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炸響的余音仿佛還黏在空氣里,帶著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謝曉雯站在自己的二手車前,車窗上濺滿了暗紅色的泥點(diǎn)狀污漬,那是鞭炮炸開后留下的痕跡。
引擎蓋上,幾道新鮮又刺眼的細(xì)微劃痕,在午后的陽光下無所遁形。
她的心,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又悶又疼。
這輛車不值錢,是她省吃儉用,攢了好久才買下的代步工具,是她在城市里努力扎下的一點(diǎn)點(diǎn)根基。
可偏偏有人覺得它無關(guān)緊要,可以隨意糟踐。
樓上窗戶傳來嬸嬸鄧冬梅尖利的笑聲,夾雜著堂弟羅涵潤興奮的尖叫。
“一個破車而已,擦擦就行了,孩子玩得正高興呢!”
叔叔羅安含糊的勸解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謝曉雯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劃過那道劃痕,冰冷的觸感直達(dá)心底。
她抬起頭,望向那扇傳來噪音的窗戶,眼神里起初的無奈和委屈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平靜。
她想起同事于智宸那天隨口抱怨,說小區(qū)車位緊張,他那輛新提的卡宴總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停。
一個念頭,悄無聲息地在她心底滋生,帶著一絲決絕的寒意。
她冷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離開車位,腳步異常沉穩(wěn)。
有些代價(jià),總要有人來付。而她,不想再做那個默默承受代價(ji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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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末的午后陽光,透過陽臺的玻璃窗,暖融融地灑在客廳地板上。
謝曉雯把最后一碟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幾上,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窗外樓下那個固定的車位。
她的白色轎車靜靜停在那里,車身上那些不協(xié)調(diào)的污漬和劃痕,像一塊塊醒目的補(bǔ)丁。
心里那點(diǎn)不快,又被勾了起來,沉甸甸地墜著。
廚房里傳來母親王淑芬和嬸嬸鄧冬梅的說話聲,夾雜著水流和鍋碗的輕響。
“曉雯這孩子,就是太要強(qiáng),非要自己買車,買個二手的也行啊,好歹是個代步?!?/p>
母親的聲音總是帶著點(diǎn)心疼和無奈。
“要我說啊,女孩子家家的,賺點(diǎn)錢自己花花就好了,買什么車嘛?!?/p>
鄧冬梅的嗓音尖細(xì),話里總像藏著針。
“現(xiàn)在油價(jià)這么貴,停車也難,還得保養(yǎng),凈是賠錢的買賣?!?/p>
謝曉雯沒接話,轉(zhuǎn)身走進(jìn)客廳,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新聞頻道的聲音響起,稍稍掩蓋了廚房里的議論。
她知道嬸嬸一直看不上她這份需要加班、需要自己拼搏的工作。
在鄧冬梅看來,女孩子最好的歸宿就是找個有錢人嫁了,像她一樣,哪怕丈夫懦弱無能,但至少清閑。
房門被鑰匙轉(zhuǎn)動打開,父親謝大山提著兩瓶酒走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略顯拘謹(jǐn)?shù)氖迨辶_安。
“爸,叔叔,你們回來啦?!敝x曉雯起身接過父親手里的東西。
“嗯,樓下碰到你叔,就一起上來了?!敝x大山換了鞋,看了眼客廳,“冬梅和孩子呢?”
“嬸嬸在廚房幫媽做飯,涵潤在房間里玩平板呢?!敝x曉雯答道,目光掠過叔叔羅安。
羅安訕訕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躲閃,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哎,好,好?!?/p>
他總是這樣,在家里存在感很低,尤其是在妻子鄧冬梅高聲大嗓的時(shí)候,他更像一個背景板。
謝大山放下東西,走到陽臺邊,習(xí)慣性地看了看樓下的車。
“曉雯,你那車最近是不是該洗了?看著灰撲撲的?!?/p>
謝曉雯抿了抿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
“爸,不是灰,是前幾天不知道誰在小區(qū)里放鞭炮,崩上去的泥點(diǎn),還有幾道劃痕?!?/p>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剛從廚房出來的鄧冬梅聽見。
鄧冬梅端著兩盤炒好的菜走出來,臉上堆著笑。
“哎呀,大哥回來了!菜馬上就好,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紅燒帶魚?!?/p>
她仿佛沒聽見謝曉雯剛才的話,熱絡(luò)地招呼著謝大山。
羅安默默地坐到沙發(fā)角落,拿起一份報(bào)紙,遮住了半張臉。
謝大山轉(zhuǎn)過頭,看向謝曉雯,眉頭微蹙。
“鞭炮?小區(qū)不是早就禁止燃放了嗎?誰這么不自覺?劃痕嚴(yán)重嗎?”
