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世已經(jīng)整整十八年了,每次想起她,我都會有一種特別復(fù)雜的情感在心頭。
是的,有些傷需要時間來撫平的,以往我聽到村里人含沙射影說母親的信息時,就會特別敏感、自卑、無助。
母親是一個漂亮勤勞的女人,在他18歲時,媒婆給她提親,那個小伙子是鄰村的,定親后不久,那男的就去當(dāng)兵了,由于他表現(xiàn)出色,后來在部隊被提干,成了一名干部。后來,那個男人就變了心,將苦苦等待了三年多的母親拋棄。
后來,母親一氣之下,交給了相貌平平且沉默寡言的父親,但從小我就知道,她和父親的感情并不好,從我讀初中時,父母兩人就是分居的。
母親很會說話,也很會做事,正因為此,我家雖然在村里的最東頭,但卻成了村里的“人場”。
每到晚上,我家院門口的一圈石頭上,坐滿了男男女女,男人們在“叭嗒”著煙袋,閑扯著陳年舊事,女人們則是搓麻線、納鞋底,而我母親則是一直在搓繩子。
那時,父親常年在山東濟寧的一家磚瓦廠做工,由于離家遠(yuǎn),通常要幾個月才回一趟家,村里的一些爺們常拿母親開玩笑:“你男人不在家,想不想那事啊?!?/p>
母親并不理會那些無聊男人的問話,依舊是一臉的笑容。
母親在年少時,吃盡了生活的苦,重男輕女的外公外婆對她管理很嚴(yán),本來愛學(xué)習(xí)的她,回家后除了做飯割草之外,還要照看弟弟和妹妹。
在母親讀四年級時,一次她腿上生瘡,不能夠再走路上學(xué),于是外公直接強制母親退了學(xué)。學(xué)校的老師考慮到她成績優(yōu)異,曾三次到家里看望母親,但最終還是沒能撼動外公外婆的心。
為此,沒能再繼續(xù)求學(xué)的母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兩個妹妹身上。
我的父親是高中畢業(yè),母親說,當(dāng)時相親時,她什么也沒有考慮,當(dāng)聽說父親有文化時,就毫不猶豫的同意了這門親事。
但婚后才知道,我父親是一個十分窩囊邋遢的男人,這是一向愛干凈的母親無法容忍的。我想,父母之間的不和睦,也許和父親不講衛(wèi)生有關(guān)吧!
我爺爺身體一直不好,常年吃藥,再加上三個孩子,在土里刨食的父母,生活捉襟見肘。
后來,父親在一位親戚的介紹下,去了磚瓦廠干活。
父親不在家的日子,為了我們,她每天都是早起晚睡,苦苦支撐著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
她除了出工干活,在家里還養(yǎng)了幾只母雞,需要給我們交學(xué)費或要零花錢了,母親就把家里平時積攢的雞蛋拿到公社去賣。
另外,就是拼命掙工分。每天上下午參加生產(chǎn)隊的集體勞動,一早一晚,還得去地頭割草,交到生產(chǎn)隊里折算工分。每次割的青草都裝得很滿,起身時都要別人幫助托起才能上肩,走起路都直不起腰來。
如果是熱天,每次割草回來都是汗流浹背的,渴了,就用水瓢舀起缸里的井水咕嘟咕嘟地喝起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就又趕緊去燒火做飯,打發(fā)我和妹妹去學(xué)校上學(xué)。每到晚上忙好一切,她就在灰暗的煤油燈下做針線活,陪我們?nèi)齻€做作業(y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都是這樣地忙碌著。
爺爺常年臥床,每隔五天八天,就要去衛(wèi)生院一趟。母親他們奔忙的腳步,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爺爺看病花錢的節(jié)奏,在我兒時,我家?guī)缀跏谴謇镒罾щy的一戶。
由于長年累月的勞作,母親的手上和腳上都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每年的冬天,都會裂開長長的口子,母親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她晚上熬夜給我們縫補衣服或納鞋底,而是她那開裂的手,在干活時露出鮮紅的血和肉。
母親非常節(jié)儉,那時我很少看到母親穿新衣服,但學(xué)校需要繳納的任何費用,她都會想辦法在第一時間里滿足我和妹妹。
由于父親常年不在家,我村里的一個姓張的叔叔,經(jīng)常幫助我們,張叔比我父親小一歲,他心靈手巧,不抽煙,也不喝酒,牙齒白白的,穿著也特別干凈,看起來像個教師,他不但會做木工,而且還是村里第一批養(yǎng)殖戶,家境相對比較富裕一些。
在讀五年級時,由于家里沒有書桌,我在母親面前抱怨,張叔知道后,就對母親說,要想孩子安心讀書,有個書桌也是很有必要的。
就這樣,一周之后,一個漂亮的書桌放在了我家的床前,聽母親說,張叔并沒有收我家一分錢。
農(nóng)忙的時候,當(dāng)母親一個人在田間澆水、刨地、割麥或拉麥子等農(nóng)活時,張叔總會用不遺余力地幫助我們家,為此,也遭來不少人的閑話。
我以為張叔和母親之間,只是那種農(nóng)村人特別樸樹的情感,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我讀初二上學(xué)期時,我竟然發(fā)現(xiàn)母親竟和他出軌了,我那時已經(jīng)13歲,對男女之間的事,已經(jīng)有點懵懵懂懂了。
