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淑貞抱著裝滿教案的紙箱走出校門時,夕陽正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三十八年教學生涯的最后一天,空氣里飄著梔子花的香味,和每年畢業(yè)季一樣。
同事們暖心的送別祝福猶在耳邊,她卻覺得腳步異常輕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校門口那棵老槐樹的枝葉在微風里輕輕搖曳,像是與她作別。
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前所未有的自由氣息,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微笑。
這微笑里藏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期待。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家族群里已經(jīng)熱鬧起來,女兒傅梓晴連發(fā)了三個放煙花的表情。
“恭喜媽媽光榮退休!晚上我們帶小寶回來慶祝!”
孫淑貞回復了一個笑臉,抬頭望見老伴唐海峰正站在馬路對面朝她揮手。
他手里拎著她最愛吃的糖炒栗子,笑容溫和如常。
然而此刻的孫淑貞還不知道,一小時后,那個她精心維護的家庭微信群。
將徹底打破她對退休生活的所有幻想,讓這個本應充滿喜悅的日子徹底改變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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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教學樓里傳來放學的鈴聲,那是孫淑貞聽了三十八年的聲音。
今天之后,這鈴聲將不再與她的生活有直接關聯(lián)。
幾個年輕教師從她身邊走過,恭敬地喊著“孫老師再見”,目光里帶著不舍。
她微笑點頭,抱著箱子的手稍稍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箱子里除了教案,還有學生們送的鮮花和卡片,散發(fā)著淡淡的馨香。
走出校門的那一刻,她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這所待了半輩子的學校。
紅磚教學樓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寧靜,她的教室在二樓東側第三間窗口。
那里曾是她揮灑汗水的地方,如今要交給年輕人了。
“媽!”清脆的喊聲從不遠處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女兒傅梓晴穿著一身利落的職業(yè)裝,牽著五歲的外孫小寶快步走來。
“不是說好晚上才回來嗎?”孫淑貞有些意外,但很快露出慈愛的笑容。
小寶撲過來抱住她的腿,奶聲奶氣地說:“姥姥退休了,可以天天陪我玩了!”
傅梓晴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目光卻落在孫淑貞手中的紙箱上。
“終于可以輕松了,媽你這輩子太辛苦了。”
她接過紙箱,不經(jīng)意地問道:“退休金手續(xù)都辦妥了吧?具體數(shù)額確認了嗎?”
孫淑貞輕輕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避開了女兒探究的目光。
“都辦好了,具體數(shù)字還沒細看,反正夠我和你爸用的?!?/p>
傅梓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掏出手機飛快地打字,像是在回復工作消息。
但孫淑貞瞥見那是家族群的界面,心里隱隱閃過一絲不安。
這時唐海峰穿過馬路走來,把還熱乎的糖炒栗子遞到妻子手中。
“辛苦了三十八年,該好好享福了。”他溫和地說,眼神里滿是理解。
孫淑貞接過栗子,指尖感受到紙袋傳來的溫暖,心里也跟著暖了起來。
只有丈夫知道,她為這一天默默準備了多久,等待了多久。
傅梓晴看著父母相視而笑的畫面,嘴角微微上揚,卻看不出是欣慰還是另有打算。
“晚上晟睿訂了餐廳,我們好好慶祝一下。”她說著,又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小寶蹦蹦跳跳地拉著孫淑貞的手:“姥姥,以后你天天送我上幼兒園好不好?”
孫淑貞彎下腰,輕輕捏了捏外孫圓嘟嘟的臉蛋,沒有直接回答。
她抬頭時,恰好捕捉到女兒眼中一閃而過的算計光芒。
這種光芒她太熟悉了,每次傅梓晴有什么安排時,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唐海峰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回家吧,你累了一天了。”
三人沿著熟悉的人行道往家走,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傅梓晴一直在手機上忙碌著,時不時發(fā)出輕微的打字聲。
孫淑貞望著道路兩旁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忽然想起三十八年前第一次來學校報到的情景。
那時她扎著兩條麻花辮,懷揣著對教育事業(yè)的無限憧憬。
如今青絲已成白發(fā),但內(nèi)心的火苗卻從未熄滅。
“媽,你退休后有什么計劃嗎?”傅梓晴突然問道,眼睛緊盯著母親。
孫淑貞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遠處天空飄過的云朵。
“先休息一段時間,以后的事慢慢再說。”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傅梓晴滿意,但她沒有繼續(xù)追問。
孫淑貞知道女兒的性格,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這只是開始。
她輕輕握了握丈夫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暖和力量。
唐海峰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復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保持了沉默。
快到小區(qū)門口時,傅梓晴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丈夫魏晟睿打來的。
“嗯,我們已經(jīng)快到了...對,媽的手續(xù)都辦好了...”
