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噴人!劉桂芬,你別以為自己打麻將那點破事沒人知道,就敢往我身上潑臟水!”
年輕男人漲紅了臉,脖子上青筋暴起,指著對面滿臉橫肉的中年女人吼道。
“我潑臟水?哼,小赤佬,整個筒子樓誰不知道你那點心思?”劉姐雙手叉腰,刻薄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剮著他,“一個大小伙子,成天圍著個老太婆轉(zhuǎn),沒錢花了就哄兩句,陳姐心軟,什么都給你!現(xiàn)在她人沒了,你敢說跟你沒關(guān)系?”
01.
出事的老太名叫陳桂英,63歲,是這座老式居民樓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老伴走得早,兒子又在幾百公里外的省城工作,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
偌大的兩居室里,就她一個人守著??申惞鹩牟蛔屓擞X得孤苦,她總是笑瞇瞇的,誰家有點什么事,她都樂意搭把手。
樓上小夫妻吵架,她會端一碗剛出鍋的排骨湯上去勸和;誰家孩子放學(xué)沒人接,放她這兒,保證給喂得飽飽的,作業(yè)都給你看兩眼。
大家都說,陳姐這人,有副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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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菩薩,也食人間煙火,也怕晚景凄涼。
半年前,陳桂英把朝南的那間小屋租了出去,租客就是剛才那個跟劉姐吵架的小伙子,叫張俊。二十五六歲,長得高大白凈,嘴也甜,見人就“哥、姐、叔、姨”地叫,把樓里的大媽們哄得個個臉上笑開了花。
張俊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進(jìn)了陳桂英平靜如水的生活。
他會幫陳桂英扛米上樓,會修她那個接觸不良的老舊電視機,甚至?xí)谥苣┡闼ス珗@里散步。陳桂英呢,也把他當(dāng)半個兒子待。今天燉了雞湯,明天包了餃子,總要給張俊留一份。有時候張俊加班回來晚了,一開門,總能看見客廳的桌上給他留著一盞昏黃的臺燈,和一碗還溫著的夜宵。
“小張啊,趁熱吃,累了一天了?!标惞鹩淖约悍块g里探出頭,笑得一臉慈祥。
“謝謝陳姨。”張俊的聲音總是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感激。
這本是溫情的一幕,但在鄰居們的閑言碎語里,就變了味兒。
最愛嚼舌根的就是住對門的王麗和經(jīng)常來串門的劉姐。王麗四十出頭,自家男人常年跑長途,日子過得不咸不淡,就愛從別人家的雞毛蒜皮里找點樂子。
“哎,劉姐,你看見沒,陳姐又給那小子買新衣服了?!币惶煜挛?,王麗嗑著瓜子,壓低了聲音對來打麻將的劉姐說。
劉姐“嘩啦”一下把牌推倒,撇撇嘴:“看見了,耐克的,好幾百呢!嘖嘖,真是老房子著火,沒得救咯。你說她圖啥?那小子年輕力壯的,她一個老太婆……”劉姐沒把話說完,但那曖昧的眼神和意味深長的笑,比什么話都露骨。
王麗聽了,也跟著吃吃地笑:“可不是嘛,那小子嘴也甜,一口一個‘陳姨’,叫得比親兒子還親。誰知道晚上關(guān)上門,叫的是什么呢?”
“就怕她那點養(yǎng)老本,全填了這無底洞了!”劉姐一邊碼牌,一邊感嘆,“這年頭,小伙子可精明著呢,知道什么樣的老女人最好哄。”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像潮濕季節(jié)墻角長出的霉斑,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陳桂英或許聽到過一些,但她只是笑笑,從不辯解,依舊對張俊噓寒問暖。她那點退休金,本就不多,可給張俊花錢,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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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似乎也很享受這種照顧。他會在拿到工資后,給陳桂英買一支廉價的口紅,或者一條顏色鮮艷的絲巾。
“陳姨,你戴這個肯定好看?!彼呀z巾系在陳桂英的脖子上,離得很近,年輕男人身上帶著洗衣粉和汗水混合的荷爾蒙氣息,讓陳桂英有些恍惚,臉上泛起久違的紅暈。她的手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張俊結(jié)實的小臂,燙得她趕緊縮了回來。
這一幕,恰好被出來倒垃圾的王麗看了個正著。她眼里的鄙夷和了然,像針一樣扎在陳桂英的背上。
02.
