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自己做了一輩子好婆婆，到頭來卻被人當成罪人。

小雨懷孕那天，我比她還激動。四十五歲才當上婆婆，兒子結(jié)婚三年才有動靜，我早就盼著抱孫子盼到眼睛發(fā)綠。聽到消息那一刻，我把手里的湯勺都握變了形。

"媽，您別太激動，還早著呢。"小雨摸著還平坦的肚子，臉上有種初為人母的羞澀。

我哪里聽得進去。當天就把她的工作辭了，理由很簡單："懷孕頭三個月最要緊，你一個月掙那點錢夠干什么的？安心養(yǎng)胎比什么都重要。"

小雨當時還推辭，說她身體好，工作也不累。我心里暗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里懂得養(yǎng)胎的門道。我懷志明的時候，前三個月吐得天昏地暗，還不是照樣下地干活，那會兒家里窮，哪有條件嬌氣?，F(xiàn)在條件好了，我可不能讓孫子受半點委屈。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圍著小雨轉(zhuǎn)了。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煲湯，變著花樣給她補營養(yǎng)。鴿子湯、烏雞湯、豬蹄湯，輪著來。小雨起初還客氣，后來也就習(xí)慣了。我看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心里滿得不行。

志明倒是有些不滿："媽，您這樣太慣著她了，我們自己會照顧的。"

"你懂什么？"我瞪了他一眼，"你老婆肚子里懷的是你兒子，不好好伺候著，出了什么差錯你負得起責(zé)任嗎？"

志明被我說得沒了聲。男人就是這樣，粗心大意，哪里知道女人懷孕有多辛苦。

事情的轉(zhuǎn)折來得太突然，我到現(xiàn)在還想不明白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是小雨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去菜市場買菜，回來時聽見小雨在房間里打電話。聲音很小，但我的耳朵向來靈光。

"...是啊，她天天圍著我轉(zhuǎn)，煩都煩死了...什么都要管，連我喝水都要問...我都快窒息了...你說得對，等孩子生下來我就搬出去，再也不想看見她..."

我站在門外，手里的菜籃子掉在地上，土豆?jié)L了一地。

原來在她眼里，我的好心全成了討厭。我以為自己在盡心盡力照顧她，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領(lǐng)情，還背著我抱怨。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躺在床上想了整夜，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我問自己，我做錯了什么？我對她比對親女兒還好，換來的卻是嫌棄和厭煩。

第二天一早，我什么話都沒說，照常給她煲湯做飯。但心里已經(jīng)涼透了。

真正的爆發(fā)是在一周后。小雨突然肚子疼，志明不在家，我急得團團轉(zhuǎn)，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說是假性宮縮，讓她多休息。

"都怪您！"小雨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里全是指責(zé)，"您天天逼我喝那些油膩的湯，我早就說不想喝了，您偏不聽！現(xiàn)在好了，孩子都差點出問題！"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我...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

"為我好？"小雨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您就是想控制我，什么都要按您的意思來！我一個成年人，連吃什么都要您做主！"

志明這時候趕到了，一進門就問發(fā)生了什么。小雨搶先開口，把責(zé)任全推到我身上。說我強迫她喝湯，不讓她有自己的選擇，搞得她壓力太大才會肚子疼。

志明聽完臉色就變了："媽，您這樣確實不對。小雨懷著孩子已經(jīng)夠辛苦了，您別再給她壓力了。"

我看著他們夫妻倆，心里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我所有的付出，在他們眼里竟然成了錯。

"行。"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既然我什么都做錯了，那我走。"

我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三年。

搬出去的那天，我什么都沒多帶，就收拾了些換洗衣服。志明象征性地挽留了幾句，但我能聽出他的如釋重負。小雉生孩子的時候，我在電視上看到新聞才知道是個男孩，叫豆豆。

我租了個小單間，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起初還有些不習(xí)慣，畢竟大半輩子都在為別人忙活。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這樣也有好處。沒人嫌我做的飯不合胃口，沒人嫌我話多，沒人覺得我多余。

