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空調的運作聲。

二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吳曉萱身上，讓她覺得皮膚像是被細密的針尖扎著。

她手里那張薄薄的A4紙，此刻卻重逾千斤。

紙上打印著“辭職報告”四個加粗的黑體字，下面的內容，她剛剛已經硬著頭皮，用一種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澀的聲音讀完了。

主管趙志強就站在她斜對面，雙手抱胸，嘴角掛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混合著得意與殘忍的笑意。

他似乎很享受這一刻，享受這種完全掌控局面、看著她尊嚴掃地的感覺。

吳曉萱讀完最后一個字，紙張邊緣被她無意識攥緊的手指捏得發(fā)皺。

她感到一陣虛脫，只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微微欠身，打算默默離開這個曾經奮斗過無數個日夜的會議室。

就在她轉身，腳步邁向門口的那一刻，一個沉穩(wěn)、略帶蒼老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從人群后方響起：“等等。”

所有人都是一怔，循聲望去。

只見久未在公司公開露面的董事長蕭德才，不知何時站在了會議室的角落。

他目光平靜，越過眾人，直接落在吳曉萱蒼白而屈辱的臉上。

他緩緩補充道：“吳曉萱同志，這個季度的股東分紅，你領一下再走?！?/p>

空氣瞬間凝固了。

趙志強臉上的笑容僵住，轉而變成驚疑和難以置信。

吳曉萱猛地停住腳步，霍然回頭，以為自己因為過度羞辱而出現了幻聽。

股東分紅？這和她一個即將“被辭職”的普通員工有什么關系？

蕭德才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也徹底扭轉了這場精心策劃的“告別儀式”的走向。

01

晚上九點半，寫字樓的大多數窗口已經暗了下去。

只有項目部所在的樓層，還零星亮著幾盞燈。

吳曉萱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將視線從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圖表移開。

她端起已經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小口，苦澀的味道讓她精神稍振。

明天是“晨曦計劃”項目的最終匯報會，這個歷時大半年的項目，傾注了她和團隊無數心血。

作為項目核心骨干，她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核對完最后一組數據，吳曉萱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心頭卻沒有多少輕松感。

項目成功在望，本該喜悅，但一想到主管趙志強，她的心情就蒙上一層陰影。

趙志強是她的直屬上司，一個年近五十、身材微微發(fā)福的中年男人。

表面上看，他對誰都一團和氣，但吳曉萱很清楚他那笑容背后的算計。

自從她展現出過人的業(yè)務能力，接連主導完成幾個重要項目后，趙志強對她的態(tài)度就變得微妙起來。

不再是初時的欣賞和倚重，反而多了幾分警惕和不易察覺的打壓。

“曉萱，還沒走??？”同事小李拎著包路過她的工位。

“嗯，再把明天匯報的材料過一遍，馬上就走了。”吳曉萱笑了笑。

“你也太拼了，項目都快收尾了，放松點嘛?！毙±顪惤诵瑝旱吐曇?，“說真的，這次‘晨曦計劃’能成，你絕對是頭功。趙主管那邊……”

小李欲言又止，給了吳曉萱一個“你懂的”眼神。

吳曉萱心里明白小李的意思。

趙志強慣會搶功諉過，這次恐怕也不會例外。

她只是淡淡地說：“項目成功是團隊的努力，功勞是誰的沒那么重要。”

小李撇撇嘴：“也就你這么想。行了，不打擾你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上戰(zhàn)場’呢?！?/p>

