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八零年，戈壁灘的風像刀子。

我，顧衛(wèi)東，只是個在宣傳股寫字的兵，我把所有不敢說出口的話，都寫進了給沈秋萍的詩里。

但她最終還是戴上了羅驍連長買的紅頭花，坐上了那輛去往幸福的軍車，把我和我的詩，都丟在了漫天黃沙里。

四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從士兵變成了將軍，住進了這棟連風都吹不進來的大院。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在無盡的功勛和孤獨里，等著化成一抔黃土。

直到今天，風雪交加的傍晚，一個女人堵在我家門口。

警衛(wèi)員攔不住她，她只是死死地盯著我：

“顧將軍，你還認得我嗎？”

我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沉默了。

可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然后一字一句地說：

“給我十里紅妝。我嫁給你！”

01

一九八零年的風，刮在人臉上是疼的。

顧衛(wèi)東當時還不是將軍，只是宣傳股一個負責寫字的兵。

他覺得自己的日子就像營區(qū)那些光桿楊樹，在風里晃，沒個著落。

整個部隊，除了沙子就是男人，空氣里都是汗味和喊口令的聲音。

直到文工團坐著解放牌大卡車開進營區(qū)。

車門一開，跳下來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帶來了不一樣的顏色和聲音。

顧衛(wèi)東躲在宣傳欄后面，一眼就看見了沈秋萍。

別的女兵都愛笑愛鬧，沈秋萍不怎么說話，嘴角總是抿著，好像有心事。

她不站上臺的時候，人是安靜的，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很素凈。

可她一拿起那把木琵琶，站到臨時舞臺的燈光底下，整個人就亮了。

她唱歌，聲音不高，但能鉆到人心里去。

宣傳股的任務(wù)是寫報道，顧衛(wèi)東因此有了和她說話的機會。

他拿著本子，走到正在后臺準備的沈秋萍面前。

“沈同志，你好。我是宣傳股的顧衛(wèi)東，想……想采訪你幾個問題?！?/p>

他開口，聲音干巴巴的。

沈秋萍正在給琵琶調(diào)音，她頭也沒抬，只是“嗯”了一聲。

“你覺得我們邊防的條件苦嗎？”顧衛(wèi)東問了個最蠢的問題。

“苦?！彼幕卮鹬挥幸粋€字，手指還在撥弄琴弦。

空氣一下子僵住了。顧衛(wèi)東的臉有點發(fā)燙，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旁邊路過的女兵笑著打趣：

“秋萍，我們的大才子采訪你呢，你倒是說兩句呀?！?/p>

沈秋萍這才抬起頭，看了顧衛(wèi)東一眼，眼神很淡。

“你想問什么？”

“我想問……你為什么來當兵？”

“為了跳出農(nóng)村，吃上商品糧?！彼卮鸬弥苯?，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像是在背誦文件。

這個回答讓顧衛(wèi)東噎住了。他準備好聽一些關(guān)于理想和奉獻的豪言壯語，然后記在本子上，寫成一篇感人的報道。但他沒想到答案是這個。

“就……就這些？”

“不然呢？”沈秋萍反問他，然后低下頭繼續(xù)弄她的琴，“我沒什么好寫的，你去采訪別人吧，她們的故事比我的精彩?！?/p>

顧衛(wèi)東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走開。

他覺得這個沈秋萍，像戈壁灘上的石頭，又冷又硬。

可越是這樣，他心里就越是惦記。

他開始偷偷觀察她，發(fā)現(xiàn)她不排練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待著，手里捧著一本詩集。

幾天后，顧衛(wèi)東又找到一個機會。

文工團的宿舍屋頂被風掀了，他和幾個戰(zhàn)士去修理。

他在房頂上，正好能看到沈秋萍在屋里。

她把一本詩集放在桌上，然后去整理床鋪。顧衛(wèi)東認出來，那是泰戈爾的詩。

他修完屋頂下來，正巧碰到沈秋萍出門打水。他鼓起勇氣，攔住了她。

“沈同志?！?/p>

“有事？”她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

“我……我也喜歡泰戈爾?！鳖櫺l(wèi)東說。

沈秋萍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了一絲意外?！芭?？你也看詩？”