我找了份超市理貨員的工作，雖然累但很充實。同事們都知道我有個孫子，但從來不問為什么不幫忙帶孩子?？赡茉谒麄兛磥?，一個老太太獨自生活，總是有些說不出的原因。

三年來，我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志明他們。偶爾路過他們住的小區(qū)，也會繞道走。我告訴自己，既然他們覺得我是負擔，那就讓他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好了。

直到那天志明找到我。

他看起來很憔悴，比三年前老了不少。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媽，您怎么瘦成這樣了？"

我看看自己，確實瘦了。一個人生活，懶得好好吃飯，能填飽肚子就行。

"有事就說。"我沒什么好臉色給他。

志明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小雨...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離婚了。"志明低著頭，"她說受夠了這種生活，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豆豆跟我。"

我沒說話，等他繼續(xù)。

"媽，我現(xiàn)在才知道，當年您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志明的聲音有些哽咽，"小雨這三年，從來不做飯，家務(wù)也不干，說是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豆豆從小就是保姆帶大的，她連抱都很少抱。我那時候還覺得這樣挺好，現(xiàn)代女性應(yīng)該有自己的事業(yè)和空間。"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直到最近我才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沒想過要這個家。她只是想要一個孩子，想要一個人供她生活的男人。當初懷孕的時候，如果不是您照顧，她早就不知道會怎么樣了。"

我跟著志明回到那個熟悉的家，豆豆正在沙發(fā)上玩玩具。三歲的孩子，長得很像志明小時候。

"奶奶！"豆豆看見我，竟然認得出來，"你是爸爸照片上的奶奶！"

我心里一酸，蹲下來抱起他。這孩子真瘦，比同齡的孩子小一圈。

"媽，您看看家里。"志明苦笑著指指四周。

我這才注意到，家里亂得不像話。沙發(fā)上堆著沒洗的衣服，茶幾上擺著吃了一半的外賣盒子，廚房里的鍋子已經(jīng)長了霉。

"保姆上個月辭職了，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志明揉著太陽穴，"豆豆這段時間天天問奶奶什么時候回來，說別的小朋友都有奶奶做好吃的。"

我沒有立刻表態(tài)。這三年，我想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場景，想過他們后悔的時候，想過自己該如何回應(yīng)。但真正面對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痛快。

"媽，我知道當年是我們錯了。"志明跪了下來，"小雨她...她從小就被寵壞了，不知道什么叫感恩。而我也太年輕，不懂事?，F(xiàn)在我才明白，一個家需要的不是什么現(xiàn)代觀念，而是真心的付出和包容。"

我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想起三年前那個還在為妻子幫腔的男人。人啊，總是要吃了苦頭才知道什么是好。

"起來吧。"我伸手扶起他，"過去的事就過去了?，F(xiàn)在最重要的是豆豆。"

我沒有立刻答應(yīng)搬回來，而是每天過來給豆豆做飯，收拾收拾家?？粗@個孩子一天天變得有活力，看著志明慢慢學(xué)會承擔責(zé)任，我心里的疙瘩也慢慢解開了。

一個月后，我搬了回來。不是因為原諒，而是因為豆豆需要我，志明也需要我。

晚上哄豆豆睡覺的時候，他抱著我的胳膊說："奶奶，以后你不要走了好嗎？"

我摸摸他的頭："奶奶不走。"

三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煙消云散。我終于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每個人都需要時間去成長，去理解什么叫責(zé)任，什么叫家。

志明現(xiàn)在會主動幫忙做家務(wù)，會陪豆豆玩，會關(guān)心我的身體。雖然晚了點，但總算是醒悟了。

至于小雨，我已經(jīng)不恨她了。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quán)利，她選擇了自由，我選擇了家庭。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活法。

只是有時候看著豆豆，我還是會想，如果當年她能多一些耐心，多一些理解，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但人生沒有如果，只有接受和往前走。

現(xiàn)在的我，白天陪豆豆，晚上和志明聊天，偶爾還會想起那三年獨居的日子。那段時間雖然孤單，但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不是別人怎么看你，而是你怎么看自己。

我做了我認為對的事，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