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迎來四十周年院慶。四十載春華秋實，北大光華在改革開放的歷史浪潮中應運而生，也在這一進程中不斷成長與蛻變，書寫著屬于自己的輝煌篇章。創(chuàng)造管理知識、培養(yǎng)商界領袖、推動社會進步，這四十年，是北大光華不斷邁進的四十年。以厲以寧先生為代表的老一輩光華人留下的教育理念，歷經歲月的沉淀，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的光華人。

為慶祝這一重要時刻，學院將圍繞光華40周年推出系列回顧文章。在這些文章中，每一位講述者都將帶領我們回溯光華的過往歲月，重溫那些重要的歷史時刻、關鍵的發(fā)展節(jié)點，以及他們在光華的親身經歷與深刻感悟。他們將分享在學術研究道路上的探索與突破，講述如何以智慧和汗水為光華的學術大廈添磚加瓦；他們也會暢談在人才培養(yǎng)過程中的點滴故事，展現光華如何為社會培育出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學術人才及商界領袖……

讓我們跟隨他們的筆觸，走進光華的四十年，感受學院深厚的底蘊、蓬勃的活力與不變的初心。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回顧往昔，展望未來，共同見證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邁向新征程的堅定步伐。

在綠水青山的桃李園中找到自我

姚長輝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

金融學系教授

1982年，我考上了北大經濟系的本科。1986年，我進入北大經濟學院攻讀碩士，導師是厲以寧教授和秦宛順教授。1998年，我繼續(xù)在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攻讀博士，導師是曹鳳岐教授。能夠在北大讀書，師從德高望重的教授，是我一生的驕傲；而從1989年開始就一直在北大光華教書更覺榮光，也收獲了諸多感悟。

三人行，皆是我?guī)?/strong>

我有一個感悟，人這輩子應該與三人為伴：古代圣賢、當代精英以及自己。與古代圣賢在一起，意思是多讀圣賢之書，聆聽圣賢們的教誨；與當代精英在一起，意思是廣泛與精英們交流，汲取精英們的思想和智慧；與自己在一起，意思是多多思考，不斷提升自己的覺悟與境界。光華的教授們都是有思想的學術精英，光華的學生們特別是成就大事業(yè)的畢業(yè)生們，也都是各行各業(yè)的精英。這些年來，我盡力朝著“三人行，皆是我?guī)煛钡姆较蚺Γ蚬湃撕彤敶W習，也與自己互動，對復雜的經濟、社會乃至人生，有了自己獨立的理解和判斷。

自我、自由與自強

1988年6月，我把留校任教的想法講給了厲以寧教授，那時厲老師是經濟管理系的主任。厲老師對我是認可的，不僅欣然同意了我留校任教請求，并耐心分享了在北大做老師的三個好處，讓我受益終身。

厲老師告訴我，做老師的一個好處是：做事給自己做。當你有論文發(fā)表或有專著出版，會有很強的成就感；厲老師提到的做老師的另一個好處是擁有充分的自由。作為一個北大的老師，教學和科研任務完成后，有大量的時間由自己支配。想講什么課自己做主，想研究什么問題自己決定，想到哪里調研也自己說了算。這種自由是非常珍貴的，不是其他工作能比的；而第三個好處則在于，這里有不少出國深造的機會，既包括短期國際交流，也涵蓋長期的訪問學者項目。通過參與國際交往，不僅能拓寬視野，個人能力也能隨之提高。我把厲老師的教誨總結成了三條：在北大做老師，有自我、有自由、能自強。

有人認為，這種自強的力度還不夠，北大畢業(yè)生應該有更強的力度。我的看法是，自強并不意味著權力有多高，財富有多少。哲學家叔本華說，重要的是靈魂的覺醒，思想的覺悟，人格的獨立。在北大做教授，是接近這三個目標非常好的選擇。

十幾年前，有一次我和MBA畢業(yè)生相聚，我講起了在瑞士旅游時曾經做過的一個夢，這個夢至少持續(xù)了兩個小時，印象太深了。在這個夢里，瑞士的六七百萬民眾一定要選我做瑞士總統(tǒng)。整個晚上，我都在猶豫我當不當瑞士總統(tǒng)？當總統(tǒng)的好處是什么？壞處是什么？如何抉擇？在夢里，我最終決定不做瑞士總統(tǒng)，還是做北大教授！聽完我講完這個夢，一個MBA畢業(yè)生立刻跟我講：“姚老師，您知道這個夢意味著什么嗎？這個夢告訴您，您靈魂深處到底要什么東西！”我說：“你說得太對了！我醒來就跟你們師母講，這個夢告訴了我靈魂深處所需要的東西，就是自由自在，最好是天馬行空一樣的自由?！?/p>