傅梓晴邊說邊走到一旁,聲音壓低了些,但孫淑貞還是聽到了“托費”兩個字。
她的心微微沉了沉,某種預感像陰云般籠罩心頭。
唐海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這個無聲的安慰讓她稍微安心了些。
小寶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歡快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活潑。
孫淑貞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也許只是她太敏感了。
但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平靜的退休生活可能不會如她所愿。
她抬頭望見自家陽臺上的幾盆茉莉花開得正盛,潔白的花朵在微風中搖曳。
那是她精心照料的花,就像她精心規(guī)劃的未來一樣,需要細心呵護。
傅梓晴打完電話回來,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
“晟睿說餐廳位置留好了,咱們放下東西就過去吧。”
她的語氣輕松自然,仿佛剛才的電話只是普通的家常聊天。
孫淑貞點點頭,把心頭的不安壓了下去。
也許真的是她想多了,女兒雖然精明了些,但本質(zhì)是孝順的。
走進熟悉的樓道,她聞到了鄰居家飄來的飯菜香,那是生活的氣息。
她告訴自己,從今天開始,生活將是嶄新的,充滿無限可能。
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清脆熟悉,門開后,家的溫馨撲面而來。
孫淑貞把紙箱放在玄關的柜子上,深深吸了一口家的氣息。
這是她奮斗半生換來的安寧,她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
02
客廳里彌漫著糖醋排骨的香味,唐海峰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
“馬上就好,你們先洗手休息一下?!彼~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孫淑貞走進廚房,看見流理臺上擺著四五道她愛吃的菜,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做這么多干什么,就我們幾個人吃得完嗎?”
唐海峰翻炒著鍋里的青菜,火光映紅了他溫和的臉龐。
“退休是大事,當然要好好慶祝。”
傅梓晴帶著小寶去洗手間,聲音從走廊傳來:“爸的手藝越來越好了?!?/p>
孫淑貞悄悄觀察丈夫,發(fā)現(xiàn)他今天格外用心,連擺盤都特別講究。
這不像他平時的作風,倒像是有什么心事要借這頓飯來表達。
飯菜上桌時,夕陽正好透過窗戶灑在餐桌上,給菜肴鍍上一層金邊。
小寶迫不及待地爬上椅子,眼睛盯著那盤油光發(fā)亮的糖醋排骨。
“姥姥退休了,是不是以后天天都能吃到這么好吃的菜?”
傅梓晴給兒子夾了塊排骨,順勢接過話頭:“那當然,姥姥以后時間可充裕了。”
孫淑貞慢慢盛著飯,沒有接話,只是微微一笑。
唐海峰解下圍裙坐下,目光在妻子和女兒之間來回移動。
“淑貞,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出去旅游散散心?”
這是他第三次問這個問題,每次都比前一次更小心翼翼。
傅梓晴搶在母親前面回答:“旅游的事不急,先讓媽適應適應退休生活?!?/p>
說著她給孫淑貞盛了碗湯,動作殷勤得有些過分。
“媽辛苦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不用急著安排什么。”
孫淑貞接過湯碗,指尖感受到瓷器的溫熱,心里卻有些發(fā)涼。
女兒越是表現(xiàn)得體貼,她越是覺得有什么計劃正在暗中進行。
這讓她想起傅梓晴小時候,每次想要什么東西前都會特別乖巧。
飯吃到一半,魏晟睿匆匆趕到,手里還提著一個精致的蛋糕盒。
“不好意思,公司臨時有點事?!彼敢獾匦χ?,額角還帶著汗珠。
傅梓晴瞥了丈夫一眼,眼神里帶著不易察覺的責備。
“就等你切蛋糕了,爸做了這么多菜,都快涼了。”
魏晟睿連忙道歉,手腳麻利地打開蛋糕盒,插上蠟燭。
“祝媽退休快樂,開啟人生新篇章?!?/p>
燭光搖曳中,孫淑貞看著圍在身邊的家人,忽然有些恍惚。
這一刻的溫馨真實得讓人感動,卻又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
她吹滅蠟燭時,小寶開心地拍著手,童真的笑聲感染了每個人。
但孫淑貞注意到,女兒女婿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切蛋糕時,傅梓晴狀似無意地問:“媽,你的退休金是每個月幾號發(fā)放?”
