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上，不少人把“邏輯學”和“邏輯”吹得神乎其神，似乎學了“邏輯學”掌握了“邏輯”，便能“明辨是非”“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但是這些人從來不說，他們鼓吹的“邏輯學”，其實僅僅是古典“形式邏輯”，或曰傳統(tǒng)“普通邏輯”。

進一步說，這些人大差不差也是“半瓶子醋”，很難說有誰系統(tǒng)學過邏輯學，更別說真正了解邏輯學史了。

漢語中“邏輯”一詞，是清末嚴復翻譯英國學者穆勒的《A System of Logic》時，從英語“Logic”音譯而來。

有意思的是，此書的書名，嚴氏卻借用了中國古代與之相關的“名學”一詞，譯成了《穆勒名學》。

“名學”， 源自中國古代“名實之學”——國際上很早就公認，世界上除了西方的邏輯學（形式邏輯），同時還有中國的名實邏輯和起源于印度發(fā)展于中國的因明邏輯。

“l(fā)ogic”這個詞， 可追溯到古希臘赫拉克利特（前535-前475）所寫名為《logos（邏各斯）》的一本書。

此書，只流傳下來殘缺的片段。赫拉克利特在書中說，“l(fā)ogos（邏各斯）”可以使人摒棄感覺印象，通過語言和理性思維把握世界的規(guī)律。

后人沿用的“l(fā)ogos”以及英語的“l(fā)ogic”，皆肇始于赫氏。

后人也認為，使“l(fā)ogos”或“l(fā)ogic”成體系、成學說的，是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前384-前322）。

所以，其在西方就有了“邏輯學之父”的贊稱。

然而，這位“邏輯學之父”的有關見解，在其生前是散亂不輯的。

約200年后的公元前一世紀，一位曾任呂克昂學園校長、叫安德羅尼柯的“逍遙派”學者，將上述零散的篇章、議論集結(jié)成書，名之為《工具論（Organon）》。

書中的《范疇篇》，討論詞義、概念；《解釋篇》，結(jié)合語詞、語句，討論判斷（或叫命題）；《前分析篇》，討論推理的有效性、前提和結(jié)論的關系；《后分析篇》，討論證明的條件、種類、方法和構成，以及定義和證明之間的關系；《論辯篇》，討論論辯的藝術、推理的方法和謂詞理論；《辯謬篇》，專門剖析和駁斥各種謬誤和詭辯。

不難看出，僅《工具論》一書，似還未構成閉環(huán)理論體系。與之相輔相成的，是安德羅尼柯整理的亞氏另一部著作《形而上學（ta meta ta physica）》。

此書中，討論了“l(fā)ogos（邏輯）”思維規(guī)律——提出了“10范疇體系”；總結(jié)了“四謂詞理論”；概括了“不矛盾律”、“排中律”、“同一律”等思維規(guī)律；規(guī)范了演繹為主的“三段論”，等等。

或許，正因為是由安德羅尼柯做的這些“整理”（假托古人亞氏之名也未可知），后世才有了對《工具論》《形而上學》出于亞氏之手真實性的質(zhì)疑。

由此也可知，“l(fā)ogos（邏輯）”學說，最早，是“ta meta ta physica（形而上學）”中的一部分。后來，特別是到了西方近代哲學時期，二者才逐漸分離。

接著對亞氏創(chuàng)建“l(fā)ogos（邏輯）”體系存在質(zhì)疑說，亞里士多德之后，確實有人，比如斯多葛學派等等，對“l(fā)ogos（邏輯）”有所創(chuàng)建、完善和充實。

中世紀的經(jīng)院哲學，在“假言命題”和破解“說謊者悖論”等邏輯難題方面，也貢獻不小——當時的歐洲，亞氏著作早已失傳，大約9世紀前后才又從阿拉伯人那里轉(zhuǎn)譯了回來；而且，阿拉伯學者此方面的新貢獻也不少。