送走小李，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

吳曉萱關掉電腦，開始收拾東西。

她不是一個喜歡爭搶的人，總覺得只要把事情做好，成績總會被看到。

但現實往往并非如此。

尤其是在趙志強這樣的上司手下，你的光芒不能太耀眼，否則就會刺傷他脆弱的自尊。

走到窗邊，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進來。

樓下街道的車流像一條發(fā)光的長河。

這座城市很大，機會很多，但有時候，職場上的逼仄感卻讓人喘不過氣。

她想起剛進公司時的滿腔熱情，想起為了這個項目熬過的無數個夜晚。

付出真的會有回報嗎？她不禁在心里問自己。

甩甩頭，驅散這些略帶消極的念頭。

無論如何，先把明天順利度過再說。

她拿起包，關燈，鎖好辦公室的門。

空曠的走廊里回蕩著她孤單的腳步聲。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埋頭苦干的時候，一份針對她的、充滿不實指控的報告，已經由趙志強親手發(fā)出，躺在了某些關鍵人物的郵箱里。

一場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02

第二天上午九點，項目部會議室座無虛席。

“晨曦計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僅部門全員到齊，連其他協作部門的負責人也來了幾位。

吳曉萱坐在靠前的位置，面前放著精心準備的匯報材料。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趙志強坐在主位，西裝革履，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他環(huán)視一圈，清了清嗓子，開始做開場白。

“各位同事，大家好。今天是我們‘晨曦計劃’項目的結項匯報會?！?/p>

“這個項目，從立項到執(zhí)行，歷時八個多月，期間遇到了不少困難和挑戰(zhàn)。”

“作為部門主管，我?guī)ьI團隊，克服重重阻力，終于迎來了今天的階段性成果。”

趙志強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他侃侃而談，將項目的戰(zhàn)略意義、執(zhí)行過程中的關鍵決策大肆渲染。

言語之間，所有的功勞似乎都自然而然地歸集到了他的“英明領導”之下。

吳曉萱聽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些熬夜分析的數據，那些反復推敲的方案，那些與合作方艱難溝通的細節(jié)，在趙志強的描述中，都變成了輕描淡寫的“團隊努力”。

而她是團隊的核心，她的貢獻卻被有意無意地模糊了。

輪到吳曉萱做具體執(zhí)行匯報時，她調整好心態(tài)，走上講臺。

她盡量拋開個人情緒，清晰、有條理地展示項目成果。

她用數據說話，用圖表論證，將項目的亮點、創(chuàng)新點以及實際產生的效益娓娓道來。

專業(yè)的闡述和扎實的內容，贏得了在場不少人贊許的目光。

連一向嚴肅的協作部門主管梁振，也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匯報結束，吳曉萱松了口氣，自認為表現還算穩(wěn)定。

她看向趙志強，等待他的總結和點評。

趙志強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鼓了幾下掌。

“曉萱講得不錯，細節(jié)很到位，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p>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語重心長。

“不過啊，曉萱，作為過來人，我得提醒你幾句?！?/p>

“做項目，不能只盯著具體執(zhí)行，還要有大局觀，要有高度。”

“你看你剛才講的，多是些技術細節(jié)、操作層面的東西。”

“對于項目的整體戰(zhàn)略把控、資源協調這些更高層面的思考，還是有所欠缺。”

“這說明你啊，還需要多歷練，不要急于求成?！?/p>

這一番看似關心、實則貶低的話，讓會議室的氣氛微妙起來。

一些同事交換著眼神，有的同情，有的幸災樂禍。

吳曉萱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她握緊了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很想反駁，項目的大方向和數據支撐策略，很多關鍵點都是她提出并被采納的。

但在這種公開場合，直接頂撞上司，無疑是極不明智的。

她只能低下頭，輕聲說：“謝謝趙主管指點，我會繼續(xù)努力?！?/p>

趙志強滿意地點點頭，仿佛很享受這種“教導”下屬的感覺。

“年輕人，有上進心是好的，但要腳踏實地。好了，今天的會就到這吧?！?/p>

會議在一片略顯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吳曉萱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材料，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梁振走過她身邊時，腳步停了一下，低聲說：“匯報得很扎實，別想太多。”