孫淑貞手中的蛋糕刀微微一頓,奶油在刀面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和以前發(fā)工資的日子差不多,月中左右吧?!?/p>
唐海峰輕輕咳嗽一聲:“先吃蛋糕,這些事以后再說?!?/p>
傅梓晴卻不依不饒:“我是想著,以后家里的開支可以重新規(guī)劃一下。”
她切了塊最大的蛋糕遞給母親,笑容甜美。
“你和爸的退休金加起來不少,完全可以過得更加滋潤?!?/p>
魏晟睿在一旁附和:“是啊,辛苦一輩子,該好好享受生活了?!?/p>
孫淑貞慢慢吃著蛋糕,甜膩的奶油在口中化開,卻帶著一絲苦澀。
她太了解女兒了,這番體貼話背后,必定有更深層的打算。
晚飯后,傅梓晴主動收拾碗筷,哼著歌走進廚房。
孫淑貞想幫忙,卻被女兒輕輕推回客廳。
“今天您最大,什么都別管,好好休息?!?/p>
唐海峰坐在沙發(fā)上泡茶,水汽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孫淑貞挨著丈夫坐下,感受著沙發(fā)熟悉的凹陷。
“梓晴今天有點奇怪,你發(fā)現(xiàn)了嗎?”
唐海峰遞給她一杯茶,目光閃爍:“孩子也是為你高興?!?/p>
但孫淑貞捕捉到他語氣里的不確定,這讓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直覺。
廚房里傳來碗碟碰撞聲和傅梓晴輕快的哼歌聲,異常和諧。
和諧得讓人不安。
小寶在客廳地毯上玩積木,嘴里嘟囔著幼兒園學的兒歌。
魏晟睿坐在一旁陪兒子玩耍,眼神卻不時瞟向廚房方向。
整個家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張力,看似溫馨,實則暗流涌動。
孫淑貞小口抿著茶,清香在舌尖回蕩,思緒卻飄得很遠。
她想起三個月前,女兒無意中提起現(xiàn)在幼兒園托費又漲價了。
當時她沒在意,現(xiàn)在想來,那可能不是隨口抱怨。
唐海峰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干燥。
“別想太多,孩子也是好意。”
孫淑貞轉頭看向丈夫,在燈光下,他眼角的皺紋比平時更深了些。
她知道丈夫總是習慣息事寧人,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關乎他們未來十年、二十年的生活。
傅梓晴擦著手從廚房出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都收拾好了,媽你看看,我收拾得干不干凈?”
孫淑貞起身走向廚房,琉璃臺光潔如新,碗碟整齊地碼放在柜子里。
確實很干凈,干凈得仿佛從未被使用過。
這種過分的完美,反而讓人感到不適。
“很好,辛苦你了。”孫淑貞輕聲說,心里卻升起更多疑問。
傅梓晴挽住母親的手臂,親熱地靠在她肩上。
“以后我會經(jīng)?;貋淼?,幫您分擔家務。”
她的聲音甜美,但孫淑貞感覺到那只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
窗外天色已暗,路燈次第亮起,勾勒出小區(qū)樹木的輪廓。
魏晟睿抱起已經(jīng)打哈欠的小寶,示意該回家了。
傅梓晴在門口穿鞋時,又提起了退休金的事。
“媽,明天我陪您去銀行查一下明細吧,看看有沒有需要調(diào)整的理財方案。”
孫淑貞整理著小寶的外套,動作輕柔。
“不用了,這些事我自己能處理。”
傅梓晴還想說什么,但看到母親平靜卻堅定的眼神,把話咽了回去。
送走女兒一家,關上門后,客廳忽然安靜得可怕。
唐海峰繼續(xù)泡著茶,水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孫淑貞站在窗前,看著女兒家的車尾燈消失在夜色中。
“海峰,你覺得梓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唐海峰放下茶壺,嘆了口氣:“孩子也是為我們好。”
但這次,連他自己聽起來都不太確信。
孫淑貞轉身看向丈夫,燈光下她的眼神異常清明。
“我辛辛苦苦工作三十八年,不是為了退休后被人安排的?!?/p>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唐海峰怔了怔,似乎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堅決的一面。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遞過一杯新沏的茶。
孫淑貞接過茶杯,溫熱透過瓷壁傳到掌心。
她知道自己需要好好思考,為即將到來的變化做準備。
而第一步,就是找出女兒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這個答案,也許就藏在明天的家族群里。
夜色漸深,小區(qū)里最后幾盞燈也陸續(xù)熄滅。
但孫淑貞知道,對她而言,真正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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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清晨六點半,孫淑貞準時醒來,這是三十八年養(yǎng)成的生物鐘。