“物業(yè)貼了告示,但總有人不當(dāng)回事?!敝x曉雯說著,視線若有若無地瞟向羅安的方向。
羅安翻報(bào)紙的手頓了頓,沒敢抬頭。
鄧冬梅把菜放在餐桌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接過話頭。
“哎呀,快過年了嘛,小孩子玩心重,放幾個鞭炮熱鬧熱鬧,很正常?!?/p>
她笑著走到謝曉雯身邊,一副長輩關(guān)切的模樣。
“幾個泥點(diǎn)子,回頭下雨沖沖就沒了,劃痕要不阿姨出錢給你拋拋光?”
這話聽起來大方,卻巧妙地把“鞭炮”和“小孩子”聯(lián)系在了一起。
而且還暗示謝曉雯小題大做,幾個泥點(diǎn)劃痕就要計(jì)較。
謝曉雯心里一陣發(fā)堵,但臉上還是維持著基本的禮貌。
“不用了嬸嬸,我自己處理就行。主要是小區(qū)里孩子老人多,放鞭炮不安全?!?/p>
鄧冬梅臉上的笑容淡了點(diǎn),撇撇嘴。
“是,曉雯說得對,安全第一嘛。不過男孩子嘛,天性活潑,管得太死也不好?!?/p>
這時(shí),次臥的門“砰”一聲被推開,十歲的羅涵潤舉著平板電腦沖了出來。
“媽!我過關(guān)了!快給我買那個新皮膚!”
他像個小炮彈似的沖到鄧冬梅身邊,完全沒看客廳里的其他人。
鄧冬梅立刻眉開眼笑,寵溺地摸著兒子的頭。
“買買買!我兒子真厲害!等著,媽這就給你轉(zhuǎn)賬!”
羅安從報(bào)紙后面探出頭,小聲說:“涵潤,作業(yè)寫完了嗎?別老玩游戲……”
“哎呀你閉嘴!”鄧冬梅立刻打斷他,“周末放松一下怎么了?就你事兒多!”
羅安縮了縮脖子,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重新躲回報(bào)紙后面。
謝曉雯看著這一幕,心里那份不快愈發(fā)清晰。
她想起前幾天,也是這樣一個午后,她下班回來,正好看見羅涵潤和幾個小孩在車位附近玩。
羅涵潤手里拿著一串鞭炮,用香點(diǎn)著,然后嬉笑著扔向她的車輪附近。
鞭炮炸開,泥水濺了車門一身。
當(dāng)時(shí)她出聲制止,羅涵潤卻沖她做了個鬼臉,跑開了。
而當(dāng)時(shí)站在不遠(yuǎn)處的鄧冬梅,只是笑著說了句:“男孩子嘛,皮實(shí)點(diǎn)好?!?/p>
謝曉雯收回思緒,不再說什么。
她走到餐桌邊,幫著擺放碗筷。
父親謝大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正圍著兒子轉(zhuǎn)的弟媳和悶不吭聲的弟弟。
他輕輕嘆了口氣,沒再繼續(xù)車的話題。
“都洗手準(zhǔn)備吃飯吧。安子,過來幫我開下酒。”
一頓看似和諧的家庭午餐,就在這種微妙的氛圍中開始了。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樓下那輛帶著傷痕的車,靜靜地停在那里。
像一粒種子,埋在謝曉雯的心底,也埋在了這個看似平靜的午后。
02
晚飯后,鄧冬梅搶著收拾了碗筷,顯得格外勤快。
羅安則陪著謝大山在客廳喝茶,聊些家常里短,聲音都壓得低低的。
羅涵潤吃飽喝足,又鉆回房間里打游戲,音響開得震天響。
謝曉雯幫母親把廚房整理干凈,擦了擦手,準(zhǔn)備回自己房間處理點(diǎn)工作郵件。
經(jīng)過客廳時(shí),聽到叔叔羅安正小聲跟父親抱怨。
“哥,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養(yǎng)個孩子多費(fèi)錢?!?/strong>
“涵潤那學(xué)校,今天要交這個費(fèi),明天要買那個資料,冬梅又什么都想給他最好的?!?/p>
謝大山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孩子教育是該投入,但也得量力而行。”
“誰說不是呢!”羅安像是找到了知音,聲音提高了一點(diǎn)。
“可冬梅不聽啊,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p>
“人家孩子學(xué)鋼琴,咱也得學(xué);人家孩子出國夏令營,咱也得去?!?/p>
“我那小廠子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哪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
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疲憊和無奈。
鄧冬梅從廚房出來,正好聽到后半句,臉立刻拉了下來。
“羅安!你又在跟大哥嘀咕什么?”
