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小默,你過來,大伯有話……跟你說?!?/strong>
彌留之際的大伯,用盡全身力氣朝我招了招手。
我趕緊湊過去,把耳朵貼近他的嘴邊。
“我這輩子……在江西……有個女兒……你,你一定要找到她……”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終生未娶的大伯,竟然有個女兒?
01
我叫李默,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上班族。
我們家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父母是退休工人,生活不富裕,但也算安穩(wěn)。
在我們這個普通的大家庭里,大伯李建國,算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是我父親的親哥哥,一輩子沒結婚,無兒無女。
在我記事起,大伯就是一個人住在單位分的舊房子里。
他的性格有些孤僻,不愛與人交往,甚至和我們這些親戚,也總是保持著一種客氣的疏離感。
家里人聚會,他總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默默地抽著煙,聽著大家高談闊論,很少插話。
孩子們都有些怕他,因為他臉上總是沒什么笑容,眼神里帶著一股化不開的憂郁。
可唯獨對我,他似乎有些不一樣。
或許是因為我小時候體弱多病,他總會多看我?guī)籽邸?/p>
他會趁著父母不注意,偷偷塞給我?guī)讐K水果糖,用他那粗糙又寬大的手掌,笨拙地摸摸我的頭。
長大后,我工作上遇到煩心事,偶爾會去他那里坐坐。
我們之間話不多,他給我泡上一杯濃茶,然后兩個人就坐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一坐就是一下午。
雖然他從不安慰我,但那種沉默的陪伴,卻總能讓我焦躁的心平靜下來。
因此,在所有小輩里,我和大伯走得最近。
我知道,在他那堅硬的外殼下,藏著一顆不為人知的、柔軟的心。
但我們全家人都想不通,像大伯這樣的人,年輕時高大英俊,工作又穩(wěn)定,為什么會一輩子不結婚。
奶奶在世時,為這事沒少操心,托人介紹過好幾個對象,可大伯每次都冷著臉拒絕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只當他是個性格怪癖的“老光棍”。
歲月無情,轉眼間,那個在我心中如山一般沉默的男人,也老了。
他的背開始佝僂,腳步變得蹣跚,最終還是沒能敵過病魔,住進了醫(yī)院。
醫(yī)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總是讓人感到壓抑和不安。
大伯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瘦得脫了相,曾經高大的身軀,如今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飄走的樹葉。
各種管子插在他的身上,維持著他那微弱的生命體征。
醫(yī)生已經找我們談過話,意思是時間不多了,讓我們做好準備。
那些天,病房里的氣氛總是很沉重。
父親和母親輪流守著,姑姑和叔叔們也時常過來探望,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悲傷。
那個傍晚,輪到我守夜。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給整個病房鍍上了一層昏黃的色調,顯得格外凄涼。
大伯已經昏睡了一整天,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以為他就會這樣一直睡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可就在我給他擦拭手心的時候,他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曾經深邃的眼睛,此刻已經渾濁不堪,但卻異常用力地看著我。
“小默……”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一樣。
我趕緊俯下身,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大伯,我在這兒,您想說什么?”
“咳……咳咳……你過來,大伯有話……單獨跟你說。”
我回頭看了一眼,病房里沒有其他人,父親去打熱水了。
“大伯,您說,我聽著呢?!?/p>
他費力地喘息了幾下,仿佛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
“我這輩子……對不起一個人……”
我的心猛地一緊。
“在……在江西……我……我有個女兒……”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大伯。
這怎么可能?一輩子獨身的大伯,怎么會有一個女兒?
