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導報 東瀛歲月

作者：王惠

瑠海也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黏得徹頭徹尾。但這毛孩子在我洗澡時一定要在門口不停地叫。他叫一聲，我就回應一聲：“我在，沒事兒放心吧。”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想這毛娃不會是我姥姥的化身吧。我小時候在家里用燃氣熱水器洗澡，她真的是一會兒一叫我，生怕我燃氣中毒。小學六年時我還不會騎自行車，姥姥在一個下坡路上撒手一次，我就學會了。家里珍藏著我兒時的一個粉色小枕頭，枕罩是姥姥親手刺繡的圖案，還有好寶寶三個字。

雖然家里的四位老人都很長壽，姥姥是走得最早的，之后姥爺一個人生活了很久。比起兩個舅舅，姥爺最疼愛的孩子是我媽。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因為下放把年少的我媽一起帶去了農(nóng)村而有感愧疚的緣故。愛屋及烏，我自然也借著媽媽的光得到了姥爺?shù)母鞣N關(guān)愛和照顧。來日本前，姥爺親手做了假名的卡片輔導我背單詞，試問有誰的日語啟蒙老師會是自己的姥爺呢，這件事一直讓我覺得很神奇也很幸福。

我是奶奶帶大的，吃喝拉撒全包的那種。奶奶16歲結(jié)婚，17歲開始抽大煙槍，很長很長的那種，80年煙齡。每天她都把頭發(fā)用篦子梳光滑緊緊地盤起來，耳環(huán)戒子手鐲涂香粉，一生精致的老太太。我女兒的鼻子下顎臉型長得都很像我奶奶。我出生的那一年奶奶67歲，小腳，不識字。她為了哄我去幼兒園，路上總是給我買一根雪糕，然后我吃完就往回跑她也追不上我。幼兒園午睡，我因為不想午睡就總翻墻跑回家，她也拿我沒辦法。我小時候不愿意干的事情還很多，姑家表姐說一起去打預防針，大家都聽話，只有我連踢帶打醫(yī)生，每次都要幾個人按著我。表姐感慨我小時候就知道疼是要反抗的，而我總結(jié)怕打針吃藥的陰影一定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奶奶不太會做飯，但會做漂亮的針線活。過年時總會給我做新的緞子棉襖，最后一件是紅色梅花。前幾年沒胖時還能穿進去。

我的第一本新華字典是我爺爺給我買的，成語詞典也是。小學一年級開始每天中午不僅要給我買汽水糖的零花錢，考不進前三名時還要替我爸媽去給我開家長會。聽說我小時候會坐在我爺腿上不讓其他孩子坐，說這是我爺。大了以后逐漸明白他也是別人的爺爺。他會在年三十兒夜里先給我一份壓歲錢，然后在大年初一拜年時假裝一視同仁似地再給我一份。他從外地開會回來給我買娃娃，給表哥買槍。我說要槍他就會讓表哥玩娃娃，把槍給我。我生日時他會挨家去召集孩子們給我過生日。每年新學期都送我一支英雄牌的新鋼筆。

去年在老房子，把爺爺留給我所有的信件拿出來一一細讀了幾天，流了幾天的淚水。其中還有寫給我爸媽的家信，字里行間流淌著千萬個叮嚀與囑咐。爺爺留給我的不僅有文字，有物件，還有精神。我的名字是我爺起的，在他的名字春廷里蓋上了一個血脈傳承的印章。

不喜歡貓狗的人很難理解我為什么對小動物那么好。哪怕每天從眼睛里拽出貓毛來也不嫌棄。因為都是剛斷奶滿月就來到我身邊的孩子，一輩子很難再見父母，對于孤兒般的毛孩子們當然只有不求任何回報無條件地付出與喜愛。能讓我這樣對待的還有自己生的女兒，和已經(jīng)沒有了來處、如同孤兒一樣的父母。當然承認這是一種小愛，因為我的世界就這么小。至親摯朋之間是血緣、尊重、善良、欣賞與幫助。大愛的定義就更廣泛了，不談……

九九重陽碎碎念，愿所有人歲歲安康。

2025年10月28日 農(nóng)歷九月初九

王惠 于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