可見，“l(fā)ogos（邏輯）”非一人、一時、一地之獨有秘籍，眾多人都認識到了探索思維和表達最一般規(guī)律的必要性并且有所作為。

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和吉爾伯特等自然科學家，亦貢獻了有價值的邏輯思想。

17世紀，英國的弗蘭西斯·培根寫了一本《新工具》，提出，實驗和歸納是相輔相成的科學發(fā)現(xiàn)的工具。他的歸納法，不是簡單枚舉歸納，而是排除式歸納——通過查閱存在表、缺乏表和程度表，利用排除法逐步排除外在的、偶然的聯(lián)系，提純出事物之間內(nèi)在的、本質(zhì)的聯(lián)系。他強調(diào)，這是發(fā)現(xiàn)周圍現(xiàn)實的各種現(xiàn)象間的因果關系的科學方法；能夠給人們帶來新的知識。

培根的“歸納邏輯”，與傳統(tǒng)的“演繹邏輯”有明顯區(qū)別——即不僅強調(diào)了歸納邏輯要研究思維純形式的方面，更強調(diào)了要研究思維反映客觀事物、把握事物本質(zhì)和規(guī)律的方法問題。

因而，培根被看作是科學歸納邏輯的創(chuàng)始人。

自培根開始，演繹邏輯與歸納邏輯完璧結(jié)合。

17世紀以后，隨著數(shù)學的發(fā)展，德國的萊布尼茨著手以“通用數(shù)學”和“通用語言”來改革傳統(tǒng)邏輯。他被稱為是“現(xiàn)代形式邏輯”即“數(shù)理邏輯”的奠基人。

這之后，英國的布爾、德國的德摩根和弗雷格、美國的皮爾士、意大利的皮亞諾、英國的羅素等，先后對現(xiàn)代形式邏輯做出了重大貢獻。

在這一過程中，“l(fā)ogos”這個詞，逐漸被英語的“l(fā)ogic”所取代。

說到“取代”，還必須提到一個重要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就是曾經(jīng)輝煌的德國古典哲學。

西方近代哲學，伴隨近現(xiàn)代科學的萌生而興起，鼻祖非笛卡爾莫屬——他的“我思故我在”的“懷疑論”，是幾百年中西方“經(jīng)驗主義”和“唯理主義”哲學的共同淵藪——雖然選擇了截然不同的路徑，其實都想探討“人的思維邊界在哪里”和“知識何以可靠”等問題。

直到休謨，他的否定一切因果關系的更徹底的懷疑論，抽掉了“經(jīng)驗主義”哲學的基石，同時也使“唯理主義”走進了死胡同。

康德，本來對天文學等自然科學懷有極大興趣。他說，休謨令他驚醒，于是冥思苦想構建他的“三大批判”——試圖重建人類思考的“形而上學”大廈。

他認為，以往的邏輯存在缺陷，由此導致了休謨的懷疑。

他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將既往的邏輯，稱為“普通邏輯（德語：allgemeine Logik）”，認為，這種邏輯，僅關注思維的形式結(jié)構，完全撇開思維的具體內(nèi)容。

繼而，康德提出了他的“先驗邏輯（Transzendentale Logik）” 學說，認為，人類存在“不依賴經(jīng)驗、僅通過理性即可成立的知識與判斷”，這就是“先驗邏輯”；而既往的“邏輯學”屬于“后驗邏輯”，只能通過感官經(jīng)驗與實證觀察才能獲得的知識與判斷，比如認知自然科學中的現(xiàn)象，進行歸納與因果推斷。