人類社會中的青山綠水

曹鳳岐教授曾教導過我，在北大做老師如同生活在人類社會的青山綠水之中。碰巧在一次同學聚會中我便體會到了曹老師的這一教誨。

2016年，我們本科畢業(yè)30周年相聚，每個同學都講了一段話。不少同學在講話中傳遞著他們事業(yè)有成的訊息，輪到我分享的時候，我是這樣講的：從1989年開始我在北大做老師，我和夫人去過太多青山綠水的地方，中國和外國的，甚至有的地方我每年都去。自然界不都是青山綠水，還有污泥濁水，但那些地方我不去，人類社會也一樣。我在北大做老師，接觸的都是北大的本科、碩士、博士、MBA、EMBA，他們都是人類社會中的青山綠水。但人類社會不全是青山綠水，還有污泥濁水，但那些地方我也不去。我整天生活在自然界的青山綠水和人類社會的青山綠水之中，我在北大做個老師是多么幸福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2003年，我開始擔任北大光華MBA項目主任。最初，在與學生交流的時候，個別學生的態(tài)度比較生硬，我自己的態(tài)度也不怎么和藹。陳良焜教授知曉之后特意找到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長輝，咱們做老師的應該把學生當做自己的孩子?。∽龈改傅?，得允許孩子犯錯誤呀?！边@話太暖心了！我立刻懂了古人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含義。這句話的意思，并非讓學生對待老師如同對待父親，而是剛好相反，是老師要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后來，我謹記陳老師的教誨，每周都會安排一個晚上分別與MBA各班同學們作交流。時間一長，我和MBA學生之間的關系變得非常融洽，MBA項目的各項工作開展得也非常順暢。

有一次我參加金融系的教授會，商討有關博士生培養(yǎng)的問題。有的教授認為，博士生畢業(yè)后應該致力于做學術，或去大學做老師，或去科研機構做研究員。對此，金李教授表示：“客觀地講目前光華管理學院博士生的質量與哈佛、牛津等國際名校還有一定距離，中國著名大學招募的年輕老師，也基本上來自國外名校。咱們金融系不少教授與國際名校的學者都有密切聯系，若能秉持更寬廣的胸懷，愿意推薦門下博士生轉至國外名校繼續(xù)攻讀博士學位——即便這意味著他們需中斷在光華的學業(yè)，但這或許能為學生提供更廣闊的發(fā)展平臺?！蔽覍鹄罱淌诘挠^點非常敬佩，我認為，作為導師應該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孩子獲得博士學位之后到哪兒去工作，應該完全交由孩子來決定。他不管是愿意去大學做教授，還是想去金融業(yè)界，抑或是想去政界，選擇權都應交給學生。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本就不應該限制學生的發(fā)展機會和空間。

一個金融系，兩類教授

多年前，光華管理學院邀請了麻省理工學院王江教授來金融系做訪問。那時金融系主任是劉力教授，我是副主任。劉力教授和我一起請王江教授吃晚餐。我問王江教授這樣一個問題：“同一個金融系的教授應該各不相同，在您看來，如何給美國名校的金融學教授做個分類呢？”王江教授說：“長輝，你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在我看來，美國金融學教授可以劃分為兩類，一類是High Tech（高科技）背景，一類是有idea（想法）的。咱們華人在美國做金融學教授，包括他自己，也包括很多著名的教授，無一例外都是High Tech背景，他們都是學數學或物理的。這些教授們在美國大學里科研做得不錯，也有一定的學術聲望，但在美國名校的商學院，這些教授沒有資格給金融背景出身的EMBA學員上課。能夠給這些上課的金融學教授，都是有思想的那一類。理由很簡單，那些EMBA學員都來自銀行、保險、投行、PE/VC、基金等金融機構，他們都是管理者，人家想從教授這里得到一些思想和智慧，而不是向你去學如何解微分方程。”

而對金融系年輕教師的培養(yǎng)，我也秉持類似的觀點。許多入職光華的年輕海歸博士都有扎實的學術功底，個個都非常優(yōu)秀，但對中國的金融實踐了解不多，也少有與金融業(yè)精英們的互動。在他們升正教授之前，除了全力以赴做學術研究以外，應該拿出一部分的時間和精力，接觸中國金融界的精英，感悟中國的金融實踐，這有利于他們發(fā)掘重要的學術問題，避免局限于使用外國數據、分析外國議題、在外方刊物發(fā)表研究成果的單一路徑，也更能貼合中國語境開展研究，真正回應本土需求。中國古人有一句話“茍非其人，不由其道”。中國與外國從民眾到政黨都有巨大的差異，生搬硬套不會獲得重要的學術成就，更無法生成利國利民的大思想和大智慧。