出事前一天,樓里的氣氛就有些不對勁。
一大早,劉姐就找上了門,臉拉得老長。她和陳桂英是多年的麻將搭子,陳桂英手氣不好,陸陸續(xù)續(xù)欠了劉姐小兩千塊錢。以前劉姐也不怎么催,但最近她兒子要買車,手頭緊,就催得勤了些。
“陳姐,不是我逼你,你看這都拖了快倆月了。你那房租不也收了嗎?小張那個月,得有千把塊吧?”劉姐的聲音不大,但樓道里聽得清清楚楚。
陳桂英陪著笑臉,把她往屋里讓:“劉妹子,你別急,我這幾天就給你湊上。這不……手頭正好有點緊嘛?!?/p>
“緊?我看你是把錢都給那小白臉了吧!”劉姐的聲音陡然拔高,毫不客氣,“我可跟你說,我這錢是我兒子的血汗錢,你可不能拿去養(yǎng)野男人!”
這話說的極其難聽,陳桂英的臉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你胡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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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說?樓上樓下誰不知道?陳姐,我勸你一句,那小子就是個喂不熟的狼崽子,你別引狼入室,最后連骨頭渣子都被他啃干凈了!”劉姐說完,用力“哼”了一聲,摔門而去。
陳桂英一個人在客廳里站了很久,陽光照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凄清。
下午,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王麗出門買菜的時候,正好路過她家門口,門虛掩著,能聽見陳桂英在里面說話。她的聲音很小,還帶著點壓抑的哭腔,顛三倒四的,像是在跟誰解釋,又像是在哀求。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警察同志,我一定配合,我一定……求求你們,別抓我兒子……我那點錢,都給你們,都給你們……”
王麗好奇地想湊近點聽,屋里卻突然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陳桂英腳步匆匆地從屋里出來,眼睛紅腫,神情慌張,手里緊緊攥著一張銀行卡,看見王麗,也只是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急匆匆地下樓去了。
“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還警察、兒子的……”王麗心里犯著嘀咕,但也沒多想,只當(dāng)是她跟兒子吵架了。
傍晚,張俊回來了。他似乎也遇到了什么煩心事,一進(jìn)門就把包往沙發(fā)上一扔,一臉疲憊。
陳桂英已經(jīng)從銀行回來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電視,電視上放著什么,她也不知道。
“陳姨,我回來了。”張俊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
陳桂英“嗯”了一聲,沒回頭。
“姨,我……”張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我……想跟您預(yù)支下個月的房租,我媽那邊……要做手術(shù)?!?/p>
陳桂英的身子僵了一下,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著張俊。她的眼神很奇怪,空洞、悲哀,還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絕望。
“沒了,”她輕聲說,“小張,我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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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愣住了:“怎么會……姨,你不是剛領(lǐng)了退休金嗎?我不要多,就一千,不,八百也行!”
