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瑤在微信上給我發(fā)來一段語音：“你是不知道，我現(xiàn)在就像塊肥肉，是個男人都想湊上來咬一口。”

我在家里，望著窗外燈火通明的CBD，給她回了句：“怎么了？又是誰來‘沾’你了？”

“我前夫的堂弟，今晚居然托人來說媒，說他剛離婚，覺得我倆挺合適。”

王瑤的語氣里透著無奈，“他比我小五歲，整天游手好閑，不就是看中我那兩家美容院和一套房嗎？”

王瑤是我高中同學，五年前離的婚，在老家那個南方小縣城里，帶著個八歲的女兒生活。

她白手起家開了兩家美容院，買了房買了車，卻沒想到，這份自強不息的背后，竟成了眾人眼中的“肥肉”。在小縣城，一個離婚女人若是過得還不錯，那簡直就是原罪。

“你知道嗎？最可怕的不是這些來說媒的，”王瑤繼續(xù)吐槽，“是我親媽，居然覺得這門親事可以考慮！她說‘女人終究還是要有個男人依靠’，我靠！我靠自己不行嗎？”

我忍不住笑出聲，能想象電話那頭她翻白眼的樣子。小縣城的婚戀市場，簡直是個荒謬的現(xiàn)實版拍賣行。離婚帶孩子的女人，往往被貼上“打折貨”的標簽，可若你意外地混得不錯，那就成了“待價而沽的肥肉”。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機會沾一點，每個人都認為你有義務再次“降價出售”。

王瑤細數(shù)這些年來“沾”過她的人：先是前夫，離婚三年后回來要求復合，理由竟是“孩子不能沒有完整的家”。當初出軌時的決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理直氣壯的要求，仿佛王瑤欠他一個破鏡重圓的機會。

然后是各種親戚朋友介紹的“優(yōu)質(zhì)對象”：五十歲禿頂?shù)木珠L夫人候選人、帶著三個孩子的樸實農(nóng)民、常年在外打工的“老實人”...每個人都帶著施舍般的語氣，仿佛在說：“你都這樣了，就別挑挑揀揀了?！?/p>

更可笑的是美容院隔壁建材店的老板，有老婆有孩子，卻暗示王瑤可以做他的“紅顏知己”，美其名曰“互相慰藉”。

“我呸！”王瑤說起這事就火大，“他以為自己是誰？梁朝偉嗎？”

小縣城里的人情社會，對離婚女性有種奇怪的集體所有權意識。每個人都覺得有權利對你的生活指手畫腳，每個人都認為你應該感恩戴德地接受他們的“好意”。

王瑤不是沒有嘗試過約會。去年，她見過一個中學老師，對方一聽說她的收入是他的三倍，臉色就變了。一頓飯的時間，不停強調(diào)“女人太強不好”，暗示王瑤應該把美容院轉(zhuǎn)讓出去，安心相夫教子?！拔业谝淮我姷接腥税炎员罢f得這么清新脫俗?！蓖醅幚湫Φ?。

還有個做小生意的中年男人，第一次約會就帶著房產(chǎn)證復印件，表示自己條件不錯，但要求王瑤婚前必須做財產(chǎn)公證，不能占他便宜。同時暗示，既然王瑤有房，婚后可以住她那里，他的房子租出去補貼家用。

“算盤打得我在廣州都聽見了?！蔽彝虏鄣?。王瑤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在大城市，沒人關心你離不離婚。”我望著窗外珠江新城的高樓大廈，思考著她的話。確實，在廣州，離婚只是個私人選擇，沒人覺得這是什么大事。

但在小縣城，離婚幾乎是女人的全部身份標識。更可怕的是，王瑤的遭遇并非個例。她的閨蜜李靜，同樣是離婚帶娃，在事業(yè)單位工作。就因為拒絕了單位領導介紹的其侄子，從此評優(yōu)評先再與她無緣。領導甚至在一次飯局上公開表示：“離婚的女人就是不知好歹?！?/p>

小縣城的權力結構里，離婚女性處于最底層。男人離婚是“搶手貨”，女人離婚卻是“瑕疵品”。這種思維定式根深蒂固，即使你事業(yè)有成，活得風生水起，也擺脫不了這個標簽。

王瑤們面臨的困境，本質(zhì)上是一種資源掠奪。在資源相對匱乏的小縣城，一個沒有男人“保護”的女性，若還擁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自然會被各路人馬視為可瓜分的資源。親戚想通過介紹婚姻來賺取媒人禮金；男人想通過婚姻少奮斗十年；前夫想復合是因為發(fā)現(xiàn)前妻過得比自己好；甚至連父母也希望通過女兒的再婚來證明自己的教育成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卻沒人真正關心王瑤想要什么?！拔矣袝r候真想在大街上喊：我對男人沒興趣！我對再婚沒興趣！我只想安靜地賺錢養(yǎng)女兒！”王瑤半開玩笑地說。

“那你為什么不試試呢？”我問。“因為那樣他們會傳我是同性戀，”她無奈道，“在小縣城，你沒有不選擇的自由，你必須從他們提供的選項里選一個?！辈贿^，王瑤也不是好惹的。她漸漸摸索出一套自衛(wèi)方法。對來說媒的，她統(tǒng)一回應：“我現(xiàn)在債務纏身，正想找個人幫我還貸呢！”對方通常就會知難而退。

對來騷擾的，她直接在朋友圈曝光，用小縣城最怕的輿論反擊。最絕的是，她組織了一個“離婚姐妹團”，十幾個經(jīng)濟獨立的離婚女性互相支持，資源共享，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互助網(wǎng)絡?！凹热淮蠹叶加X得我們好欺負，那我們只好抱團取暖了?！蓖醅幷f。

上周，王瑤發(fā)來消息，那個游手好閑的堂弟又托人來問，被她直接懟回去：“告訴他，我寧可單身一輩子，也不會養(yǎng)個吃軟飯的。”痛快是痛快了，但王瑤知道，這場戰(zhàn)爭遠未結束。

“有時候我真想離開這里，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蓖醅幷f這話時，聲音里透著疲憊?！澳蔷蛠韽V州吧，這里沒人關心你離不離婚。”我第N次邀請她。她沉默了一會，說：“可是我的根在那里，我的事業(yè)在那里，我憑什么要為他們而離開？”

是啊，憑什么？在小縣城，離了婚的女人，誰都想來沾一點。但王瑤們偏不讓他們得逞，她們就在那里，活得漂漂亮亮，礙著所有人的眼，卻也照亮了一些人的路。就像王瑤說的：“既然逃不掉，那就戰(zhàn)吧。”至少，她女兒會看到，女人的人生價值不由婚姻狀態(tài)定義，更不由那些想來“沾一點”的人決定。而這，或許就是最好的教育。

圖/網(wǎng)絡；文/洪祖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