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2月，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醫(yī)生同志，我這病不急，能不能幫我見見主席？”楊開智把帽子攥在手里，聲音壓得很低。同行的妻子李崇德心里一緊，她知道，老楊多年壓在心底的那點念想又冒了出來。

這位頭發(fā)花白的湖南老人，其實并不缺藥不缺床位，他缺的是一個當面說話的機會。表面上，他只是一個普通退休干部；可在毛主席眼里，他是長兄，是當年陪著自己一起挨窮、一起挨槍口的“自家人”。

時間撥回1949年夏天，新中國還沒正式掛牌，“長沙解放”的消息傳來，湖南楊家大院里炸開了鍋。毛主席接連寫了兩封信給楊開智，信里連用三個“不要”：不要進京、不要提要求、不要給政府添麻煩。信寫得客氣，卻相當堅決。老楊看完后，揉揉眼，把信折好放進枕頭底下，“妹夫說的對，我就守著這片田土，干好分內(nèi)事?！?/p>

從那以后，他按部就班在地方政府做農(nóng)業(yè)改良，偶爾寫信到中南海匯報近況。主席的回信幾乎次次親筆，字跡一如既往地蒼勁——直到1966年戛然而止。十多年通信突然中斷，讓楊開智直打鼓：“是不是我說錯什么？還是主席那邊出了狀況？”他坐立不安，卻苦于沒有渠道打聽。

進入1976年，肺部老病纏身，醫(yī)生建議去北京系統(tǒng)檢查。老楊索性把看病當借口，帶著夫人踏上火車。兩人到北京后先住進賓館，沒日沒夜地托人“打聽門路”。毛家子女中，最容易接觸的要數(shù)毛岸青的妻子邵華，可邵華也沒有中南海通行證，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意思的是，舞蹈演員田伶恰好在京排練《紅米之歌》，她曾給主席表演過節(jié)目，算是“老熟人”。邵華把老楊的請求一五一十告訴田伶，田伶想了想：“行，我試試?！彼龑懥艘环夂喍虇柡蛐牛瑠A進自己的劇照，又把楊開智準備好的信封套進去，一并送進了中南海收發(fā)室。

信件送達的那天傍晚，主席正在勤政殿看文件。隨員匯報：“湖南來信?！敝飨崎_劇照才發(fā)現(xiàn)夾著一封薄薄信紙，上面依舊是熟悉的鋼筆字。讀到“開智”二字，他握著信發(fā)怔，隨即抬手摘下眼鏡，淚水在皺紋中打轉(zhuǎn)，“他是我哥哥啊，我得見他！”話音不高，卻讓屋里所有人跟著鼻子一酸。

中南海秘書處很快著手安排：先確認老人病情，再行確定會見日期。可天不遂人愿，1月的噩耗剛過，1月8日周總理病逝，北京城氣氛驟然緊張。二十多天的中央治喪安排，把原本擬定的探視計劃徹底拖住。等到二月下旬，主席本人身體亦每況愈下，醫(yī)生反復勸阻會見。

田伶忐忑地把延期消息帶到協(xié)和。楊開智沉默半晌，拍了拍她肩膀，“麻煩你啦，年輕人，能做到這份上，我心滿意足?！痹捳f得輕，可背脊明顯彎了下去。幾天后，夫婦倆踏上返湘列車。車窗外呼嘯倒退，李崇德悄悄擦眼角，不敢讓丈夫發(fā)現(xiàn)。

回到長沙后，楊開智依舊早起種菜，傍晚整理舊信。鄰居勸他多休息，他擺擺手：“命是妹夫撿回來的，忙點心里踏實?！比欢斈昵锾?，老楊病情急轉(zhuǎn)直下，不到九月便與世長辭。遺憾成了永恒——兩人最終沒能再握一次手。

毛主席得知噩耗的那晚，坐在病榻上久久無語，只讓身邊人把那封“76年北京來信”重新讀了一遍。讀到“望一見未果，尚祈珍重”時，他輕聲說：“對不起，兄長?！?/p>

很多同志只知道楊開慧是烈士，卻不知她的兄長為革命付出同樣沉重的代價。1927年，毛主席因戰(zhàn)事脫不開身，楊開智冒險把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三個孩子轉(zhuǎn)移到湘潭鄉(xiāng)下；1930年底，楊開慧英勇就義，遺體被敵人棄于刑場，楊開智夜里提著麻袋，和妻子摸黑把妹妹抬走二十里外安葬。

那幾年，敵人將楊家列為“特別監(jiān)控戶”，逢集必有人跟蹤。楊開智一邊躲避抓捕，一邊要養(yǎng)活七八口人，“耗子都餓得沒影”的日子愣是挺了過來。1931年，他根據(jù)地下黨指示把三個外甥送到上海，又親手將獨女楊展送進抗日隊伍。

楊展膽大，跑學運跑宣傳，天天往日軍據(jù)點外貼標語。1941年夏，她在掩護戰(zhàn)友轉(zhuǎn)移時失足跌下山崖。噩耗一直到1949年底才輾轉(zhuǎn)傳到湖南，老楊看著主席的信，手開始發(fā)抖——既是悲痛，也是安慰，畢竟女兒走的道路正是自己當年推崇的。

試想一下，若沒有這些默默無聞的兄長、姐妹、親朋的支撐，革命者單憑個人意志，很難扛過那一個又一個暗夜。歷史寫大人物，但真正把“信念”四個字落到地上的，往往是這樣一些名字不常出現(xiàn)在課本里的普通人。

楊開智沒能見到毛主席，這是遺憾，也是必然。那一年，疾病、國事、天意交織，一次推遲就成了永別?？蓛蓚€老人彼此心中的那份兄弟情誼，早就超出一次會面的意義。信紙黃了，人走了，故事卻還在傳，提醒后人：革命不是傳說，它是千千萬萬普通人用生命縫合而成的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