“真的沒了。”陳桂英重復(fù)了一遍,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滑了下來,“一分都沒了?!?/p>
那天晚上,他們屋里爆發(fā)了第一次激烈的爭吵。雖然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但張俊的咆哮和陳桂英壓抑的哭聲,幾乎整個樓層都聽見了。最后,是張俊摔門而出的聲音,結(jié)束了這場爭執(zhí)。
03.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王麗像往常一樣,七點鐘起床,準(zhǔn)備給上學(xué)的兒子做早飯。往日里,這個時候,對門的陳桂英家早就該有動靜了。陳桂英覺淺,起得早,每天早上六點半,她都能聽到對門傳來切菜、洗漱的細(xì)碎聲響,還有那臺老舊抽油煙機“嗡嗡”的轟鳴。
可今天,對門安靜得像一座墳?zāi)埂?/p>
王麗心里“咯噔”一下。她側(cè)耳貼在門上聽了聽,里面死一般地寂靜。
“陳姐?陳姐?”她試探著敲了敲門。
無人應(yīng)答。
她又加重了力道:“陳姐!你沒事吧?開門?。 ?/p>
依舊毫無聲息。王麗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昨天陳桂英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有晚上她和張俊的爭吵,一幕幕都在她腦海里回放。
她試著轉(zhuǎn)了一下門把手,沒想到,門“咔噠”一聲,竟然開了。門沒有鎖。
一股異樣的味道從門縫里飄了出來,混雜著煤氣和某種她說不出的、令人心悸的氣味。王麗的頭皮瞬間炸開,她推開門,探頭往里看。
客廳里空無一人,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光線昏暗。那股味道更濃了。王麗捂著鼻子,顫顫巍巍地往里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撞碎她的肋骨。
“陳……陳姐?”
她的聲音都在發(fā)抖。她繞過沙發(fā),走向陳桂英的臥室。臥室的門半開著。
王麗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一把推開了房門。
下一秒,她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響徹了整棟居民樓。
只見陳桂英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紅色外套,安詳?shù)靥稍诖采?,像是睡著了。她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床邊的矮柜上,放著一個空了的安眠藥瓶,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炭盆,里面的木炭已經(jīng)燃燒殆盡,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余燼。
而她的枕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張銀行卡,和一部屏幕已經(jīng)碎裂的老人機。
04.
警察很快拉起了警戒線,整棟樓的氣氛緊張得像一根繃緊的弦。帶隊的是市刑警隊的李兵,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刑警,眼神銳利,不茍言笑。
初步勘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門窗緊閉,死者體表無明顯外傷,現(xiàn)場有燒炭痕跡和安眠藥瓶,初步判斷為自殺。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深夜。
但李兵看著現(xiàn)場,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太“干凈”了,干凈得像一個刻意布置好的舞臺。
很快,三個與死者關(guān)系最密切的人被帶到樓下臨時設(shè)置的詢問點,分開問話。
第一個是張俊。他昨晚摔門而出后,在外面網(wǎng)吧待了一夜,早上回來才發(fā)現(xiàn)出了事。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插在頭發(fā)里,顯得無比懊悔和痛苦。
“警察同志,都怪我,都怪我昨天不該跟陳姨吵架!”他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我媽急需用錢,我一時糊涂,就……就逼了她。我不知道她一分錢都沒有了!我要是知道,我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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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么會一分錢都沒有?你知道嗎?”年輕的警察小王問道。
“我不知道,”張俊用力搖頭,“陳姨平時很節(jié)儉的,退休金雖然不多,但她一個人花足夠了。除非……”他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恨意,“除非是劉桂芬!那個女人,天天拉著陳姨打麻將,陳姨手氣差,輸了不少錢給她!昨天早上她還來逼債,把陳姨罵得狗血淋頭!肯定是她,是她把陳姨逼死的!”
第二個被詢問的是劉姐。她一聽警察懷疑自己,立刻就炸了毛,聲音尖利得刺耳。
“放屁!我逼死她?我就是催她還那兩千塊錢,至于要去死嗎?她陳桂英是那種人嗎?”劉姐情緒激動,唾沫星子橫飛,“要我說,就是那個姓張的小白臉!你們查查陳桂英的銀行卡,看那錢都花哪兒去了!肯定都被那小子哄走了!一個老寡婦,身邊圍著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叫得那個親熱,你們當(dāng)別人都是瞎子?。靠隙ㄊ悄切∽域_光了她的錢,她一時想不開,才走了絕路!”