身邊唐海峰還在熟睡,呼吸均勻綿長。
她輕輕起身,拉開窗簾一角,晨光熹微,小區(qū)里已有老人在散步。
退休第一天,她不必急著起床準備教案,也不必趕著去學校監(jiān)督早自習。
這種陌生的自由讓她既興奮又有些無所適從。
廚房里,她習慣性地想準備兩人的早餐,卻看見冰箱上貼著唐海峰寫的便條:“今天我來做早餐,你多睡會兒?!?/p>
蒼勁有力的字跡旁,還畫了個笨拙的笑臉。
孫淑貞微微一笑,心里涌起暖意,但很快被手機提示音打斷。
家族群里已經(jīng)有十幾條未讀消息,最上面是傅梓晴凌晨發(fā)的一個鏈接。
“最新養(yǎng)老理財方案,年化收益超5%”。
下面跟著幾個親戚的點贊和夸獎,說梓晴真孝順,事事為父母考慮。
孫淑貞滑動屏幕,發(fā)現(xiàn)女兒還單獨給她發(fā)了好幾條語音消息。
“媽,醒了嗎?今天我去接小寶時順路去看您?!?/p>
“昨天忘了說,小寶幼兒園要交下季度托費了,您方便的話先墊一下?”
“爸的退休金是不是今天到賬?我記得是每月10號。”
語音里的聲音親切自然,但字句間的急切掩飾不住。
孫淑貞沒有立即回復,她走到陽臺給茉莉花澆水。
晨露未干,花瓣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在朝陽下閃閃發(fā)光。
她想起昨晚丈夫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隱約明白了什么。
七點鐘,唐海峰起床看見妻子在陽臺,有些驚訝。
“怎么起這么早?不多睡會兒?”
孫淑貞放下噴壺,茉莉花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
“習慣了,到點就醒?!?/p>
唐海峰系上圍裙開始做早餐,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熟悉而溫馨。
但今天,這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吃早餐時,他幾次看向妻子,似乎想說什么。
孫淑貞慢條斯理地喝著粥,等待丈夫先開口。
果然,粥吃到一半,唐海峰終于忍不住了。
“梓晴昨天私下找我聊了聊,關于我們退休后的安排?!?/p>
孫淑貞夾咸菜的手微微一頓,又繼續(xù)動作。
“她有什么建議?”
唐海峰放下筷子,神情有些為難。
“她覺得我們應該把退休金集中管理,由她來幫我們理財?!?/p>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餐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孫淑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丈夫。
唐海峰避開她的目光,繼續(xù)道:“她說現(xiàn)在通貨膨脹厲害,錢放著會貶值?!?/p>
“還有小寶的托費,她希望我們幫忙分擔一些,畢竟我們就這一個外孫?!?/p>
這些話顯然在他心里憋了很久,說出來后他明顯松了口氣。
孫淑貞喝完最后一口粥,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角。
“你怎么想的?”
唐海峰搓了搓手,這是個他緊張時的小動作。
“我覺得...孩子也是好意,但具體還是要看你...”
他的話被門鈴聲打斷,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
這么早,會是誰?
孫淑貞起身開門,意外地看到程德福站在門口。
老同事手里提著兩盒茶葉,笑容滿面。
“聽說你今天正式退休,特意來祝賀。”
程德福退休后一直在老年大學幫忙,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許多。
他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但體貼地沒有多問。
唐海峰熱情地招呼老同事進屋,又添了一副碗筷。
三人圍坐餐桌前,氣氛暫時輕松起來。
程德福聊起老年大學的趣事,聲情并茂,逗得孫淑貞不時發(fā)笑。
“淑貞,你真該來我們這兒看看,好多老同事都在。”
“你教學經(jīng)驗豐富,肯定大受歡迎?!?/p>
孫淑貞微笑著沒有立即回答,但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唐海峰看著妻子難得舒展的眉頭,欲言又止。
這時孫淑貞的手機又響了,還是傅梓晴的消息。
“媽,托費的事您考慮得怎么樣了?幼兒園催得急?!?/p>
附帶了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
孫淑貞放下手機,對程德福抱歉地笑笑。
“孩子的事,總是操心不完。”
程德福了然地點點頭,識趣地起身告辭。
送走老同事,家里的氣氛又回到之前的微妙。
唐海峰收拾著碗筷,動作比平時慢了許多。
孫淑貞站在窗前,看著程德福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年大學...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眼下,她需要先解決女兒的問題。
“海峰,你覺得我們該把退休金交給梓晴管理嗎?”