她快步走過來,雙手叉腰。
“我怎么了?我給我兒子最好的有什么錯?”
“難道像有些人一樣,買個二手破車還當(dāng)個寶,摳摳搜搜的才行?”
這話鋒一轉(zhuǎn),又明里暗里指向了謝曉雯。
謝曉雯腳步頓住,站在客廳入口的陰影里,沒有進(jìn)去。
謝大山放下茶杯,臉色沉了沉。
“冬梅,說話注意點(diǎn)。曉雯靠自己買車,是本事?!?/p>
鄧冬梅哼了一聲,沒再接話,轉(zhuǎn)而數(shù)落起羅安。
“你就知道哭窮!有本事多去賺點(diǎn)錢?。 ?/p>
“看看人家大哥,早些年下海,現(xiàn)在住的房子多大!”
“再看看我們娘倆,跟你擠在那個老破小里,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羅安被說得抬不起頭,只是悶頭喝茶。
謝大山皺緊眉頭,顯然不喜歡這種比較和抱怨。
“行了,少說兩句。各家有各家的過法?!?/p>
王淑芬也從廚房出來,打著圓場。
“是啊冬梅,喝茶喝茶,剛泡好的龍井。”
鄧冬梅這才氣呼呼地坐下,端起茶杯,卻又挑刺。
“這茶味道有點(diǎn)淡了,大哥,下次我給您帶點(diǎn)好的,我娘家侄子送的,正宗明前龍井。”
謝曉雯默默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房間。
關(guān)上門,還能隱約聽到外面嬸嬸高亢的聲音。
她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卻一時(shí)無法集中精神。
腦海里反復(fù)回響著“二手破車”那幾個字。
這輛車是不值錢,但每一分錢都是她加班加點(diǎn),一個字一個字敲方案賺來的。
它承載的,是她獨(dú)立自主的尊嚴(yán)和對未來的期許。
可在某些人眼里,卻成了可以隨意踐踏和嘲笑的“破車”。
她點(diǎn)開手機(jī),看到男友程煜城發(fā)來的信息,問她周末過得怎么樣。
謝曉雯猶豫了一下,回復(fù)道:“還行,就是有點(diǎn)吵?!?/p>
程煜城很快回過來:“叔嬸他們還在?忍忍吧,畢竟是親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p>
謝曉雯看著這句話,心里嘆了口氣。
程煜城總是這樣,勸她忍耐,勸她大局為重。
她知道他是為她好,怕她跟親戚鬧僵了讓父母難做。
但這種勸慰,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絲孤獨(dú)。
她點(diǎn)開手機(jī)相冊,找到前幾天拍下的車身上的劃痕和污漬照片。
放大,再放大。
那些細(xì)節(jié)清晰地刺痛著她的眼睛。
她不是斤斤計(jì)較的人,平日里同事朋友間的小摩擦,她大多一笑置之。
但這次不一樣。
這不僅僅是車被弄臟劃傷的問題。
這是一種肆無忌憚的侵犯,是一種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理所當(dāng)然。
而最讓她心寒的,是長輩那種和稀泥甚至偏袒的態(tài)度。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小區(qū)里的路燈次第亮起,勾勒出夜晚的輪廓。
謝曉雯走到窗邊,向下望去。
她的車位空著,車還停在下午的位置。
旁邊有幾個孩子在追逐打鬧,其中一個男孩的身影很像羅涵潤。
她看見那男孩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蹲在地上擺弄。