劉姐的話說得極為難聽,但又似乎點出了某種難以啟齒的可能性。她甚至還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張俊是如何給陳桂英買絲巾,又是如何“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的。
“那動作,嘖嘖,熟練得很吶!哄老女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最后一個是報案人王麗。她嚇得不輕,說話還有點哆嗦,但她提供了一個關(guān)鍵信息。
“昨天下午,我……我好像聽到陳姐在打電話,很傷心,提到了什么警察,還有她兒子……好像是她兒子犯了什么事,要她拿錢去擺平?!蓖觖惢貞浿?,“然后我就看她拿著銀行卡匆匆忙忙出門了,回來的時候就跟丟了魂一樣。”
“詐騙電話?”李兵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三個人的證詞,三個不同的方向。張俊指向劉姐的賭債,劉姐指向張俊的情感和金錢糾葛,而王麗則引出了一個模糊的“詐騙電話”。
每個人說的都像真的,但拼在一起,卻成了一出無人承認(rèn)的羅生門。陳桂英的死,到底是迫于賭債,還是情感騙局,亦或是更復(fù)雜的詐騙?
每個人的嫌疑都無法排除。劉姐有金錢動機,張俊有更深的糾葛,甚至遠(yuǎn)在外地的兒子,似乎也與那通神秘的電話有關(guān)。
05.
傍晚,市局技術(shù)科傳來了消息。
陳桂英的銀行賬戶確實在昨天下午,通過網(wǎng)上銀行,被人分批次轉(zhuǎn)走了十五萬元。這是她全部的積蓄。由于轉(zhuǎn)賬操作是本人密碼,流程上看不出問題。
同時,法醫(yī)在尸檢報告中提出,死者血液里的安眠藥劑量很大,足以致命,但燒炭行為似乎更像是一種“雙保險”,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
一切的證據(jù),都指向了“因被詐騙導(dǎo)致積蓄一空,絕望之下自殺”這個看似最合理的結(jié)論。
專案組里,年輕的警員們都松了口氣,案情似乎明朗了。只要順著資金流向去查,抓到詐騙犯,這個案子就算結(jié)了。
但李兵依舊沉默著,他手里拿著那個從現(xiàn)場物證袋里取出來的老人機,反復(fù)摩挲著。這是一款非常老舊的按鍵手機,屏幕碎裂,功能簡單,連上網(wǎng)都費勁。一個連智能手機都不太會用的老人,是如何在短時間內(nèi)通過“網(wǎng)上銀行”將全部積蓄轉(zhuǎn)走的?
疑點就像一根魚刺,卡在他的喉嚨里。
“李隊,別想了,應(yīng)該就是典型的‘公檢法’詐騙,老人一害怕,就把密碼告訴騙子了。”小王遞過來一杯熱茶,勸慰道。
李兵沒有接話,他打開了那部老人機的通話記錄和短信箱。通話記錄里,昨天下午確實有一個來自境外的未知號碼,通話時長足足有四十分鐘。短信箱里,則是一些運營商發(fā)的垃圾短信。
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
李兵的手指無意識地向下滑動,劃過了短信箱,進(jìn)入了手機的“工具箱”菜單。日歷、鬧鐘、計算器……都是些最基本的功能。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備忘錄”這個選項上。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進(jìn)去。
備忘錄里是空的。
不,不是空的。在頁面的最下方,有一行極小、極不起眼的默認(rèn)簽名——“由XX備忘錄APP自動生成”。
李兵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不起眼的備忘錄圖標(biāo),根本不是這部老人機自帶的!他的心臟開始狂跳。他立刻將手機通過數(shù)據(jù)線連接到自己的警用電腦上,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調(diào)出了一個后臺數(shù)據(jù)分析軟件。
數(shù)據(jù)流像瀑布一樣在屏幕上刷新。
小王好奇地湊了過來:“李隊,一個破手機,有啥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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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兵沒有回答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內(nèi)容,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
小王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心里也跟著緊張起來:“李……李隊,怎么了?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李兵緩緩地抬起頭,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震驚,沒有看小王,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平復(f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指著屏幕上的一片數(shù)據(jù),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不是巧合,更不是普通的詐騙。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圍獵?!?/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