我甚至懷疑是不是他病糊涂了,開始說胡話了。
可他的眼神卻異常清醒,里面充滿了掙扎、悔恨和一種瀕死的懇求。
“你……你別告訴他們……”他虛弱地搖了搖頭,目光掃過門口的方向,“這是……我一個人的事……”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似乎對我這個反應還算滿意,呼吸稍微平順了一些。
“你……把你手……伸到我枕頭下面……”
我依言照做,從他硬邦邦的枕頭下,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
我拿出來一看,是一個巴掌大小的老舊木盒子,表面已經因為常年的摩挲而變得光滑油亮。
“打開……看看……”
我用微微顫抖的手,打開了盒子的搭扣。
盒子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張已經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笑靨如花的年輕女子,梳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看起來是那么的美好,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我從未見過這個女人。
照片的背后,用鋼筆寫著三個娟秀的字:陳秀娥。
字的下面,還有一個地址,是江西省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小縣城。
“找到……找到她……她是你的……堂姐……”大伯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堂姐……這個詞對我來說是如此的陌生。
“把這個……親手……交給她……”他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那個木盒子。
“替我……替我跟她說一聲……對……對不起……”
說完這最后一句話,大伯眼中的光芒,仿佛瞬間熄滅了。
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心電圖監(jiān)測儀上,那條跳動的曲線,變成了一條刺眼的直線,發(fā)出了持續(xù)而尖銳的蜂鳴聲。
我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父親和護士沖了進來,病房里亂成一團,我才猛然驚醒。
那個晚上,我緊緊地攥著那個木盒子,手心里滿是冷汗。
大伯的喪事辦得很低調。
親戚們都沉浸在悲傷中,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
他們談論著大伯孤單的一生,為他感到惋惜。
而只有我知道,在他那孤單的人生背后,還隱藏著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這個秘密,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
大伯臨終前的眼神,和他那句“對不起”,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腦海里回放。
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一個男人臨死前最大的牽掛,一定是他一生都無法釋懷的重負。
處理完大杜的后事,我瞞著父母,以出差為借口,買了一張前往江西的火車票。
我不知道那個叫陳秀娥的阿姨還在不在那個地址。
我也不知道我那位素未謀面的堂姐如今身在何方,長什么樣子。
前路一片迷茫。
但我知道,我必須去。
這不僅是對大伯的承諾,也是為了解開我心中那個巨大的謎團。
02
綠皮火車咣當咣當?shù)匦旭傊?,窗外的景色不斷向后倒退?/p>
我的心情也像這趟列車一樣,充滿了未知和不安。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我終于抵達了那個在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的小縣城。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南方特有的潮濕氣息,混雜著街邊小吃的香味。
縣城不大,處處都透著一股悠閑和陳舊的味道。
我按照照片背后的地址,找了一輛三輪摩托車。
“師傅,去這個地方?!蔽野训刂愤f給司機。
司機師傅瞥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團結路38號?那一片早就拆了啊。”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拆了?什么時候拆的?”我急忙追問。
“那可有些年頭了,七八年前就搞開發(fā),現(xiàn)在那里都蓋成一個大商場了?!?/p>
最壞的情況還是發(fā)生了。
歲月變遷,二十多年前的地址,早已物是人非。
我不死心,還是讓師傅把我載到了目的地。
正如他所說,眼前是一座嶄新氣派的商業(yè)廣場,霓虹燈閃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我站在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看著周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和無助。
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
我在廣場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在縣城里亂轉。
我抱著一絲僥幸,去問那些在廣場附近下棋、曬太陽的老人,希望能找到一些認識“陳秀娥”的人。
“陳秀娥?沒聽說過?!?/p>
“姓陳的太多了,不曉得你說的是哪個。”
“年輕人,你找錯地方了吧?”
得到的回答,幾乎都是搖頭和茫然。
也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就算有人認識,恐怕也早就搬走了。
希望一點點被消磨,我開始感到沮醇和動搖。
或許,我根本就不該來。
或許,這注定是一件無法完成的任務。
就在我準備買票打道回府的那個下午,事情出現(xiàn)了一絲轉機。
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走進了當?shù)氐呐沙鏊?/p>
負責戶籍的是一個快退休的老民警,戴著一副老花鏡,態(tài)度有些不耐煩。
“查人?有身份證號碼嗎?”
“沒有,只有一個名字和二十多年前的老地址?!?/p>
“那查不了,系統(tǒng)里同名同姓的太多了,沒法核實?!彼麛[了擺手,示意我離開。
我沒有走,而是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張黑白照片,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
“警察同志,您再幫幫忙,就是照片上這個人,叫陳秀娥?!?/p>
老民警原本不打算理我,但當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時,卻忽然“咦”了一聲。
他摘下老花鏡,湊近了仔細端詳那張照片,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回憶的神色。
“這個姑娘……我好像有點印象……”他喃喃自語。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您想起來了?”
他敲了敲桌子,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想起來了……當年她就住在團結路那片的老筒子樓里,在旁邊的紡織廠上班?!?/p>
“對對對!”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她這個人啊,命不太好。”老民警嘆了口氣,“長得很漂亮,但性子很倔。當年……好像是未婚生了個女兒,在那個年代,這可是天大的事,沒少被人指指點點?!?/p>
老民警的話,印證了大伯的說法。
“那她后來去哪兒了?您知道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他搖了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只記得她女兒很小的時候,紡織廠倒閉了,她就帶著孩子離開了,從此再也沒了音訊?!?/p>
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澆了一盆冷水。
“不過……”老民警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我記得她當年在廠里,好像有個關系不錯的工友,姓王,叫王麗萍。聽說后來嫁到了隔壁的青陽市,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那里?!?/p>
王麗萍!青陽市!