心里猛地一緊。
但距離太遠(yuǎn),看不真切,很快那男孩就跑開了。
也許只是看錯了。
她拉上窗簾,強(qiáng)迫自己回到書桌前,處理未完的工作。
但一種不安的預(yù)感,像漸漸彌漫的夜色,籠罩在她的心頭。
她知道,這件事,恐怕不會就這么輕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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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日一大早,謝曉雯就被窗外的喧鬧聲吵醒。
她睡眠淺,有一點(diǎn)動靜就容易醒。
揉了揉眼睛,拿起床頭的手機(jī)看了一眼,才剛過七點(diǎn)。
周末的清晨,本該是寧靜的。
但樓下傳來的,分明是羅涵潤尖利的嬉笑聲,還有隱約的噼啪聲響。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披上外套,她輕輕走到陽臺,借著晨曦的微光向下看。
果然,羅涵潤和另外兩個不認(rèn)識的小孩,正在小區(qū)花園的空地上玩。
他們手里拿著那種一摔就響的摔炮,不停地往地上扔,發(fā)出清脆的爆炸聲。
羅涵潤玩得最嗨,抓起一把摔炮,撒向花園的矮灌木叢。
鞭炮在枝葉間炸開,驚起幾只早起的麻雀。
鄧冬梅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涼亭里,拿著手機(jī)似乎在拍視頻,臉上帶著縱容的笑。
絲毫沒有覺得在居民區(qū)、在清晨制造噪音和安全隱患有什么不妥。
謝曉雯皺緊眉頭,轉(zhuǎn)身回屋洗漱。
等她收拾妥當(dāng)出來,父母也起來了。
王淑芬正在準(zhǔn)備早餐,謝大山在看早間新聞。
“爸,媽,樓下涵潤又在放鞭炮,太早了,吵得鄰居都沒法休息。”
謝曉雯盡量語氣平和地說。
謝大山走到陽臺邊看了看,臉色不太好看。
“這個冬梅,也太由著孩子了?!?/p>
王淑芬嘆了口氣:“說了也沒用,她那個脾氣,一說就覺得咱們嫌棄他們?!?/p>
正說著,鄧冬梅帶著一臉興奮的羅涵潤回來了。
“哎呀,大哥大嫂起來了!涵潤非要去樓下活動活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p>
鄧冬梅嗓門洪亮,仿佛做了多么正確的事。
“早晨空氣是好,但放鞭炮是不是太吵了?好多鄰居還在休息。”謝大山開口道。
鄧冬梅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綻開。
“哎呀,就幾個摔炮,聲音不大,男孩子嘛,就得有點(diǎn)陽剛之氣!”
她拉過羅涵潤,“你看我們涵潤,玩得多開心,身體倍兒棒!”
羅涵潤得意地?fù)P著腦袋,手里還攥著幾個沒放完的摔炮。
謝曉雯沉默地?cái)[著碗筷,沒有說話。
吃早飯的時(shí)候,羅涵潤也不安分,筷子敲著碗邊,嘴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鄧冬梅不停地給他夾菜,嘴里夸著:“多吃點(diǎn),我兒子今天運(yùn)動了,消耗大?!?/p>
羅安低著頭,默默喝著粥,偶爾偷偷抬眼看看謝大山和王淑芬的臉色。
飯后,謝曉雯想著出門去買點(diǎn)東西,也順便透透氣。
她剛拿起車鑰匙,鄧冬梅就湊了過來。
“曉雯要出去?。空?,帶上我和你叔還有涵潤唄?”
“我們難得來一趟,也想逛逛你這周邊,聽說有個大商場新開的?”