她直接問道,轉身直視丈夫。
唐海峰擦桌子的動作停住了,毛巾在水盆里慢慢沉底。
“我...我覺得可以讓她幫忙理財,但管理權還是在我們手里?!?/p>
這個回答在孫淑貞意料之中,丈夫總是試圖在家人間尋找平衡。
但這次,平衡可能無法維持了。
她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筆記本。
本子很舊了,邊角已經(jīng)磨損,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唐海峰好奇地看了一眼:“這是什么?”
孫淑貞輕輕撫過封面,眼神變得悠遠。
“退休計劃,我準備了十年。”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
唐海峰怔住了,他從未聽妻子提起過這個筆記本。
也從未想過,看似隨遇而安的妻子,對退休生活有如此詳細的規(guī)劃。
陽光慢慢爬滿書桌,照亮了本子上娟秀的字跡。
孫淑貞沒有打開本子,只是靜靜地看著它。
仿佛在凝視自己珍藏多年的夢想。
窗外傳來孩子們上學去的喧鬧聲,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
但孫淑貞知道,對她而言,真正的挑戰(zhàn)才剛剛到來。
而家族群里的那份公告,正在女兒的手機里蓄勢待發(fā)。
04
午后陽光透過紗簾,在客廳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孫淑貞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攤開著那本舊筆記本。
唐海峰坐在對面,神情復雜地翻看著其中的內(nèi)容。
“老年大學講師...社區(qū)志愿者...旅行計劃...”
他輕聲念著,每翻一頁,眉頭就皺緊一分。
筆記本里詳細記錄著孫淑貞對退休生活的規(guī)劃,時間精確到每月。
甚至還有預算分配和具體實施方案,顯然不是一時興起。
最后一頁用紅筆寫著:“人生下半場,要為自己而活?!?/p>
字跡有力,與前面娟秀的筆跡形成鮮明對比。
唐海峰合上本子,長長嘆了口氣。
“這些你從來沒跟我說過?!?/p>
孫淑貞端起已經(jīng)涼掉的茶,眼神平靜。
“說過幾次,你都沒當真?!?/p>
唐海峰怔了怔,想起妻子確實偶爾提過退休后的想法。
但他總以為那是隨口說說,畢竟三十多年來,妻子始終以家庭為重。
現(xiàn)在看著這本詳細規(guī)劃,他才意識到妻子是認真的。
非常認真。
“梓晴那邊...”他遲疑地開口。
孫淑貞打斷他:“先不說這個,你看看這個?!?/p>
她從本子夾層里取出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
那是一則老年大學招聘兼職教師的廣告,時間是五年前。
唐海峰接過剪報,手指微微發(fā)抖。
他從未想過,妻子默默準備了這么久。
“三年前程德福就邀請過我,當時因為帶畢業(yè)班走不開?!?/p>
孫淑貞語氣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
“現(xiàn)在終于有時間了。”
陽光移到了她的臉上,勾勒出眼角的細紋,也照亮了她眼中的光芒。
這種光芒唐海峰很熟悉,每當妻子下定決心做某件事時就會這樣。
上一次見到,還是二十年前她堅持要接手最差的班級的時候。
那時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但她用一年時間把那個班帶成了先進。
“可是梓晴已經(jīng)幫我們做了安排...”唐海峰艱難地說。
孫淑貞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些許諷刺。
“所以她凌晨就在群里發(fā)理財方案,一早就催托費?”
唐海峰沉默了,他無法為女兒的行為辯解。
手機突然響起,是傅梓晴發(fā)來的視頻通話請求。
孫淑貞看了眼丈夫,按下接聽鍵。
屏幕上出現(xiàn)女兒燦爛的笑臉,背景是辦公室。
“媽,在干什么呢?爸呢?”