“嗯。我覺得他寫得很好?！鳖櫺l(wèi)東緊張地搓著手，“特別是那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p>

沈秋萍的嘴角，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一點點上揚的弧度，雖然很快就消失了。

“沒想到，你一個寫黑板報的，還懂這個?！?/p>

“我……我不是只會寫黑板報?！鳖櫺l(wèi)東急著辯解，“我也會寫點東西?！?/p>

“寫什么？”

“什么都寫?！彼卣f。他不敢說，他寫的那些東西，主角都是她。

從那天起，他們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一點。

顧衛(wèi)東再去找她，她偶爾會和他說幾句話。

他會把自己抄的詩，偷偷夾在她宿舍的窗臺上。

她看到了，也不說破，只是第二天見到他時，會點點頭。

這一點點的回應(yīng)，對顧衛(wèi)東來說，就像在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綠洲。

02

這種微妙的氣氛，被連長羅驍?shù)某霈F(xiàn)徹底打破了。

羅驍是團里的紅人，年輕有為的軍官，戰(zhàn)場上立過功，人長得也精神。

他不像顧衛(wèi)東那么畏首畏尾，他喜歡沈秋萍，就鬧得人盡皆知。

“沈秋萍同志！晚上演出，我可點了你的節(jié)目??！給我唱個《雁南飛》！”

羅驍當著所有人的面，在食堂里沖她喊。

沈秋萍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低下頭吃飯，旁邊的女兵們都羨慕地推她。

“聽見沒有，羅連長點你的名呢！”

“秋萍，你可真有福氣?！?/p>

顧衛(wèi)東就坐在不遠的角落里，看著這一切，手里的窩頭像石頭一樣難以下咽。

他看到沈秋萍雖然臉紅，但嘴角是帶著笑的。

那種笑，和他說話時完全不一樣。

羅驍會弄來縣城里才有的罐頭，直接塞到沈秋萍手里。

“拿著，補補身子，看你瘦的?！?/p>

沈秋萍推辭著：“羅連長，這不行，太貴重了?！?/p>

“一個罐頭算什么！”羅驍大手一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以后跟著我，讓你天天吃罐頭！”

顧衛(wèi)東明白，自己和羅驍沒法比。

羅驍給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和前途。而他顧衛(wèi)東，只有幾首不敢署名的酸詩。

文工團要走的前一晚，是告別演出。

顧衛(wèi)東知道，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他揣著一本新買的泰戈爾詩集，在后臺的角落里堵住了沈秋萍。

“沈同志。”他的聲音都在抖。

“顧衛(wèi)東？有事？”沈秋萍看著他，有些意外。

他把那本詩集遞過去?！八汀徒o你的。”

沈秋萍接過來，翻了翻：“送我這個干什么？”

顧衛(wèi)東深吸一口氣，像是豁出去了，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沒什么能給你的。但是，若有朝一日我娶你，必給你十里紅妝。”

沈秋萍愣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漲紅了臉的年輕士兵，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

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衛(wèi)東，你是不是寫詩寫傻了？”她把書收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小弟弟，“行了，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烊タ囱莩霭伞！?/p>

說完，她就轉(zhuǎn)身走了，留下顧衛(wèi)東一個人站在原地。

她的笑，比直接拒絕還要傷人。

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帶著憐憫的笑。他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

