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人這一輩子,總有些東西舍不得,也總有些時候不得不舍。老人們常說,傳家的物件帶著祖輩的念想,輕易不能動??扇兆右钦娴搅诉^不下去的地步,再金貴的東西也得變成救命錢。
青石鎮(zhèn)的老街坊都記得,九五年那會兒,好些人家的傳家寶都進了當鋪。有的后來贖回來了,有的就再也沒了音信。這些年古玩市場越來越火,不少人都想著能不能碰上自家當年流出去的老物件。緣分這東西,說不準的。
01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初夏,青石鎮(zhèn)的梧桐葉子剛冒出嫩芽。
十歲的陳念青背著書包推開家門,院子里靜得出奇。平常這個點,母親沈玉蘭總會在廚房忙活,鍋碗瓢盆叮當響。今天廚房的門關(guān)著,一點動靜都沒有。
念青放下書包,輕手輕腳走到父母房間門口。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韷阂值某槠?。她透過門縫往里看,母親坐在床沿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床上躺著的父親陳建國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三個月前,陳建國在紡織廠檢修機器時出了事故。一根鋼梁砸下來,正好壓在他腰上。送到醫(yī)院時,醫(yī)生說脊椎受損,下半身癱瘓了。第一次手術(shù)花光了家里所有積蓄,連念青上學(xué)攢的壓歲錢都搭進去了。
這些日子,家里能賣的都賣了。那臺蝴蝶牌縫紉機,是母親的嫁妝,賣了三百塊。父親的永久牌自行車,騎了十來年,賣了一百五。連念青小時候坐的那把紅木椅子,也讓收破爛的拉走了。
沈玉蘭擦擦眼淚,從衣柜最里面掏出一個紅綢布包著的盒子。那盒子看著就有年頭了,紅綢布都褪了色,邊角磨得發(fā)白。她小心翼翼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只翠綠的玉鐲。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玉鐲上,泛起一層溫潤的光。那種綠不是死綠,是活的,像春天剛發(fā)芽的柳葉,又像清早的湖水,看著就讓人心里舒坦。
陳建國撐著想坐起來:“玉蘭,這可不能動啊。你媽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的。”
沈玉蘭把玉鐲舉到光亮處看,鐲子內(nèi)圈刻著兩個小字——蘭馨。這是她母親柳蘭馨的名字。
“媽走的時候跟我說,這鐲子是咱們家祖上傳下來的,打清朝就有了。說是哪個女詩人的東西,后來幾經(jīng)周折到了咱們家。媽說這鐲子跟她有緣,連名字都一樣,是咱們女兒家的命根子。”沈玉蘭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可你也不能賣啊?!标惤▏绷?,想伸手去拿,胳膊剛抬起來就疼得齜牙咧嘴。
“不賣咋辦?醫(yī)生說了,你這腿要是不趕緊做第二次手術(shù),以后就真站不起來了。八千塊啊,建國,八千塊!咱們上哪兒弄這么多錢?”
八千塊,在九五年的青石鎮(zhèn),夠買半套房子了。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才三四百,不吃不喝也得攢兩年。
02
第二天一早,沈玉蘭就帶著玉鐲出了門。她先去了縣城的國營文物商店。
店里的老師傅戴著老花鏡看了半天,搖搖頭:“是好東西,可我們這兒收購有規(guī)定,這種沒有明確出處的,給不了多少錢。”
“那能給多少?”
“頂多兩千?!?/p>
沈玉蘭心里一沉。兩千塊,連手術(shù)費的零頭都不夠。
她又跑了幾家店,有的出價更低,有的干脆不收。正午的太陽毒辣辣地曬著,沈玉蘭覺得頭有點暈。她在街邊的臺階上坐了一會兒,想起躺在床上的丈夫,又站起來繼續(xù)找。
拐過老街的牌坊,她看見一家門臉不大的店鋪,招牌上寫著“聚寶齋”三個字。這是家私人典當行,開了有些年頭了。老板姓韋,叫韋仲達,四十來歲的樣子,戴副圓框眼鏡,看著像個教書先生。
韋仲達接過玉鐲,先是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舉到燈下細看。他拿出一個放大鏡,一寸一寸地看過去。看到鐲子內(nèi)圈的字時,他的手微微一頓。
“這鐲子是您家傳的?”韋仲達問。
“是我媽留下的。我媽叫柳蘭馨,鐲子上刻的就是她的名字。”沈玉蘭如實回答。
韋仲達又拿出一個小手電,光束穿過玉鐲,映出細膩的紋理。他還用一根小銀錘輕輕敲了敲,聽那聲音清脆悠長。
“好東西,確實是好東西。清代的,水頭足,種也老?!表f仲達放下放大鏡,“您打算要多少?”