這句簡單的安慰，讓吳曉萱眼眶微熱。

她勉強笑了笑：“謝謝梁主管?！?/p>

看著梁振離開的背影，再看看被眾人簇擁著、談笑風生的趙志強。

吳曉萱清楚地意識到，趙志強對她的打壓，已經從不動聲色，變得越來越公開化了。

03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但吳曉萱總覺得有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

趙志強沒有再找她談話，安排工作也是一如既往。

只是偶爾投來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和冷意。

這天下午，吳曉萱需要找一份趙志強之前簽批過的舊文件。

趙志強剛好外出，他的電腦沒關，屏幕還亮著。

吳曉萱記得那份文件是趙志強掃描存檔的，便走到他電腦前，準備查找。

就在她移動鼠標，準備操作時，眼睛無意間瞥見了郵箱界面。

一封已發(fā)送郵件的標題，像根針一樣刺了她一下：“關于吳曉萱同志在‘晨曦計劃’項目中若干問題的說明”。

她的心猛地一跳。

鬼使神差地，她點開了那封郵件。

收件人包括人事部的許萍經理，還有幾位她不太熟悉的高管名字。

郵件的內容，讓她瞬間如墜冰窟。

趙志強在郵件中，用看似客觀實則扭曲的筆調，列舉了她的數條“問題”。

諸如“缺乏團隊協作精神，喜歡單打獨斗”、“在關鍵數據把握上有時過于主觀武斷”、“對上級指示執(zhí)行時有偏差，缺乏深入理解”等等。

更讓她震驚的是，郵件附件里的一份報告，竟然隱去了她提供的幾個關鍵性支撐數據。

而那些數據，恰恰是證明項目方案優(yōu)越性和她個人貢獻的重要依據。

隱去這些數據，她的工作成果就顯得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地方顯得考慮不周。

這完全是一份刻意抹黑、歪曲事實的報告！

吳曉萱的手開始發(fā)抖，一股涼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天匯報會后，趙志強沒有再找她麻煩。

原來他早已在背后捅了刀子，而且是用這種捏造事實、斷章取義的方式。

憤怒、委屈、還有一種被背叛的惡心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她快速用手機拍下了郵件關鍵部分的照片，然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關掉了郵件窗口。

做完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工位，心臟還在砰砰狂跳。

她必須做點什么，不能任由趙志強這樣污蔑自己。

可是，該怎么辦？

直接去找趙志強對質？他肯定會否認，甚至會倒打一耙，說她窺探上司隱私。

把照片拿出來作為證據？這證據的獲取方式本身就不太正當，趙志強完全可以借此大作文章。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

在這個位置上，趙志強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優(yōu)勢。

而她，只是一個埋頭干活、缺乏背景的普通員工。

04

經過一夜輾轉反側，吳曉萱決定去找人事經理許萍。

許萍給她的印象是位處事圓滑、面面俱到的中年女性。

或許她能從中協調，至少讓公司高層了解到部分真相。

第二天上午，吳曉萱預約了時間，走進許萍寬敞明亮的辦公室。

“許經理，您好，打擾您了?！眳菚暂姹M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

“曉萱啊，坐?！痹S萍笑容可掬地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有什么事嗎？”

吳曉萱坐下，組織了一下語言，將趙志強郵件中的不實指控，以及隱藏關鍵數據的事情，選擇性地說了出來。

她沒有提自己偷看了趙志強的電腦，只是說無意中得知了這份報告的存在。

“許經理，我在‘晨曦計劃’項目上的投入和貢獻，部門和協作同事都是有目共睹的。”

“趙主管這樣的評價，我覺得有失公允，而且隱藏關鍵數據，這……這不符合事實?！?/p>

吳曉萱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微微發(fā)顫。

許萍耐心地聽著，臉上始終保持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等吳曉萱說完，她沉吟了片刻，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

“曉萱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許萍緩緩開口，“年輕人有干勁，希望自己的工作得到認可，這是好事?！?/p>