唐海峰湊到鏡頭前,勉強笑了笑。
傅梓晴敏銳地察覺到父親神色不對,但沒點破。
“我跟幼兒園說好了,托費可以晚交幾天,您別著急?!?/p>
這話看似體貼,實則提醒。
孫淑貞不動聲色:“多少錢?我讓你爸下午去交?!?/p>
傅梓晴報出一個數(shù)字,比上學期漲了百分之二十。
唐海峰下意識看了妻子一眼,這個漲幅顯然超出預期。
“怎么漲這么多?”他忍不住問。
傅梓晴嘆了口氣:“現(xiàn)在什么都漲價,這還是普惠幼兒園呢?!?/p>
她話鋒一轉:“所以我說要好好理財,錢越來越不值錢了?!?/p>
孫淑貞輕輕摩挲著筆記本的封面,沒有接話。
傅梓晴繼續(xù)道:“我做了個詳細的計劃,晚上發(fā)群里你們看看。”
她的語氣充滿自信,仿佛已經(jīng)替父母安排好了一切。
視頻掛斷后,客廳里陷入長久的沉默。
唐海峰不安地搓著手:“也許...也許孩子說得有道理...”
孫淑貞合上筆記本,站起身。
“下午我去銀行查下退休金到賬沒有?!?/p>
她的語氣平靜,但眼神銳利。
唐海峰知道,這是妻子做出決定前的表情。
午后的陽光越來越斜,客廳里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孫淑貞走進臥室換衣服,唐海峰坐在原地發(fā)呆。
他想起女兒昨晚私下跟他說的話。
“爸,媽辛苦一輩子,現(xiàn)在該享福了?!?/p>
“你們把退休金交給我打理,保證比存銀行劃算?!?/p>
“小寶也越來越大了,你們幫忙帶帶,享受天倫之樂多好。”
當時他覺得女兒說得有理,但現(xiàn)在看著妻子的筆記本...
他第一次意識到,所謂的“享?!?,可能并不是妻子想要的。
孫淑貞從臥室出來,換了件淡藍色的襯衫,精神煥發(fā)。
“我出去一趟,順便買點菜?!?/p>
她拿起錢包,動作從容不迫。
唐海峰突然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p>
孫淑貞有些意外,但點點頭:“好?!?/p>
夫妻倆一前一后走出家門,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小區(qū)里幾個老鄰居在樹蔭下下棋,看見他們都打招呼。
“孫老師退休了?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下棋了。”
孫淑貞笑著回應,腳步卻沒有停留。
銀行就在小區(qū)對面,過馬路時,唐海峰輕輕握住妻子的手。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孫淑貞愣了愣。
自從女兒出嫁后,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牽手散步了。
“淑貞...”唐海峰欲言又止。
孫淑貞安靜地等著,但直到銀行門口,他都沒說下去。
ATM機前,孫淑貞插入銀行卡,輸入密碼。
屏幕顯示余額時,她微微睜大眼睛。
唐海峰湊過來看,也愣住了。
數(shù)字比預期多了不少,還有一筆可觀的公積金提取。
“這...”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孫淑貞取出卡,眼神復雜。
這筆錢足夠她實現(xiàn)筆記本里的大部分計劃。
但也意味著,女兒會更想“幫忙”管理這筆錢。
走出銀行時,她的手機連續(xù)震動。
家族群里,傅梓晴發(fā)了一份詳細的Excel表格。
標題是:“父母退休金優(yōu)化分配方案”。
下面已經(jīng)有七八個親戚點贊,稱贊梓晴想得周到。
孫淑貞快速瀏覽內(nèi)容,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表格里,她和丈夫的退休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買菜、水電費、孫子的托費...甚至包括“帶孫補貼”。
而屬于他們自己的部分,少得可憐。
唐海峰也看到了內(nèi)容,眉頭緊鎖。
“這...這也太詳細了?!?/p>
孫淑貞收起手機,抬頭望天。
天空很藍,幾朵白云悠然飄過。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海峰,我想按自己的計劃生活?!?/p>
這句話很輕,卻重若千鈞。
唐海峰看著妻子堅定的側臉,終于點了點頭。
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而家族群里的那份公告,正在女兒的手機里等待發(fā)送。
等待著一個看似恰當?shù)臅r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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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退休第一天的清晨,孫淑貞比平時醒得晚了些。
陽光已經(jīng)透過窗簾縫隙,在臥室地板上畫出一道金線。
身邊的位置空著,唐海峰一向起得早。
她躺在床上,聽著廚房里傳來的輕微響動,心里有種奇異的感覺。
三十八年來第一次,她不必在醒來瞬間就思考今天要教什么課。
這種自由既讓人欣喜,又帶著些許茫然。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屏幕亮起,顯示家族群有99 條新消息。
孫淑貞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頓片刻。
某種直覺告訴她,這些消息會改變什么。
最終她點開微信,最先跳出來的是傅梓晴凌晨三點發(f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