“八千?!鄙蛴裉m咬咬牙說。
韋仲達沉吟了一會兒:“五千,不能再多了。”
沈玉蘭的心往下沉。她知道這鐲子值錢,可沒想到在人家眼里就值這個數(shù)。
“韋老板,我家里實在是等錢救命。我男人癱在床上,醫(yī)生說要八千塊才能做手術(shù)。求您了,八千,就八千?!?/p>
韋仲達看著沈玉蘭,又看看手里的玉鐲。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這樣吧,我給您八千五。不過我有個條件?!?/p>
沈玉蘭眼睛一亮:“啥條件?”
“這是當,不是賣。我給您開個當票,啥時候您有錢了,可以來贖。贖金按規(guī)矩,是當價的一倍半?!?/p>
03
陳建國的手術(shù)很成功。雖說不能完全恢復(fù),但好歹能拄著拐杖走路了。出院那天,他撐著拐杖站在醫(yī)院門口,對著天磕了三個頭。
“媽,對不起了。等我好了,一定把您的鐲子贖回來?!?/p>
日子慢慢有了起色。陳建國在家門口開了個小修理鋪,修自行車,修收音機,啥都修。手藝好,收費公道,街坊四鄰都愿意找他。沈玉蘭在服裝廠找了份工作,雖說累點,但每月能有四百來塊的收入。
念青也懂事了。她知道家里為了給父親治病,把外婆的鐲子當了。她學(xué)習(xí)更用功了,每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老師說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將來準能考上大學(xué)。
一家人省吃儉用,就想著啥時候能把鐲子贖回來。陳建國在小本子上記賬,每個月能存多少,離一萬兩千七百五十塊還差多少。按照他的算法,頂多三年就能攢夠。
可世事難料。二零零零年春天,沈玉蘭攥著一萬三千塊錢去聚寶齋,卻發(fā)現(xiàn)店門緊閉,門上貼著轉(zhuǎn)讓的告示。
她急了,逢人就打聽韋老板去哪兒了。有人說韋老板得了重病,去省城看病了。也有人說韋老板的兒子在外面做生意賠了本,欠了一屁股債,韋老板把店關(guān)了,躲債去了。還有人說得更玄乎,說韋老板早就過世了。
沈玉蘭不信,又去派出所問。民警查了查,說確實有個叫韋仲達的,戶口已經(jīng)遷走了,去向不明。
那天晚上,沈玉蘭抱著當票哭了一宿。那張泛黃的紙,是她和母親唯一的聯(lián)系了。陳建國坐在床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也不說話。
念青那時已經(jīng)十五歲了,她摟著母親說:“媽,別哭了。鐲子丟了還能再找,咱們一家人好好的比啥都強?!?/p>
打那以后,沈玉蘭養(yǎng)成了個習(xí)慣,每個月都要去古玩市場轉(zhuǎn)轉(zhuǎn)。她不懂古玩,就是想碰碰運氣,萬一能看見自家的鐲子呢。
04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是十五年。
二零一五年的春天,陳念青已經(jīng)是省博物館的文物修復(fù)師了。她大學(xué)學(xué)的是文物保護專業(yè),畢業(yè)后就進了博物館。這些年,她修復(fù)過不少玉器,每次看到那些溫潤的玉石,都會想起外婆的鐲子。
清明節(jié)放假,念青回青石鎮(zhèn)看望父母。陳建國的修理鋪還開著,生意不錯。沈玉蘭退休了,在家種種花,養(yǎng)養(yǎng)鳥,日子過得挺舒心。就是那個心結(jié)一直沒解開。
“媽,明天陪您去古玩市場逛逛?”念青知道母親的心思。
沈玉蘭眼睛亮了:“好啊,聽說東街新開了好幾家店?!?/p>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不冷不熱的。古玩市場在老城東邊,原來是個舊貨市場,這幾年改成了古玩城。兩邊的店鋪一家挨一家,有賣瓷器的,有賣字畫的,也有賣玉器的。
母女倆慢悠悠地逛著。沈玉蘭每到一家店都要進去看看,特別是賣玉器的。念青知道母親在找什么,也不催,就陪著。
走到一家叫“藏珍閣”的店門口,念青停住了。這店面不大,但裝修考究,門口擺著一對青花瓷瓶,看著就不便宜。
推門進去,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店里的擺設(shè)很講究,博古架上錯落有致地擺著各種器物。念青的職業(yè)病犯了,一件一件地看過去。都是好東西,有幾件還真讓她動了心。
“姑娘好眼力。”
念青回頭,看見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從里屋走出來。老人穿著一件青色的中式褂子,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戴著一副圓框眼鏡。
這人看著面熟,念青想了想,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老人笑了笑:“看您這架勢,是做文物工作的吧?”
念青有點吃驚:“您怎么知道?”