“不過呢，關于趙主管的報告，我想可能也存在一些誤會?！?/p>

“作為主管，他對下屬的要求嚴格一些，評價全面一些，這也是職責所在。”

“或許他的表達方式讓你產生了一些誤解?！?/p>

許萍的話聽起來四平八穩(wěn)，卻像棉花一樣，讓吳曉萱有種無處著力的感覺。

“許經理，這不是誤解?！眳菚暂嬗行┘绷?，“那些指控是捏造的，數據也是被故意隱藏的……”

許萍擺擺手，打斷了她：“曉萱，我們是講證據的。你說趙主管的報告有問題，有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呢？”

“比如，他明確要求你修改數據？或者有錄音、郵件能證明他刻意歪曲事實？”

吳曉萱語塞了。她手機里的照片，顯然算不上“直接證據”。

“你看，這就比較難辦了。”許萍嘆了口氣，“單憑你的一面之詞，我們很難去質疑一位部門主管的報告。”

“而且，曉萱啊，”許萍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我還要提醒你一點。要注意維護團隊的和諧穩(wěn)定?！?/p>

“如果因為這些事情和直接上級鬧得不愉快，甚至產生公開沖突，對你個人的職業(yè)發(fā)展，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p>

“趙主管畢竟是你的領導，他的評價對你未來的晉升、調薪都有很大影響。”

這番話，看似勸導，實則帶著警告的意味。

吳曉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明白了，許萍并不想卷入她和趙志強的矛盾中。

人事部更傾向于維持表面和平，而不是去追究一個主管可能存在的問題。

“我明白了，許經理。謝謝您?！眳菚暂嬲酒鹕?，感到一陣深深的失望和疲憊。

“嗯，想開點，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許萍送她到門口，依舊笑容溫和，“有什么困難，還可以再來找我?！?/p>

走出人事部辦公室，吳曉萱覺得走廊里的光線都有些刺眼。

求助失敗，意味著她只能獨自面對趙志強接下來的動作。

而趙志強，顯然不會就此罷手。

05

果然，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意外發(fā)生了。

“晨曦計劃”項目的一個重要合作方，突然單方面提出要修改部分核心條款。

理由是市場環(huán)境變化，原來的條件他們無法接受。

這個消息如同一聲驚雷，在項目部炸開。

這個合作方是項目成功的關鍵一環(huán)，他們的變故，可能導致整個項目延期甚至擱淺。

趙志強立刻召集了緊急管理層會議。

吳曉萱作為項目具體負責人，也被要求列席。

會議上，氣氛異常凝重。

幾位高管面色不豫，顯然對項目的突發(fā)狀況非常不滿。

趙志強先是痛心疾首地檢討了一番，表示自己監(jiān)管不力，然后話鋒迅速轉向。

“經過初步了解，問題可能出在我們前期與合作方的溝通細節(jié)上?！?/p>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吳曉萱。

“吳曉萱，合作方的接口人一直主要是你在對接?！?/p>

“是不是在之前的溝通中，有哪些承諾或者表述不夠清晰、不夠嚴謹，給對方造成了誤解？”

“或者，有沒有可能，是你為了急于推進項目，做出了一些超出權限的保證？”

這一連串的質問，直接將問題的矛頭引向了吳曉萱。

而且暗示可能是她個人工作的疏漏甚至違規(guī)，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吳曉萱驚呆了。

與合作方的所有溝通，她都留有詳細的記錄和郵件往來，絕不存在表述不清或越權承諾的情況。

對方的變卦，完全是出于其自身戰(zhàn)略調整，與她前期工作毫無關系。

“趙主管，我與合作方的所有溝通都是按照既定方案和授權進行的，有完整的記錄可查。”

吳曉萱強迫自己冷靜，試圖解釋。

“對方的變故是由于其內部原因，與我們前期工作無關。我們可以立刻調取所有溝通記錄……”

