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18日,你也敢這么直呼?”黃克誠用手背擋住咳嗽,盯著面前的鐘偉,聲音不高卻帶著火藥味。病房的窗扇開著,悶熱的空氣里混著消毒水味,幾個老戰(zhàn)友站在門口,誰也不敢插話。
那年黃克誠七十七歲,肺氣腫、關(guān)節(jié)炎全找上門。最難受時,他干脆把枕頭扔到地板上,靠墻坐著揉膝蓋?!疤鄣冒l(fā)暈,可文件總得批?!彼ψo士嘆一句,然后讓秘書把中央來的材料念給他聽。
六月初的那份內(nèi)部通報讓他眉頭擰成一團:有人把“延安整風(fēng)的成績”與“文革的錯誤”生硬對照,進而否定毛澤東的歷史地位。讀到這里,他擺手示意停下,半晌沒說話,只留下低低一句:“這事不能當(dāng)作街頭議論,得有人站出來?!?/p>
其實,從1928年井岡山算起,他與毛澤東共事時間并不算最長,卻經(jīng)歷了幾次生死關(guān)口。供給制剛推行那陣子,戰(zhàn)士每月連五分錢津貼都領(lǐng)不到,炊事班熬稀粥,鍋底能映出人影。有新兵嘟囔:“這樣還打什么仗?”黃克誠索性脫下軍裝,舀一碗粥蹲在門口喝,抹嘴時說:“毛委員帶頭,我跟著;你們要走,現(xiàn)在就走。”結(jié)果一個也沒動,他明白,陣腳穩(wěn)的關(guān)鍵在“帶頭兩個字”。
1929年底,上海黨中央來電,讓朱德、毛澤東“化整為零、速回滬”。黃克誠隨即草擬復(fù)電,直言“主將一離,部隊可散”,并建議若真要調(diào)離,也得派惲代英或劉伯承接手。電報發(fā)出三天,敵軍大舉進攻,幸虧主力仍在,才擋住了兩路圍剿。多年后提到這段往事,他拍著桌子說:“戰(zhàn)略正確與否,有時就差那一封電報。”
1959年的廬山會議,他因為支持“實事求是”被打成“反黨”,軍裝被脫,檔案被封。十四年后重新工作,他的第一封信仍是寫給總參:“請把歷次作戰(zhàn)簡報全調(diào)給我,我得補上斷檔的年譜。”許多同行覺得不可思議,他笑笑:“個人事小,史實不能缺口?!?/p>
回到病房。鐘偉和兩位老將軍匆匆趕來探望,寒暄幾句后,鐘偉開口:“首長,我想搬回原先在玉泉山的老屋,離軍區(qū)近,方便養(yǎng)老?!秉S克誠搖頭,“房子屬于公家,豈能說回就回?”鐘偉又說自己還能干點事,問能否重返軍隊顧問崗位。黃克誠擺手:“到了這個歲數(shù),最重要的是傳精神,不是搶位置?!?/p>
話不投機,氣氛一下冷下來。鐘偉低聲嘟囔:“現(xiàn)在不少人連毛澤東思想都不提了……”一句話沒落地便被黃克誠截住:“住口!毛主席是黨和軍隊的締造者,你老小子忘了本?”他用力咳了幾聲,臉色發(fā)青,護士連忙遞水。鐘偉愣在原地,良久抬手敬禮:“我說錯了。”
夜深后,病房燈沒關(guān)。黃克誠靠在床頭,讓秘書記錄:“一、軍隊傳統(tǒng)必須寫進條令;二、干部培訓(xùn)課要把‘井岡山經(jīng)驗’列為必修。”寫完他長出一口氣,“我總得把能做的寫清楚,省得日后再走彎路?!?/p>
第二天,探視的人少了。他卻精神見長,盤腿在床上找紙筆?!笆窌皇强炕貞洔愖?jǐn)?shù),要有檔案、要有親歷?!弊o士問他為什么這么拼,他擺擺手:“有人要抹掉開天辟地的那一筆,我躺著也得把墨磨好。”
幾周后,黃克誠出院,第一件事是把那份備忘錄送到總政。文件最后一行,只有八個字:老兵不死,信仰不移。簽名處,他寫了小楷“黃克誠”,然后用深黑水筆加了一個重重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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