商學教育的維度：方向、力量與平衡

我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光華管理學院存在的價值到底在哪里？我的結論是商學院能夠在三個方面培養(yǎng)學生：方向、力量、平衡。對于年輕的學子來說，包括本科、碩士、博士、MBA學生，光華教授幫助他們掌握知識，提高認識能力，增進成就事業(yè)的勇氣和智慧。這些都是力量層面的。對于事業(yè)已經有所成就甚至成就輝煌的EMBA學員來講，光華教授們也許在力量方面不會給予他們太多的幫助，但比力量更重要的層面是方向。

曾經擔任美國管理學會會長的德高望重的陳明哲教授曾跟我分享過一段故事。陳教授是我1998—1999年在美國沃頓商學院訪問期間的指導教授。陳教授講到，2010年前后他受邀來給大陸的企業(yè)家上課，都是財富幾十億以上的身家。陳教授在上課一開始就提問：“你們都是成功的商人，請你們幫我回答一下，在中國古代‘士農工商’的‘商’，為什么排在最后一位？商人與儒商有什么區(qū)別？商人與晉商、徽商又是什么關系？”沒有人思考過這個問題，當然也沒有人能夠回答。陳教授講道：“商人的資產是流動的，容易變現的。而農民的財富是土地和房產，這是農民的根本。農民對國家的愛是根深蒂固的。而商人不一樣，商人可以隨時把財富轉移出去，他們對國家的愛無法與農民相提并論。另外，在那個年代商人掙錢往往不擇手段，自然被社會所不齒。而儒商則不然，儒商是受儒家文化約束的，靈魂深處是有仁義禮智信的。那什么是晉商和徽商呢？不是說這個商人生在山西他就是晉商，生在安徽他就是徽商。晉商和徽商是受家族文化約束的。如果參觀過山西的票號，你就會知道晉商是怎么教育兒孫的，家法是非常嚴格的。”

清華大學的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來自《易經》，本質就是強調方向與力量的關系，厚德是方向，載物是力量，自強不息是韌勁，是持久的力量。

光華教授能夠助力學生力量的培養(yǎng)，也能夠在學生事業(yè)與人生的方向上給予引導，這是光華教授的使命和擔當。雖然方向和力量兼?zhèn)?，卻也不能確保事業(yè)和人生一路順暢，還需要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平衡力。企業(yè)的期望值管理、個人的欲望控制、風險的防范能力等，是平衡能力的重要方面，這也是光華老師引導學生的重要內容。

桃李滿園，自助與他助

十年前，我給EMBA授課后，一位學生打電話約我見面，是為了向我問詢投資協(xié)議中有哪些關鍵條款。某個大型企業(yè)要出資對他的企業(yè)進行重組，他的企業(yè)以土地使用權作價與其合并，過兩天就要與該大型企業(yè)簽署投資協(xié)議。在重組后的公司中，他是小股東，他關心投資協(xié)議中哪些是關鍵的條款？如何保證他的權益？在這一方面我略知一些，但絕談不上是專業(yè)，更談不上精通。我打電話給我一個學生，他是北大光華的本科，也是北大光華的EMBA，他在投行領導層，能力非常強。他在電話里跟我講了好多條款，非常細致。我電話里記不住那么多，就請他編輯短信發(fā)給我。他的短信有二三百字，句句都是關鍵。我想應該回復幾句暖心的話感謝一下我的學生，于是我給他回了短信：“明天晚上，我就要跟這位EMBA同學見面，就按著你短信里講的這些條款跟他談。他一定覺得我這個老師行，他哪知道是我的學生行?。　边@位學生很快又給我打來電話說：“老師，您這個短信水平很高，一句話既夸了老師你自己，又夸了我這個學生！”

對過去無悔，對現在無怨，對未來無憂。我既有幸成為北大的學生，更有幸做北大光華的教授，這份事業(yè)值得我全心交付，亦讓我內心無愧。

姚長輝教授，出生于遼寧北鎮(zhèn)，北京大學經濟學本科、碩士、博士，1989年開始任教于北京大學經濟學院，1993年起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副教授，2001年起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目前擔任中國金融學會理事。曾兼任中銀國際證券、華融證券、富滇銀行、營口銀行、南粵銀行、上海嘉合基金等金融機構的獨立董事。研究領域為貨幣銀行和固定收益證券。在國內核心學術期刊上已發(fā)表論文60多篇，出版專著、教材等12部，承擔國家級與省部級科研課題多項。

來源| 光華40周年史冊編寫組

排版| 李珅

編輯| 王小雅

審閱| 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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