謝曉雯手指緊了緊,臉上擠出一個笑。
“嬸嬸,我就是去附近超市買點(diǎn)日用品,很快回來?!?/p>
“而且我車小,坐五個人有點(diǎn)擠,涵潤也活動不開。”
她實(shí)在不想和他們同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
鄧冬梅撇撇嘴。
“擠擠怕啥,一家人熱鬧。你那車雖然小,坐五個人短途也沒事?!?/p>
“要不這樣,讓你叔打車去,我和涵潤坐你車?!?/p>
這話說的,好像坐謝曉雯的車是給了她多大面子似的。
謝大山在一旁開口了。
“曉雯就去買個東西,你們跟著去干嘛?想逛商場等下讓安子開車帶你們?nèi)ァ!?/p>
鄧冬梅這才不情愿地作罷,嘴里還嘟囔著。
“還不是想給曉雯省點(diǎn)油錢,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謝曉雯如蒙大赦,趕緊換了鞋出門。
走到樓下,她特意繞到車位看了一眼。
車身上,似乎在昨晚原有的污漬旁邊,又多幾個新鮮的泥點(diǎn)。
她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看來昨天傍晚看到那個身影,很可能就是羅涵潤。
他玩鞭炮的地點(diǎn),根本就是圍著她停車的位置打轉(zhuǎn)。
這不是偶然,而是習(xí)慣性的行為。
她坐進(jìn)車?yán)?,發(fā)動引擎,卻遲遲沒有開動。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儀表盤發(fā)出微弱的亮光。
她看著后視鏡里自己緊抿的嘴角,忽然覺得特別累。
這種累,不是因?yàn)楣ぷ?,而是因?yàn)橐?continuously 應(yīng)對這種毫無邊界感的侵犯和理所當(dāng)然的索取。
她拿出手機(jī),想給程煜城打個電話,最終還是放下了。
跟他說什么呢?他大概率還是會勸她忍一忍。
畢竟,在很多人看來,親戚之間的小摩擦,似乎總比不上“家庭和睦”的面子重要。
可她為什么要一直忍?
就因?yàn)樗容^懂事?就因?yàn)樗诤醺改傅母惺埽?/p>
就該活該被欺負(fù)?
一個清晰的念頭,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jiān)定。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必須做點(diǎn)什么,讓某些人明白,別人的東西,哪怕是“破車”,也不是可以隨意糟蹋的。
她需要找到一個方法,既能表達(dá)自己的立場,又不會讓父母太難做。
這個方法,必須足夠有力,足夠讓對方刻骨銘心。
她緩緩將車開出車位,駛向小區(qū)門口。
陽光透過前擋風(fēng)玻璃灑進(jìn)來,照在那些刺眼的污漬和劃痕上。
像無聲的嘲弄,也像堅(jiān)定的催化劑。
04
周一下班回來,謝曉雯特意把車開到了小區(qū)附近的洗車行。
她想著,把車徹底洗干凈,那些污漬和劃痕或許能不那么明顯,自己看著也舒心點(diǎn)。
洗車小哥高壓水槍一沖,泥點(diǎn)倒是大部分掉了。
但水痕干透后,引擎蓋上那幾道細(xì)密的劃痕,在清潔干凈的車漆襯托下,反而更加清晰刺眼。
像是光滑皮膚上留下的丑陋疤痕。
洗車小哥也注意到了,好心提醒她。
“美女,你這車蓋是新劃的???看樣子像是被什么硬東西刮的,不像石子崩的?!?/p>
謝曉雯道了謝,心情復(fù)雜地把車開回小區(qū)。
停好車,她站在車頭前,仔細(xì)端詳著那些劃痕。
越看越覺得,這不像是鞭炮碎屑無意中崩到的。
倒有點(diǎn)像……是故意用什么東西劃上去的。
這個想法讓她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只是貪玩不小心,尚且可以歸為孩子調(diào)皮。
如果是故意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搖搖頭,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上樓開門,發(fā)現(xiàn)叔嬸一家還沒走。
鄧冬梅正眉飛色舞地跟王淑芬講她昨天帶羅涵潤去商場,買了多少多少新衣服新玩具。
羅涵潤則霸占著客廳電視,玩著激烈槍戰(zhàn)游戲,音響開得震耳欲聾。
羅安不見蹤影,可能又在陽臺抽煙。
“媽,我回來了?!敝x曉雯打了聲招呼,徑直就想回自己房間。
“曉雯回來啦!”鄧冬梅熱情地叫住她,“快來看我給涵潤買的新羽絨服,牌子貨,一千多呢!”
