私下里街上有說書的人就開始講“武大沒了”的故事。

武大也沒啥文化，別人說他沒了，他沒有別的招，就是生氣，一氣之下，就喊武二回來抓人，武二心想，這等小事，鬧大了并不好，就兩耳一捂，當(dāng)不知道就行了。但是武二有個手下，此人有兩把刷子的，專門給人出餿主意，出一次餿主意掙6000個銅板！他積極地討好武大，畢竟這也是武二的哥哥嘛，于是就和武大說，“上去干他??！”這個手下便去抓人，那說書的人，還有本著作，叫《武大沒了》，于是一并查抄，放火一焚了之！

中秋將至，秋風(fēng)是一天涼比一天，酒館里沒有顧客，伙計無聊地擱那掰自己的手指玩，伙計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說，“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磿r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這人豈不是武大么？但仔細(xì)一想，又有點(diǎn)不對，這一晃就300年了，武大難道成了精不成？

那人在柜臺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jīng)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伙計，又說道，“溫一碗酒?！被镉嬕采斐鲱^去，一面說，“是武大么？”

那人張著空洞的眼睛，眼珠間或一輪，說，“不是的，我是武七，若論淵源，武大算是我的祖上！” 這伙計聽他說是“武七”，似乎想起了什么，說，“我雖然第一次見你，倒是聽說過你的名字，人家說有一個要飯的，到處討錢，想辦一個學(xué)校呢，是不是你啊？”

武七低著頭說，“慚愧，慚愧！討的錢還不夠辦義學(xué)呢！”這個時候，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客人，有一個客人打趣道，“武七，你咋說武大是你的祖上呢，有300多年歷史了，武大不是沒有后代么，你怎么不說霍元甲是你祖上呢，這相隔才70周年，說起來別人也會信的??！”

武七便擱那爭辯道，“霍元甲姓霍，并不姓武！”那人不服，還說“霍元甲姓武”，武七說，“那是武元甲，和我祖上并無瓜葛。我們武姓修譜，才搞了300周年修譜大慶，并不是你說的先祖才有70年！”武七又繼續(xù)緩緩地說道，“先祖武大留有遺訓(xùn)，說自己生平多遭坎坷，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教導(dǎo)我們后人一定得有文化，我雖然是一個乞丐，大字不識，但要飯也要圓了先祖的夢！”

此時又聚集了幾個人，便和伙計都笑了。武七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錢，放在伙計手里，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自此以后，又長久沒有看見武七了！

在小酒館再看見武七出現(xiàn)的時候，是剛過了這年的中秋。人們都驚異，說是武七回來了，于是又回上去想道，他先前哪里去了呢？武七前幾回的上城，大抵早就興高采烈的對人說，但這一次卻并不，所以也沒有一個人留心到。

但武七這回的回來，卻與先前大不同，確乎很值得驚異。天色將黑，他睡眼蒙朧的在酒館門前出現(xiàn)了，他走近柜臺，大伙看到他穿了一個新夾襖，看去腰間還掛著一個大搭連，沉鈿鈿的將褲帶墜成了很彎很彎的弧線。古人云，“士別三日，便當(dāng)刮目相待”，所以堂倌，掌柜，酒客，路人，便自然顯出一種尊敬的形態(tài)來。掌柜既先之以點(diǎn)頭，又繼之以談話，問道，“豁，武七，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不過我現(xiàn)在不叫武七了，我叫武訓(xùn)！” “武訓(xùn)？”大伙對這文縐縐的名字感到好奇，便問，“誰給你取得這個名字？” 武七驕傲地回答道，“老佛爺賞賜的名字！”大伙又問：“老佛爺還能待見你一個叫花子？”武七道，“我現(xiàn)在行乞辦了義學(xué)，皇上賜了我黃馬褂，學(xué)校賜名為，武訓(xùn)大學(xué)！” 后來大家終于明白了，武訓(xùn)的“訓(xùn)”字由朝廷嘉獎時賜予。他原名“武七”，因行乞興學(xué)有功，朝廷特賜“訓(xùn)”字作為名字，故又稱“武訓(xùn)”。

武訓(xùn)驕傲了沒有多久，到處在鬧革命了，人們就抓住了他，有一個人叫“周大”的，便批評他，說“全國都是文盲，一萬個人中，都找不到一個人識字的，這都是清妖作的孽，是?人做的孽，如今清?合體，你居然還在那辦舊學(xué)，說那些君君臣臣、武運(yùn)長久之類的東西，你這個武就是這么來的吧？”

武訓(xùn)急了，說，“我家的武，不是武運(yùn)長久的武，是武大的武，武大是我的先祖，他也是可憐人，受了西門慶和潘金蓮的毒害，我們家祖宗三十代都是無產(chǎn)階級??！”周大仍然很生氣，說，“你走南闖北，一路下跪，在地主門前跪過，在?人面前討賞過，還給地痞流氓下過跪，不管別人如何折磨踐踏你，只要給你賞錢就行！就你這樣的人多了，我們窮苦人才萬萬世不得翻身！”

周大說，“據(jù)說學(xué)校里學(xué)生不好好學(xué)，你就讓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給學(xué)生下跪，有這事么？”武訓(xùn)說，“這有倒是有的，有些女學(xué)生頑皮的很！”周大嘆了口氣，說“你也只不過是個小人物，現(xiàn)在有人給你大加褒獎，還打算給你立傳、修祠堂，這影響極壞，這是培養(yǎng)下跪精神！把一個下跪的人，說成中華的脊梁，這簡直侮辱反抗?fàn)奚南容厒?！?不過周大最終也沒有和武七計較，便放了他自生自滅去了。

武訓(xùn)被周大一頓批評，受了刺激，回去之后，就很少說話了，鄉(xiāng)里鄰居到他家噓寒問暖，他很少開口，一旦有人問他對鬧革命的看法，他便擺擺手，說“莫言也！莫言也！”，大概是告誡別人不要談國事吧，此后的武訓(xùn)每天拿著先祖武大的遺訓(xùn)在那自言自語，那個遺訓(xùn)說，先祖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要有文化?，F(xiàn)在想來，祖上大約的確已經(jīng)死了！

不能想了，武訓(xùn)覺得有點(diǎn)頭痛，心里說道，“四千年來時時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我行乞?yàn)榱撕⒆幼x書，那些孩子讀書出來，有從軍的，有行政的，有管司法的，未必他們以后就不吃人，當(dāng)初雖然不知道，現(xiàn)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你們立刻改了，從真心改起！你們要曉得將來是容不得吃人的人，……”

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

救救孩子……

明人不說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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