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天降的救命稻草。
我連忙向老民警道謝,他只是擺擺手,讓我不要聲張。
走出派出所,我感覺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雖然線索依然很模糊,但至少有了一個新的方向。
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買了去青陽市的汽車票。
青陽市比之前的縣城要大得多,也更加繁華。
想要在這里找一個二十多年沒有聯(lián)系的“王麗萍”,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先是去了已經破產多年的老紡織廠職工檔案處,希望能查到一些信息。
可因為企業(yè)改制,當年的檔案管理一片混亂,找了好幾天,還是一無所獲。
那段時間,我就像一個私家偵探一樣,每天都在奔波。
我跑遍了青陽市可能與老紡織廠有關的幾個家屬區(qū),拿著陳秀娥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向人打聽。
皮膚被曬得黝黑,嘴皮也磨破了,整個人又累又憔悴。
就在我快要再次絕望的時候,我在一個老舊小區(qū)的雜貨店里,遇到了轉機。
那天,我又像往常一樣,拿著照片詢問雜貨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
正當我準備離開時,一個正在店里買醬油的老奶奶,忽然指著我手里的照片說:“咦,這不是秀娥嗎?”
我猛地回頭,激動地抓住老奶奶的手:“奶奶,您認識她?”
老奶奶被我嚇了一跳,但還是點了點頭:“認識啊,陳秀娥嘛,我們以前一個車間的?!?/p>
我簡直欣喜若狂,連忙追問。
原來,這位老奶奶,竟然就是陳秀娥當年的那位工友——王麗萍!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連忙向王奶奶說明了我的來意。
03
王奶奶把我領回了她家。
這是一個很小的兩居室,屋子里收拾得干凈整潔。
她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我對面,看著我手中的照片,眼神里滿是感慨。
“一晃都這么多年了,秀娥她……哎……”王奶奶嘆了口氣。
“王奶奶,您知道陳阿姨現(xiàn)在在哪里嗎?我找了她好久?!蔽壹鼻械貑柕馈?/p>
王奶奶的臉色黯淡了下來:“秀娥的命苦啊……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聯(lián)系了。”
我的心又懸了起來。
“不過,”她話鋒一轉,“我知道她大概住在哪個小區(qū),她女兒前幾年買的房子,就在城南那邊的新區(qū)?!?/p>
“她女兒?”我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是啊,她女兒叫念念,李念。那孩子從小就懂事,學習又好,大學畢業(yè)后找了個不錯的工作,就把她媽接過來了。”王奶奶的語氣里充滿了贊許。
李念……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這是我那位素未謀面的堂姐的名字。
王奶奶給我寫下了一個小區(qū)的名字和大概的樓號,但她沒有具體的門牌號。
她說她也是聽別人說的,自己沒去過。
這已經足夠了。
我拿著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感覺它有千斤重。
我向王奶奶再三道謝后,便匆匆離開了。
我打了一輛車,直奔城南的那個小區(qū)。
這是一個環(huán)境很不錯的新小區(qū),樓房很新,綠化也很好。
我站在小區(qū)門口,看著一棟棟高樓,內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忐忑。
我就要見到她們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是該先說自己是誰,還是先說大伯的事?
她們會相信我嗎?
她們會接受一個二十多年從未出現(xiàn)過的親人嗎?
會不會……把我當成騙子,直接趕出去?
我在樓下徘徊了很久,手心緊張得全是汗。
我甚至想過,要不就遠遠地看一眼,確認她們過得好就行了,然后我就悄悄離開,不去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
可大伯臨終前的眼神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
我不能退縮。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那棟王奶奶告訴我的樓。
電梯緩緩上升,每跳動一個數(shù)字,我的心就跟著收緊一分。
到了那一層,我發(fā)現(xiàn)這一層有四戶人家。
王奶奶并不知道具體的門牌號,我只能一戶一戶地試了。
我站在第一戶人家的門前,心臟怦怦直跳。
我抬起手,猶豫了半天,才終于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
聲音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里面?zhèn)鱽砹四_步聲,越來越近。
門鎖“咔噠”一聲,開了。
門被從里面拉開,一個年輕女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開門的瞬間,我整個人仿佛被一道閃電劈中,徹底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