謝曉雯只好走過去,勉強(qiáng)笑了笑。
“挺好看的?!?/p>
“那當(dāng)然!我們涵潤穿什么都精神!”鄧冬梅得意洋洋。
王淑芬在一旁笑了笑,沒說什么,起身去廚房準(zhǔn)備晚飯。
謝曉雯趁機(jī)也想溜走。
“誒,曉雯,”鄧冬梅卻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嬸嬸問你個事,你那個男朋友,小程是吧?家里條件到底怎么樣?”
謝曉雯一怔,下意識后退半步。
“就普通家庭,怎么了嬸嬸?”
“普通家庭?”鄧冬梅撇撇嘴,“我看他開的車還行啊。你跟他處對象,可得長點(diǎn)心眼?!?/p>
“這男人啊,就得找個有錢的,不然像嬸嬸這樣,一輩子操心!”
她這話看似推心置腹,實(shí)則充滿了算計(jì)和攀比。
謝曉雯耐著性子。
“嬸嬸,我們感情挺好的,經(jīng)濟(jì)上各自獨(dú)立?!?/p>
“獨(dú)立啥呀!”鄧冬梅不以為然,“女孩子青春就這么幾年,得抓緊機(jī)會!”
“你看你,開個破二手車,住家里,說出去多不好聽?!?/p>
“趕緊讓小程家買房買車,寫上你的名字,那才是正經(jīng)!”
謝曉雯聽著這些話,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頭頂。
她拼命壓制著,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嬸嬸,我的事我自己有打算。我回屋換衣服了?!?/p>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
為什么總有人要以“為你好”的名義,來干涉你、貶低你,把你的努力和選擇踩在腳下?
就因?yàn)槟悴环纤麄児臉?biāo)準(zhǔn)?
客廳里,羅涵潤游戲角色的廝殺聲和鄧冬梅炫耀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的噪音牢籠。
謝曉雯打開電腦,戴上耳機(jī),用音樂隔絕外面的世界。
但心里的煩躁,卻怎么也屏蔽不掉。
晚上吃飯的時(shí)候,氣氛有點(diǎn)微妙。
謝大山似乎也覺察到什么,話不多。
鄧冬梅依舊活躍,不停地給羅涵潤夾菜,講述白天的見聞。
突然,她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對謝曉雯說:
“對了曉雯,下午涵潤在樓下玩,好像不小心把球踢到你車旁邊了?!?/p>
“我讓他小心點(diǎn),應(yīng)該沒碰著車吧?”
謝曉雯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抬眼看向鄧冬梅。
鄧冬梅臉上帶著一種故作輕松的表情,眼神卻有點(diǎn)閃爍。
羅涵潤埋頭吃飯,沒吭聲。
謝曉雯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
她慢慢放下筷子,看著鄧冬梅。
“嬸嬸,我車引擎蓋上,有幾道像是被硬物劃出來的新傷?!?/p>
“不是球能碰出來的?!?/p>
飯桌上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王淑芬擔(dān)憂地看著女兒,又看看鄧冬梅。
謝大山也放下酒杯,臉色嚴(yán)肅起來。
羅安更是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jìn)碗里。
鄧冬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惱怒。
“曉雯,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說我們涵潤故意劃你的車?”
“孩子踢球不小心,就算蹭到一點(diǎn)點(diǎn),那也是無心之失!”
“你一個當(dāng)姐姐的,跟個孩子這么較真?再說你那車都舊成什么樣了,多點(diǎn)劃痕少點(diǎn)劃痕有啥區(qū)別?”
她聲音越來越高,理直氣壯,倒打一耙。
謝曉雯靜靜地聽著,胸口劇烈起伏,但表情異常冷靜。
等鄧冬梅說完,她才一字一句地開口。
“嬸嬸,我沒說是涵潤劃的。我只是說,車上有新劃痕,不像球蹭的。”
“車舊,是我的事。但它是我合法的私有財(cái)產(chǎn)?!?/p>
“不管是誰,故意損壞他人財(cái)物,都是不對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鄧冬梅被噎了一下,臉漲得通紅。
“你……你少在這里拐彎抹角!不就是輛破車嗎?多少錢?我賠給你行了吧!”