第二天，文工團走了。顧衛(wèi)東沒有去送。他怕看到沈秋萍和羅驍站在一起。

沒過多久，消息就傳來了。沈秋萍和羅驍在羅驍?shù)睦霞医Y(jié)了婚。

聽說婚禮很風光，羅驍托戰(zhàn)友從城里帶去了紅綢布和高級糖果。

顧衛(wèi)東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訓練場上練投彈。

他聽到戰(zhàn)友的議論，手里的假手榴彈頓了一下，然后用盡全身力氣扔了出去，遠遠超過了優(yōu)秀的標準線。

他心里沒什么感覺，不疼，就是空了。像被人挖走了一塊。

03

從那以后，顧衛(wèi)東像換了個人。

他主動申請去了最艱苦的前沿哨所，把自己扔進了比訓練場更殘酷的環(huán)境里。

他不再想那些沒用的事，腦子里只有任務(wù)、命令和訓練。

他用一枚枚軍功章，鋪就了自己往上走的路。

幾年后，他被保送進軍校。畢業(yè)后，從基層排長干起。

他的人生，像上了發(fā)條的鐘，精準，規(guī)律，不知疲倦。

他也結(jié)了婚。妻子是上級領(lǐng)導介紹的軍區(qū)總院護士，一個性格溫和、不愛多問的女人。

他們的婚姻，更像是一次組織安排的任務(wù)。

到了年紀，條件匹配，就在一起搭伙過日子。

“衛(wèi)東，你今天回來吃飯嗎？”妻子在電話里問。

“不回了，部隊有事?！彼偸沁@樣回答。

“哦，那你注意身體?！逼拮拥穆曇衾锟値е稽c小心翼翼。

他有個女兒，性格也像她母親，文靜聽話。

有一次，女兒拿著不及格的數(shù)學卷子給他看，怯生生地說：

“爸爸，老師讓你簽字。”

他正在看一份軍事地圖，頭也沒抬，只是拿過筆，在卷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說：

“下次考好點。”

他沒有問女兒為什么沒考好，也沒有安慰她。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對與錯，成功與失敗。

他習慣了用最簡單的方式處理家庭生活，因為他的心思，全在別處。

他偶爾會從老戰(zhàn)友那里，聽到一點關(guān)于羅驍和沈秋萍的消息。

“聽說羅驍轉(zhuǎn)業(yè)后混得不錯，在他們市里是個不大不小的老板了?！?/p>

“是啊，沈秋萍也享福了，聽說日子過得挺好?！?/p>

顧衛(wèi)東聽著，不發(fā)表任何意見。他和他們，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直到后來，妻子生病去世了。

葬禮上，他穿著筆挺的軍裝，面無表情。

女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只是走過去，遞給她一張手帕。

“別哭了。”他說，“人都會死?！?/p>

他的心，好像已經(jīng)硬得不會疼了。

他從領(lǐng)導崗位上退下來，住進了這棟警衛(wèi)森嚴的將軍大院。

房子很大，也很空。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看文件，散步，下棋。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會這樣，在平靜和孤獨中走到終點，沈秋萍這個名字，連同那句“十里紅妝”的蠢話，都已經(jīng)被埋進了時間的墳?zāi)估铩?/p>

04

直到那個下大雪的傍晚，雪下得很大，天陰沉沉的。

顧衛(wèi)東坐在客廳里看報紙，暖氣開得很足，但他還是覺得冷。

門鈴響了。警衛(wèi)員小王敲門進來。

“首長?！毙⊥趿⒄?。

“什么事？”顧衛(wèi)東沒抬頭。

“門口有位女士要見您?！?/p>

“不見?！鳖櫺l(wèi)東翻了一頁報紙，“讓她去辦公室預約。”

“首長，我說了?！毙⊥跤悬c為難，“可她說，她今天必須見到您。她說……您欠了她一筆賬?！?/p>

“欠賬？”顧衛(wèi)東的眉頭皺了起來，“我欠誰的賬？她叫什么名字？”

“她不肯說全名，只說自己姓沈。”小王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一點，“她說，只要跟您提‘十里紅妝’，您就知道了。”

顧衛(wèi)東手里的報紙，“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十里紅妝”。

這四個字，像一聲驚雷，在他死水般的記憶里炸開。

沈秋萍。她怎么會來？她來干什么？四十多年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煩躁。他的人生是一座秩序井然的堡壘，他不喜歡任何意料之外的人和事，尤其是一個來自遙遠過去的人。

“她一個人？”他問，聲音已經(jīng)冷了下來。

“是的，首長，就她一個人。”

“讓她進來?！鳖櫺l(wèi)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軍便服的領(lǐng)子。

他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走到玄關(guān)，他示意小王站到一邊。他要自己開門。

他的手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心里竟然有了一絲久違的緊張。

他想，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個保養(yǎng)得當?shù)闹心陭D人吧，跟著羅驍過著富裕的生活，也許是來北京旅游，順道拜訪一下他這個“老戰(zhàn)友”。他已經(jīng)想好了說辭，客氣，但疏遠。

他拉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門外的景象，讓他準備好的所有表情和說辭，都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