他說，“先驗邏輯”，通過“先驗分析”和“先驗辯證”得以實現(xiàn)。

不去分析康德“先驗邏輯”的對錯，單說他提出的“普通邏輯（allgemeine Logik）”，確實在“學科劃分”上有著重要意義。

“allgemeine Logik”，后來演化出了英語的“Formal Logic ”，并成為最常用的標準學術用語。

直譯過來，“Formal Logic ”就是“普通邏輯（學）”。

繼康德之后，黑格爾進一步深入剖析了“普通邏輯（學）”的形式化特征，并指出過分強調(diào)此一邏輯的重要性，似乎不學這一邏輯學便不能明辨是非，就如同說不學生理學和運動學就不會消化一樣可笑。

后來，“Formal Logic ”也便被稱作“形式邏輯”。

而黑格爾自己的《邏輯學》，使用的是全新的“Wissenschaft der Logik”這一名稱，既不同于傳統(tǒng)的“Formal Logic ”，也不同于康德的“Transzendentale Logik”，意為“涵蓋自然科學和（社會）歷史科學的系統(tǒng)學問”；與“Logik”相結(jié)合，就是“關于自然和歷史發(fā)展變化的辯證法邏輯”。

所以，以漢譯的“邏輯”一詞，來覆蓋所有邏輯學說是一種無知的謬誤。以黑格爾的“邏輯”來證明邏輯學勝過辯證法，更是可笑之舉。

總的來說，黑格爾之前的邏輯學，以及他之后的包含數(shù)理邏輯在內(nèi)的現(xiàn)代形式邏輯，均不研究自然，也不研究社會，它的研究對象僅限于人的思維——是研究以推理、論證有效性的思維形式和規(guī)律的學問。

再說形而上學。

前面說到，安德羅尼柯整理亞氏的著述、議論，關于思維方法的部分名為《工具論（Organon）》；還有相關內(nèi)容的名為《形而上學（ta meta ta physica）》。

實際上，在《形而上學（ta meta ta physica）》之前，他還整理了關于自然事物、具有可感知特性的著述、議論名為《物理學（Physica）》。

“ta meta ta physica”的本意，是“物理學之后”。

這個詞，由希臘文轉(zhuǎn)化為拉丁文，再演變到英文，就是“metaphysicas”。

“metaphysicas”就成了“形而上學”呢？

有各種說法。但可信的是——日本明治時期，哲學家井上哲次郎覺得“物理學之后”與中國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很契合，就將其譯作了“形而上學”。

后來傳入中國，并被沿用。

這個“形而上學（metaphysicas）”，既指哲學，也指哲學研究。

因此，一般意義的西方“形而上學”，包含了四方面——

1、它是對存在物的探求；

2、它是關于終極實在的科學；

3、它是對世界整體的研究；

4、它是第一原理（或稱本體）的理論。

具體來說，西方的“行而上學（metaphysicas）”曾重點討論如下問題——

1、關于形式、范疇和個別的存在；

2、關于上帝的存在；

3、關于靈魂、心靈和身體；

4、關于自然與外部世界；

5、關于空間與時間；

6、關于精神概念。

概括地說，“形而上學（metaphysicas）”是指完整的哲學體系；這個體系主要研究本體論和認識論；也研究道德和“法學（法哲學）”；還可以研究邏輯問題。

不過，在西方近代哲學中，對于思維的形式（邏輯）和思維內(nèi)容的可靠性，被分離研究而且漸行漸遠了。

這其中，也包括“邏輯學”與本體論哲學的漸行漸遠——比如“符號邏輯（Symbolic logic）”學說，側(cè)重點在“符號邏輯推理（Symbolic logical reasoning）”；“數(shù)理邏輯（Mathematical logic）”學說，側(cè)重“邏輯演算（ Logical calculus）”；“形式邏輯（ Formal logical system）學說，強調(diào)“形式邏輯規(guī)則（ Rules of formal logic）”或“形式邏輯證明（Formal logic proof）”，等等。

在德國古典哲學終結(jié)之后，唯有馬克思創(chuàng)建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哲學堅持這樣的認知：“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

同時，也使“形而上學（metaphysicas）”有了一個新的引申義，即以僵化、教條、一成不變看待世界和事物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