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城市里的霓虹與喧囂,終究沒能留住我的靈魂。在經(jīng)歷了連續(xù)數(shù)月的“996”福報后,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生我養(yǎng)我的小山村——云溪村。這里沒有寫字樓里的咖啡香,只有清晨的鳥鳴和泥土的芬芳,這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解藥。
我叫李明,一個平平無奇的返鄉(xiāng)青年。父母早已不在,只留下一座帶院子的老屋。我靠著前些年打工攢下的一點積蓄,過著半隱居的生活,種種菜,養(yǎng)養(yǎng)雞,倒也樂得清閑。
這天,我從鎮(zhèn)上的早市回家,還沒進村口,就聽到一陣喧嘩。只見村里有名的無賴,人稱“王二癩子”的家伙,正帶著他那兩個跟班,人手一把彈弓,對著不遠處一棵老槐樹上瞄著什么。
“他娘的,這黑畜生,敢叼走老子的東西,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王二癩子粗著嗓子罵道,他那張坑坑洼洼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樹上立著一只通體漆黑的烏鴉,個頭比尋常的烏鴉要大上一些,羽毛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一雙豆大的眼睛警惕地盯著下方。
村里人都知道王二癩子不是什么好東西,平日里偷雞摸狗,欺軟怕硬,大家都是能躲就躲??此@架勢,八成是這烏鴉不小心招惹到他了。
“嗖——”一顆石子破空而去。
烏鴉反應(yīng)極快,猛地一偏頭,石子擦著它的羽毛飛過。它發(fā)出一聲“呀——”的尖銳叫聲,似乎是在挑釁。
“嘿,你個扁毛畜生還敢叫板!”王二癩子的跟班也被激怒了,又一顆石子射了過去。
這一次,烏鴉沒能完全躲開。石子精準地擊中了它的翅膀根部,“噗”的一聲悶響,幾根黑色的羽毛飄散在空中。烏鴉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撲騰著翅膀,歪歪斜斜地向著村子深處飛去。它的飛行姿勢明顯不對勁,一高一低,顯然是受了傷。
“追!別讓它跑了!”王二癩子大吼一聲,三人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
但人的兩條腿哪里追得上鳥的翅膀,哪怕是受了傷的。沒一會兒,烏鴉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層層疊疊的屋檐之后。王二癩子幾人追不上,只能站在原地,指著天空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我搖了搖頭,只當(dāng)是看了一場村頭常見的鬧劇,提著剛買的菜,繞開他們,往家的方向走去。這世上的不平事太多,我一個小人物,管不了,也不想管。
02.
我家的老屋在村子的最里邊,靠近后山,圖的就是個清靜。
穿過幾條幽靜的小巷,眼看就要到家了。忽然,路邊的一處草叢里傳來一陣微弱而急促的鳥叫聲,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掙扎。
“唧……唧……”
我的腳步頓住了。這聲音讓我想起了剛才那只被石子打中的烏鴉。鬼使神差地,我撥開了半人高的草叢。
果不其然,正是那只烏鴉。
它蜷縮在草地里,原本油亮的羽毛此刻沾滿了塵土和血跡。它的一只翅膀無力地耷拉著,鮮紅的血液正從翅膀與身體連接處的一個小傷口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綠草。它看到我,掙扎著想站起來,但翅膀的劇痛讓它一次次跌倒,眼中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他似乎認出了我,就是剛才在村口圍觀的人之一。它的眼神里,除了恐懼,似乎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求。
看著他這副可憐的模樣,我心里那點“事不關(guān)己”的念頭瞬間就煙消云散了。說到底,它不過是只鳥,而王二癩子,才是真正的惡人。
我嘆了口氣,蹲下身,盡量放緩自己的動作,輕聲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受傷了,我?guī)慊丶?,給你上點藥?!?/p>
