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沉默的榮耀》時好幾次眼眶發(fā)熱，不是因為劇情有多跌宕，而是想到屏幕里的每一幕都曾真實發(fā)生——一群人明明握著優(yōu)渥的身份，卻甘愿鉆進最黑暗的虎穴，最后笑著走向刑場，只為“信仰”這兩個字。

吳石本是國民黨軍里少有的儒將，保定軍校畢業(yè)，留日歸來，抗戰(zhàn)時還幫著制定過對日作戰(zhàn)策略，蔣介石每周都要召見他問軍情?？伤粗婇y割據(jù)、獨裁專制，心里早就裝了別的東西。1938年在武漢辦情報訓(xùn)練班時，他跟周恩來、葉劍英直接打過交道，共產(chǎn)黨的理想讓他動了心。后來通過好友何遂牽線，他正式跟中共建立聯(lián)系，1948年不僅促成江防艦隊起義，還把徐州“剿總”的兵力部署情報送了出去，那是淮海戰(zhàn)役前解放軍拿到的最全面的敵情資料。

1949年8月16日，福州解放的前一天，吳石拒絕了好友吳仲禧的勸阻，帶著總務(wù)處交際科長聶曦登上了去臺灣的軍艦 。他當時是“國防部”參謀次長，站在國民黨軍事決策的最核心，手里攥著臺灣防御圖、美軍對臺軍事援助細節(jié)這些能定勝負的情報。可情報送不出去就是廢紙，華東局臺灣工作委員會很快選派朱楓赴臺當交通員。這位在上海、香港做了多年地下工作的女同志，以香港合眾貿(mào)易公司職員的身份，帶著“探視病親”的證明，1949年11月25日從香港乘船抵達基隆 。

在臺灣的兩個多月里，吳石和朱楓每周固定見一兩次，每次都是聶曦安排掩護。吳石把情報縮成膠卷，裝在小圓鐵盒里交給朱楓，里面有臺灣各戰(zhàn)略登陸點的地理分析、海軍基地艦只分布，還有高雄要塞火炮部署圖這樣的核心機密——這些情報后來在舟山戰(zhàn)役中派上大用場，連毛澤東都曾評價“虎穴藏忠魂，曙光迎來早” 。陳寶倉也沒閑著，他利用“聯(lián)勤總部”第四兵站總監(jiān)的身份，把情報拆進炮彈箱、藏進傷員擔架，悄悄遞給吳石，甚至靠“傷兵專列”轉(zhuǎn)移了20多名暴露的同志 。他們都清楚，只要一步錯，就是滅頂之災(zāi)。

災(zāi)難來得猝不及防。1950年1月29日，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被捕，當天就趁機逃到了嘉義農(nóng)村，可躲了沒幾天，竟因為嘴饞去鎮(zhèn)上吃牛排被特務(wù)撞見，3月中旬第二次被捕后徹底叛變 。這個參加過長征的老黨員，很快交出了1800多人的關(guān)系名單，導(dǎo)致400多名地下黨員被捕，臺灣工委組織全被破壞。更致命的是，他供出了朱楓，還提到了“吳次長”——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里姓吳的，只有吳石一個。

朱楓本來已經(jīng)按吳石的安排，拿著他簽發(fā)的《特別通行證》搭乘軍用飛機去了舟山。這張證是聶曦出面辦理的，當時蔡孝乾找朱楓幫妻妹辦出境證，聶曦順手留了名片，特務(wù)順著這張名片和通行證存根，很快追查到吳石頭上 。3月1日晚上，吳石在臺北家里被捕，保密局的人審了他三個多月，用電擊打瞎他的左眼，用烙鐵燙他的臉，可他只說“情報是我一個人弄的，與其他人無關(guān)” 。特務(wù)在他家只搜到10兩黃金，一個國防部參謀次長的全部家當，連特務(wù)都不忍心拿走 。

陳寶倉是后來被筆跡出賣的。特務(wù)在吳石家搜到他寫的高雄要塞部署圖，筆跡比對完全一致，抓他的時候，他剛把最后一份舟山潮汐表用米湯寫在家信背面送出去，面對審訊只重復(fù)一句話：“我做的事，對得起海那邊” 。聶曦更不用說，從幫吳石傳遞情報到辦理通行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被捕后再酷刑也沒吐一個字。

1950年6月10日下午4時30分左右，臺北馬場町的霧氣還沒散。吳石拖著腳鐐走在最前面，轉(zhuǎn)頭對45歲的朱楓、50歲的陳寶倉和33歲的聶曦笑了。有記載說他當時吟出：五十七年一夢中，聲名志業(yè)總成空。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對我翁的絕筆詩，這句笑談是后人的藝術(shù)化處理，但他們臨刑時的從容是真的：朱楓身穿藍旗袍高呼口號，聶曦面帶微笑，陳寶倉右手護著胸口藏著密寫情報 。

現(xiàn)在北京西山的無名英雄紀念廣場上，他們四個人的雕像并排而立。吳石的遺骸1994年被迎回大陸，朱楓的骨灰2011年遷回寧波老家，直到幾十年后，這些沉默的故事才慢慢被人知曉。當年他們隱姓埋名，連親人都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吳石在絕筆里對兒女只說：父為統(tǒng)一死，死而無憾”。

有時候會不禁會想，是什么讓他們能扛住酷刑，笑著赴死？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畢竟吳石早已身居高位；也不是為了家人，反而因為自己的選擇把家人置于險境。后來才懂，是信仰撐著他們。相信國家能統(tǒng)一，相信百姓能過上好日子，這份相信比生命還重。

今天再提這些名字，可能有人會覺得遙遠?？赡切а哪z卷、沒來得及銷毀的通行證存根，不都是為了今天的安穩(wěn)嗎？信仰從來不是空話，是吳石瞎了的眼睛里不滅的光，是朱楓赴死前高呼的口號，是陳寶倉藏在鋼筆帽里的情報，是一群人用生命證明的，有些東西值得用一切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