“記錄是死的，人是活的！”趙志強猛地提高音量，打斷了她。

他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吳曉萱同志，到現在你還在強調客觀原因，推卸責任！”

“作為項目的核心成員，出現這么嚴重的問題，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反省嗎？”

“就是因為你們執(zhí)行層這種對細節(jié)不夠重視、缺乏風險意識的工作態(tài)度，才導致了今天的被動局面！”

趙志強聲色俱厲，幾乎是指著吳曉萱的鼻子在批評。

在座的其他高管面面相覷，有人皺眉，有人沉默。

在這種高壓態(tài)勢下，沒有人愿意輕易站出來為一個基層員工說話。

吳曉萱看著趙志強扭曲的嘴臉，聽著他顛倒黑白的指責，渾身冰涼。

她終于徹底看清，趙志強不僅要搶功，還要在出現問題時，毫不猶豫地把她推出去當替罪羊。

之前的抹黑報告，原來是為這一刻做的鋪墊。

她張了張嘴，還想辯解，但看到周圍人或同情、或漠然、或懷疑的目光，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將她淹沒。

在這樣的場合，面對蓄謀已久的指責，她的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低下頭，不再說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紅痕。

趙志強似乎很滿意她的沉默，繼續(xù)慷慨陳詞，強調要如何“挽回損失”、“追究責任”。

會議最終在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吳曉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會議室的。

她只知道，趙志強為她挖的坑，她已經結結實實地掉了進去。

而更猛烈的風暴，即將到來。

06

第二天一早，吳曉萱剛踏進辦公室，就感覺到氣氛不對。

同事們看她的眼神都躲躲閃閃，帶著一種復雜的情緒。

還沒等她坐下，趙志強的助理就過來通知：“曉萱姐，趙主管讓你馬上去大會議室，部門緊急會議。”

該來的終于來了。吳曉萱心里反而平靜了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氣，走向大會議室。

推開門，部門二十多名同事幾乎都已經到齊。

趙志強站在會議桌的主位，面色沉痛，旁邊還坐著人事經理許萍。

許萍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但眼神中透著一絲公事公辦的冷漠。

吳曉萱找了個空位坐下，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人都到齊了，我們開會?！壁w志強聲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今天這個緊急會議，主要是針對‘晨曦計劃’項目出現的重大變故，進行討論和處理?！?/p>

“昨天管理層會議的情況，想必大家也有所耳聞。項目面臨嚴重危機，公司高層非常震怒?！?/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吳曉萱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惋惜”。

“作為部門主管，我對下屬監(jiān)管不力，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我已經向公司遞交了書面檢討?！?/p>

“但是，”他語氣陡然加重，“具體問題的直接責任人，也必須承擔相應的后果！”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吳曉萱同志作為項目主要執(zhí)行人，在與合作方的關鍵溝通中，存在重大疏漏，甚至可能有不恰當的承諾行為。”

“她的失誤，是導致本次危機的直接原因，給公司聲譽和利益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損失！”

吳曉萱緊緊咬著嘴唇，強忍著反駁的沖動。她知道，此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

趙志強從文件夾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出了這樣的事情，為了給公司一個交代，也為了維護我們項目部的整體聲譽和團隊紀律?！?/p>

“經過與人事部許經理的溝通，我們一致認為，吳曉萱同志目前已經不再適合留在目前的崗位上?！?/p>

許萍適時地點了點頭，證實了趙志強的說法。

“這是一份辭職報告。”趙志強指著那份文件，語氣變得不容置疑，“為了體現負責任的態(tài)度，避免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最好是由當事人主動提出離職?！?/p>

“吳曉萱，你現在就把這份報告讀一下，然后簽字。這樣，對大家都好?！?/p>

讀……讀一下？

吳曉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趙志強不僅要逼她辭職，還要讓她當眾誦讀這份莫須有的“罪己書”？