“冬梅!”謝大山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嚴(yán)厲。
“你怎么說話呢!錯了就是錯了!讓孩子道個歉,該賠多少賠多少,哪有你這樣的!”
鄧冬梅被大伯哥吼得一哆嗦,但隨即更加委屈和憤怒。
“大哥!你也向著她!我們涵潤才多大?懂什么?”
“誰知道那劃痕是不是她自己在外邊不小心弄的,回來賴到孩子頭上!”
“我看她就是看我們不順眼,故意找茬!”
她說著,竟開始抹起眼淚來。
羅涵潤見媽媽哭了,也哇的一聲哭起來,嘴里喊著:“不是我!我沒劃姐姐的車!”
一時(shí)間,飯桌上雞飛狗跳。
羅安手足無措,看看妻子兒子,又看看大哥,最后也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王淑芬趕緊打圓場。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也許就是個誤會,先吃飯,吃完飯?jiān)僬f。”
謝曉雯看著這場鬧劇,心里一片冰涼。
她突然覺得,爭論對錯,在這一家人面前,毫無意義。
他們有一套自成體系的邏輯,能將所有錯誤合理化。
她默默站起身。
“爸,媽,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餐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門外,還能聽到鄧冬梅抽抽搭搭的哭訴和羅涵潤的嚎哭聲。
以及父親壓抑的怒斥和母親無奈的勸解。
謝曉雯靠在門上,閉上眼睛。
眼淚終于忍不住滑落下來,不是委屈,而是憤怒和決絕。
她知道,最后的溫情和忍耐,已經(jīng)被消耗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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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次不愉快的晚飯后,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diǎn)。
鄧冬梅雖然不再公然吵鬧,但拉著羅安和羅涵潤,幾乎整天待在客房里,不怎么出來。
偶爾在客廳碰見,也是冷著臉,不和謝曉雯說話。
王淑芬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試著緩和了幾次,效果甚微。
謝大山態(tài)度明確,私下里又找了羅安談了一次,讓他管好自己的老婆孩子。
羅安唯唯諾諾,但顯然拿鄧冬梅沒辦法。
謝曉雯盡量早出晚歸,減少和叔嬸一家的碰面。
她開始認(rèn)真思考對策。
硬碰硬顯然不行,只會讓父母難做,也讓鄧冬梅更有理由撒潑。
報(bào)警?為了幾條劃痕,警察來了大概率也是調(diào)解,最后很可能又是不了了之。
而且徹底撕破臉,對父母的影響太大。
她需要一個更巧妙,也更有效的方法。
這天中午,她和同事于智宸一起在公司樓下吃飯。
于智宸是公司里有名的“富二代”,為人卻沒什么架子,性格開朗,和謝曉雯關(guān)系不錯。
他最近剛換了輛保時(shí)捷卡宴,經(jīng)常在朋友圈曬圖。
吃飯時(shí),于智宸又抱怨起來。
“唉,煩死了,我們那個破小區(qū),車位緊張得要命?!?/p>
“每天下班回去就跟打仗似的,搶不到車位就得停到幾條街外的露天停車場。”
“我那新車,日曬雨淋的,心疼死我了?!?/p>
旁邊另一個同事打趣他。
“宸哥,你都開卡宴了,還不換個高檔小區(qū)?”
于智宸苦著臉。
“你以為我不想啊?合同沒到期嘛,違約金也不少呢,再忍半年吧。”
謝曉雯心中一動,狀似無意地問。
“智宸,你那卡宴停路邊不安全吧?我們小區(qū)好像還有空著的臨時(shí)車位。”
于智宸眼睛一亮。
“真的?你們小區(qū)管理怎么樣?一個月租金多少?”
“管理還行,有保安巡邏。臨時(shí)車位好像不對外長租,都是給訪客臨時(shí)停的,按小時(shí)收費(fèi)。”
謝曉雯斟酌著詞句。
“不過……我那個固定車位,最近可能空出來一段時(shí)間。”
于智宸更感興趣了。
“哦?你要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