“看眼神就知道了。您看東西的眼神,跟一般人不一樣。一般人看個稀奇,您是在看門道?!?/p>
正說著,老人的目光落在博古架最上層的一個紅木盒子上。他踮起腳把盒子取下來:“我這兒有件壓箱底的寶貝,二十年了,一直沒舍得賣。今天有緣,拿出來給您瞧瞧?!?/p>
他慢慢打開盒子。
念青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愣在那兒了。
盒子里靜靜躺著一只翠綠的玉鐲,溫潤如水,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那種綠,她太熟悉了。小時候,母親給她講外婆的故事時,形容的就是這種綠——像春天的柳葉,像清晨的湖水。
沈玉蘭湊過來一看,腿一軟,差點摔倒。念青趕緊扶住她。
“媽,您怎么了?”
沈玉蘭指著玉鐲,嘴唇哆嗦著:“這??這是??”
05
老人看著母女倆的反應(yīng),緩緩說道:“二位是來找這鐲子的吧?”
念青扶著母親坐下,自己拿起鐲子仔細看。鐲身通透,水頭極好,內(nèi)圈果然刻著“蘭馨”兩個小字。就是它,就是外婆的鐲子!
“您是??”沈玉蘭盯著老人的臉。
老人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上:“我是韋仲達。二十年前,您在我的聚寶齋當?shù)倪@只鐲子。”
沈玉蘭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韋老板!真的是您!這些年您去哪兒了?我們找了您好多年!”
韋仲達嘆了口氣:“說來話長。那年我兒子在南方做生意,讓人騙了,欠了幾十萬的債。債主天天上門,我只好關(guān)了店,帶著老婆孩子去外地避避風(fēng)頭。”
“可大家都說您??”
“說我死了是吧?”韋仲達苦笑,“也算是,那個韋仲達確實'死了'。我改了名字,在外地重新開始。這兩年債還清了,兒子也爭氣了,我才敢回來。”
念青問道:“這鐲子,您為什么一直留著?二十年了,以您的眼力,肯定知道它值多少錢。”
韋仲達沒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柜子前,拿出一本老舊的相冊和一本泛黃的族譜。
“我留著它,是有原因的?!彼_相冊,指著一張黑白照片,“您看這個人?!?/p>
照片上是個年輕女子,穿著民國時期的學(xué)生裝,清秀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沈玉蘭看著照片,忽然瞪大了眼睛:“這??這不是我媽年輕時候的照片嗎?不對,我媽沒有這張照片啊?!?/p>
“這不是您母親。”韋仲達說,“這是我祖母,韋素琴。”
念青仔細看著照片,確實跟外婆年輕時的照片很像,但仔細看還是有區(qū)別的。
韋仲達翻開族譜,指著一行小字:“我祖母在世時,常跟我們提起一個人,她的同窗好友柳蘭馨。她們是一九四五年在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認識的?!?/p>
06
屋里安靜下來,只有老式掛鐘的滴答聲。
韋仲達繼續(xù)說道:“祖母說,那時候時局動蕩,她和蘭馨姐妹相稱,說好了不管世道怎么變,都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后來日本人打過來了,學(xué)校停課,大家都各奔東西?!?/p>
他又翻出一頁泛黃的信紙:“這是祖母留下的。她說臨別時,蘭馨把家傳的玉鐲給了她,說是留個念想。祖母不肯收,蘭馨就說,這不是送,是讓她代為保管,等天下太平了再還?!?/p>
沈玉蘭聽得入了神:“后來呢?”
“后來兵荒馬亂的,兩人失去了聯(lián)系。祖母帶著家人逃到了青石鎮(zhèn),蘭馨據(jù)說去了江北。祖母臨終前,把這事告訴了我父親,說如果有朝一日能碰到刻有'蘭馨'的玉鐲,或者找到柳蘭馨的后人,一定要物歸原主?!?/p>
韋仲達點點頭:“我當時就猜到你們是蘭馨的后人。本想直接還給你們,可看你母親確實是急等錢用。我想,給個高價收下,等你們緩過來再贖回,也算是幫了忙?!?/p>
“可您怎么知道我們一定會來贖?”念青問。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真正的傳家寶,主人不會放棄的。這二十年,不管多難,我都沒動過這鐲子。我知道,總有一天你們會來的?!?/p>
正說著,店門被推開,進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西裝筆挺,一看就是生意人。
“爸,我回來了?!眮砣苏琼f仲達的兒子韋明遠。
韋明遠看到店里有客人,禮貌地點點頭。可當他看到桌上的玉鐲時,臉色變了:“爸,您把那鐲子拿出來了?”
韋仲達說:“明遠,這就是當年鐲子的主人?!?/p>
韋明遠皺起眉頭:“爸,您糊涂了吧?這鐲子現(xiàn)在市價至少五十萬,您當年才收八千五。二十年了,您就為了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什么叫虛無縹緲?”韋仲達有點生氣,“這叫信義!”
“信義能值幾個錢?”韋明遠不以為然,“做生意講究的是利益最大化。”
念青站起來:“韋先生,按照當年的約定,贖金是一萬兩千七百五十塊。我現(xiàn)在就可以付?!?/p>
韋明遠冷笑:“一萬兩千七百五?姑娘,您是在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