這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是要徹底摧毀她的尊嚴！

同事們也都被這過分的要求驚呆了，有人低下頭，有人面露不忍。

“趙主管，這……沒有必要吧？”一位平時與吳曉萱關系還不錯的老同事小聲說。

“怎么沒必要？”趙志強厲聲駁斥，“犯了這么嚴重的錯誤，難道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嗎？”

“當眾誦讀，就是要讓她深刻反省，也是給大家一個警示！我們項目部，絕不允許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他說得冠冕堂皇，仿佛在執(zhí)行什么正義的審判。

吳曉萱看著桌上那份“辭職報告”，感覺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想起無數個加班的夜晚，想起為這個項目付出的心血，想起趙志強曾經的虛偽笑容和如今的猙獰嘴臉。

巨大的屈辱感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07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了，壓得人胸口發(fā)悶。

吳曉萱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咚咚咚，像擂鼓一樣。

她看著桌上那份雪白的A4紙，“辭職報告”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睛生疼。

趙志強就站在那里，雙手抱胸，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充滿了勝利者的優(yōu)越感。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完全掌控她命運、肆意踐踏她尊嚴的時刻。

人事經理許萍微微垂著眼瞼，擺弄著手里的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周圍的同事們，有的同情地看著她，有的尷尬地盯著桌面，也有的帶著一絲看熱鬧的興奮。

吳曉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

趙志強已經把她逼到了懸崖邊上，要么跳下去，要么被推下去。

反抗？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只會讓場面更難堪，讓自己顯得更可笑。

求助？許萍的態(tài)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絕望，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想起年邁的父母，想起每個月要還的房貸，想起自己在這個城市打拼的點點滴滴。

委屈、憤怒、不甘……種種情緒在她胸腔里翻騰、沖撞，幾乎要炸裂開來。

但她不能失控。

如果連最后一點體面都失去，那就真的輸得一敗涂地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試圖平復顫抖的雙手。

然后，在所有人復雜的目光注視下，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份辭職報告。

紙張很輕，卻重得讓她手臂發(fā)沉。

“念！”趙志強不耐煩地催促道，語氣冰冷。

吳曉萱低下頭，目光落在那些打印出來的宋體字上。

開頭是格式化的辭職信抬頭。

接著，內容開始扭曲事實，將“晨曦計劃”問題的責任全部歸咎于她。

用了“重大疏忽”、“判斷失誤”、“可能存在的越權行為”等字眼。

通篇都在暗示她的無能和不負責任，而她所有的辯解和事實，都被完全忽略。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刀，在她心上凌遲。

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在安靜的會議室里響起。

她讀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

每讀一句，都感到一陣強烈的羞恥。

她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能死死盯著紙張，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能感覺到趙志強滿意的目光，能聽到許萍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嘆息，能察覺到同事們的不安和騷動。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煎熬。

當她終于讀到“故此，本人鄭重提出辭職，請領導批準”時，聲音已經細若游絲。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會議室里出現了短暫的、極致的安靜。

然后，是幾聲壓抑的咳嗽和椅子挪動的輕微聲響。

結束了。這屈辱的一幕終于結束了。

吳曉萱感到一種虛脫般的無力。

她將那份捏造事實的報告輕輕放回桌上，仿佛那是什么骯臟的東西。

她站起身，對著趙志強和許萍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不是出于尊敬，而是作為一種告別，對自己過去幾年在這里付出的青春和汗水的告別。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她拼命忍住，不讓它掉下來。

她轉過身，腳步有些虛浮地朝著會議室門口走去。

只想盡快離開這個讓她尊嚴掃地的地方。

08

吳曉萱的手剛剛觸碰到冰涼的金屬門把手。

身后那個沉穩(wěn)、蒼老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響了起來：“等等?！?/strong>

簡單的兩個字，卻像有著某種魔力，讓吳曉萱的動作瞬間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