烏鴉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停止了掙扎,只是用那雙黑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找來一片大菜葉,小心翼翼地將它托起,放進我買菜用的竹籃里。它很乖,一路上都沒有亂動,只是偶爾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回到家,我關(guān)好院門,將它安置在屋檐下的一個舊紙箱里,里面鋪了些柔軟的干草。然后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備用的醫(yī)藥箱,拿出碘伏、棉簽和紗布。
給鳥處理傷口,我還是頭一回。我盡量讓自己的動作輕柔,但棉簽觸碰到傷口時,它的身體還是會劇烈地顫抖一下。
“忍著點,很快就好。”我一邊給它消毒,一邊輕聲安慰。
整個過程,它都異常安靜,只是用那雙眼睛默默地看著我忙碌。處理完傷口,我用紗布給它做了個簡單的包扎,又找來一個小碟子,放了些清水和幾粒谷子。
“吃點東西吧,吃了東西才有力氣恢復(fù)?!?/p>
它看了看碟子,又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下頭,啄了幾口水喝,卻沒有碰那些谷子。我猜想,烏鴉是雜食動物,或許更愛吃肉。于是,我又切了一小塊早上買的豬肉,剁碎了放在它面前。
這次,它沒有再猶豫,狼吞虎咽地把肉末吃了個精光。
看著它吃飽喝足,安安靜靜地在紙箱里休息,我心里竟有了一種奇怪的滿足感。我給它取了個簡單的名字,叫“小黑”。
03.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生活多了一項任務(wù),就是照顧小黑。
我每天給它換藥,喂水喂肉。小黑很聰明,也很有靈性。不過兩三天,他就和我熟絡(luò)了。只要我一走進院子,它就會發(fā)出“呀呀”的叫聲,像是在歡迎我。它的傷口在我的照料下,也一天天好了起來。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包扎的紗布拆掉了,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它開始嘗試著揮動翅膀,在院子里進行短距離的低飛。又過了幾天,它已經(jīng)能輕松地飛上院墻,再飛到屋頂上。
我知道,它快要離開了。
雖然有些不舍,但我更希望他能重獲自由。天空,才是屬于它的地方。
這天清晨,我照例端著肉末出去喂它,卻發(fā)現(xiàn)紙箱里空空如也。院墻上,屋頂上,都沒有它的身影。我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搜尋了許久,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它走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送別了一位老朋友。我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祝它以后能平安,再也別遇上王二癩子那樣的惡人。
一天就這么平淡地過去了。到了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橘紅,我正坐在院子里乘涼,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熟悉的“呀呀”聲。
我猛地抬頭,只見小黑正盤旋在我的屋頂上空,它的爪子上,似乎抓著什么東西。
“小黑?你回來了!”我驚喜地站了起來。
小黑叫了兩聲,像是在回應(yīng)我。它一個俯沖,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我面前的石桌上。然后,他松開爪子,一個黃澄澄的東西“當(dāng)啷”一聲掉在了桌面上。
我定睛一看,瞬間就愣住了。
那是一塊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的……金塊?
它通體金黃,在夕陽的余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我難以置信地伸出手,將它捏了起來。沉甸甸的,質(zhì)感冰冷,上面還有泥土的痕跡。我學(xué)著電視里的樣子,放進嘴里咬了一下,不軟不硬,留下了一排淺淺的牙印。
我的心“怦怦”狂跳起來,眼睛都直了。這……這真的是黃金?
小黑歪著頭,用它那雙黑亮的眼睛看著我,仿佛在說:“給你的,喜歡嗎?”
我看著它,又看看手里的金塊,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烏鴉報恩”?可這報恩的方式,也未免太……驚世駭俗了。
04.
那個晚上,我?guī)缀跻灰箾]睡。
我把那塊小金塊翻來覆去地看,用燈照,用手掂量,越看越覺得它就是真金??梢恢粸貘f,是從哪里弄來金子的?后山有金礦?還是它從誰家偷的?
一想到“偷”這個字,我就聯(lián)想到了王二癩子。那天他氣急敗壞的樣子,說烏鴉叼走了他家的東西。難道……叼走的就是這個?可王二癩子那種人,怎么會有金子?