那時十二月中旬的樣子,那天,我正在堂屋的寫作業(yè),忽然有人敲門,媽媽打開門一看,是張叔來了,他手里提著幾斤豬肉,說是他家剛殺了豬,讓我們幾個孩子也改善一下伙食。
張叔放下豬肉后,母親把我留在房間,自己和張叔去了廚房,到了十點多的時候,妹妹都去睡覺了,我也有點困意,但我依稀能聽到母親和張叔說話的聲音,偶爾,從廚房里不時傳來他們的笑聲。
十一點出頭的時候,母親還沒有回來,我忍不住偷偷地走到廚房,透過窗戶的縫隙,我看到張叔摟著母親,他兩只手不安分地在母親身上游走。
我當(dāng)時就驚呆了,因擔(dān)心母親罵我,也沒敢吱聲,就偷偷地溜回房間去睡覺了。
那一夜,我一直沒有睡著,后半夜時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母親不在她的床上,只有兩個妹妹躺在那里酣睡,那天直到天亮,也沒有看到母親回來。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學(xué)時母親回來了,看到她微笑的樣子,我心里特別難受,雖然我不清楚昨晚母親具體在做什么,但我憑著直覺,她一定做了不光彩的事情。我想,她一定去張叔的養(yǎng)豬場了。
從此以后,我看到母親就會有種說不出的厭惡,覺得她的身上有張叔的氣息。
后來,母親農(nóng)閑的時候,去了張叔的養(yǎng)豬場干活,她等我們睡覺后,經(jīng)常一個人偷偷地溜出去,到天快亮?xí)r再偷偷地返回家中。
后來,養(yǎng)豬不行了,張叔又承包了三十畝魚塘,在張叔的幫助下,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慢慢改善。
母親和張叔的事,我一直沒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父親。
張叔是個能人,后來,他又承包了鎮(zhèn)里倒閉的食品廠,成了鎮(zhèn)里的名人。而他則把母親調(diào)去,做了他廠里的倉庫主管。
在1991年,我考上大學(xué)那年,父親設(shè)宴邀請了很多親朋,其中也包括張叔,在席間,張叔對我父親說:“愛香(我母親的名字)這些年,給我?guī)土瞬簧倜?,以后你家廣生上大學(xué)的費用我來負(fù)責(zé)!”
父親憨憨地笑著,嘴里一直不住地說著“謝謝啦,謝謝啦!”
那天,大家各自散去,看著老實巴交的父親和打扮得身份得體的母親,我忽然覺得父親很可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實,母親和張叔之間的事情,村里人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我和妹妹聽到后,心里特別苦澀。
但說真的,母親除了出軌之外,我覺得她是一個好女人,那些年,生活很清貧,日子很辛苦,但她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從未有過任何抱怨。
母親特別善良。那時,盡管我家里條件不好,并沒妨礙她對更窮乏之人的施舍。在我們村,有一個殘疾的家庭,一家四口人中有兩個是智商偏低的人,但母親總是時不時地去接濟一下他們。有時是幾個菜包子,有時是一碗雞湯……
村里東鄰西舍誰家有個什么事,母親總是主動盡心去幫忙。
那年,在我讀初三時,晚上半夜時分,我起床去廁所時,忽然發(fā)現(xiàn)雞窩那里有一個黑影,我趕緊大聲喊著母親,并在后面追趕,但轉(zhuǎn)眼之間,那人就鉆進(jìn)了附近的莊稼地,再也不見了蹤影。
家里少了三只雞,我特別傷心,母親則不停地安慰我說:“孩子,別難過,也許那個人家里確實揭不開鍋了,條件好的人,誰會三更半夜去偷人家的東西?”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母親好偉大。
不知道父親是否聽過了關(guān)于母親和張叔之間的緋聞,盡管母親和父親不住在一起,但母親和幾乎沒有和父親吵過架,有時還特意叮囑我們,一定要聽父親的話,將來要好好孝順父親。
母親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身亡的,葬禮上的所有花費,都是張叔出的,他說母親屬于工傷,在葬禮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他拿出了五十萬給了我父親,在和我談起母親那些年在廠里無怨無悔付出的經(jīng)歷時,張叔淚流滿面。
我深信,張叔對母親是有真感情的人。
當(dāng)年,我對母親既愛又恨,但如今,年過半百的我,漸漸也理解了母親。只是,我看到父親斑白的鬢角和粗糙的雙手,我就想哭,覺得父親這一生有些可憐。
如今,那些苦樂摻半的往事,已經(jīng)揉進(jìn)了泥土,融入了我的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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