第二天,天一亮,我心里揣著巨大的疑問和一絲貪念,決定去驗證一下。村里的小賣部和鎮(zhèn)上的金店都太容易引人注目,我干脆坐上了去省城的班車。
在省城最大的一家金店里,我故作鎮(zhèn)定地掏出那塊金塊,說是在老家后山撿的,想讓師傅幫忙看看成色。
老師傅戴上老花鏡,接過金塊,放在專業(yè)的儀器上一測,眼睛頓時一亮:“小伙子,運氣不錯?。∵@是足金,純度很高!你這是要賣嗎?按今天的金價,我們可以給你這個數(shù)。”
老師傅報出的價格,幾乎是我在城里打工兩個月的工資。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在巨大的驚喜下,我?guī)缀鯖]有猶豫,當(dāng)場就完成了交易。攥著那沓厚厚的鈔票走出金店時,我的腿都還是軟的,感覺像在做夢。
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傍晚。讓我沒想到的是,小黑又一次準時地出現(xiàn)在了院子里,又“當(dāng)啷”一聲,在我面前的石桌上,留下了一塊和昨天差不多大小的金塊。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如果說第一次是偶然,是報恩,那這第二次,就意味著一種……持續(xù)的可能。
接下來的日子,印證了我的猜想。小黑仿佛把我這里當(dāng)成了家,白天不知道飛去哪里,一到傍晚,必然會回來,而且每次都會帶回一塊小小的金塊,風(fēng)雨無阻,從不間斷。
一開始的狂喜,慢慢地被一種
不安所取代。
我不敢再天天往省城跑了。那樣頻繁地出售來路不明的碎金,傻子都知道有問題。我開始將小黑叼回來的金塊一塊塊攢起來,找了一個舊的餅干鐵盒,藏在了床底最深處的暗格里。
每天晚上,我都會把鐵盒拿出來,看著里面不斷增多的金塊,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這些冰冷而沉重的小東西,既是巨大的財富,也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我變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白天總是不自覺地豎起耳朵,聽著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生怕聽到誰家丟了金子的消息。尤其是看到王二癩子的時候,我都會心虛地繞著走??善婀值氖牵謇镆磺腥绯?,王二癩子也只是像往常一樣游手好閑,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丟了什么貴重東西的樣子。
這金子,到底是從哪來的?
這個疑問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的心里。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一個月過去了。我床底下的那個餅干鐵盒,已經(jīng)裝了小半盒。沉甸甸的金塊擠在一起,散發(fā)著誘人而又危險的光芒。
我有些頭皮發(fā)麻。我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永遠這樣持續(xù)下去。這筆橫財,遲早會給我?guī)硖齑蟮穆闊?。我甚至開始想,要不要讓小黑別再送了,可我又該怎么跟一只鳥交流這么復(fù)雜的事情?
就在我對著這半盒黃金,心神不寧,胡思亂想的時候。
“咚!咚!咚!”
院門,被人叩響了。
這敲門聲沉重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村民們平日里隨意的吆喝完全不同。
我的心,猛地一沉。
05.
我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是誰?
是王二癩子找上門了?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手忙腳亂地將鐵盒塞回床底,又用腳把地上的痕跡踢亂,這才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點。
“誰啊?”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門外沒有回應(yīng),只是又響起了兩聲更加沉重的敲門聲。
“咚!咚!”
每一聲,都像錘子一樣敲在我的心上。我磨蹭著走到院子里,心中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冷靜,或許只是村干部來訪,或許是我想多了。
我拉開門栓,打開院門的一條縫,向外看去。
門外站著的,是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他們的表情嚴肅,眼神銳利,肩上的警徽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刺眼。
是警察!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來?為了什么事?難道是……金子的事敗露了?
我僵在原地,手心瞬間全是冷汗。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警察看著我,語氣平靜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好,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想跟你了解一點情況?!?/p>
“警……警察同志,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嗎?”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有些發(fā)顫。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樣?xùn)|西。那是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他將照片舉到我面前,照片上是一只烏鴉,在樹枝上歪著頭,黑亮的眼睛仿佛在看著鏡頭。
那只烏"鴉的姿態(tài)和眼神,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警察指著照片上的烏鴉,目光如炬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道:
“這只烏鴉,你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