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一輩子特務的谷正文，晚年常對著一疊發(fā)黃的案卷發(fā)呆。案卷里最舊的那頁，是吳石的供詞，紙邊被他摸得起毛，可他總說：“這上面的字我都認識，湊一塊兒，我看了一輩子也沒看懂?！?/p>

谷正文這輩子，手上沒少沾共產(chǎn)黨人的血。1950年臺灣白色恐怖最兇的時候，他是保密局行動組組長，蔡孝乾叛變后，整個臺灣地下黨被掀了個底朝天，抓吳石的命令，就是他帶著人執(zhí)行的。那會兒吳石已經(jīng)是國民黨國防部參謀次長，中將軍銜——誰能想到，這個站在國民黨軍事核心的人，早就是共產(chǎn)黨安插的“密使1號”。

抓捕那天是凌晨三點，谷正文帶著十幾個特務踹開吳石家的門。書房里還亮著燈，吳石正對著一疊軍事地圖出神，見了他們，手里的鋼筆都沒放下，只抬頭冷冷問：“憑什么抓我？”谷正文以為，抓了這么大的官，對方總得慌，總得求饒，可從審訊到關看守所，吳石半點軟話沒說，只安安靜靜寫了份供詞。

可拿到供詞一看，谷正文懵了。他們本來盼著供詞里能有“誰指使你的”“還有多少同伙”這種能接著抓人的線索，結果吳石寫的，全是些“家國百姓”的話。供詞里說，他早年留法學軍事，回國打抗戰(zhàn)，是想救中國；后來見國民黨官員搶接收物資，士兵欺壓百姓，才覺得共產(chǎn)黨能讓中國好起來；說自己遞臺灣防務情報，不是“通敵”，是不想再打內戰(zhàn)，不想老百姓再遭罪；最后還寫“我吳石，無愧于國家，無愧于百姓，唯愧于父母養(yǎng)育之恩”。

谷正文當時氣得把供詞摔在桌上，指著吳石罵“裝什么清高”。他抓過太多地下黨，有哭著求饒的，有賣隊友換命的，像吳石這樣官越大越“死硬”的，他還是頭一次見。后來他又提審吳石，問：“你一個中將，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跟著共產(chǎn)黨圖什么？”吳石只抬眼看他，慢悠悠說：“我圖的是中國人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這些你們不懂?！?/p>

那時候谷正文是真不懂，他覺得吳石是硬撐。直到1950年6月10日，吳石被押去馬場町刑場。路上，吳石見押解的士兵年紀小，還輕聲說：“你們還年輕，要記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迸R刑前，卡車路過淡水河，他突然讓司機停一下，對著大陸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叨“此生不能見故土解放，遺憾矣”。谷正文當時就站在旁邊，看著吳石閉著眼挨槍子，心里竟有點發(fā)慌——這人好像是真不怕死，也真覺得自己沒做錯。

后來幾十年，谷正文沒少翻這份供詞。他從保密局退休后，住在臺北永和的老房子里，案頭總放著供詞的復印件。有次孫子湊過來問“爺爺，這紙上寫的啥”，他愣了半天，說“爺爺也沒看懂”。他跟老同事喝酒，聊起吳石，說：“我抓了他，可我到現(xiàn)在也想不通，他放著好好的中將不當，非要去干掉腦袋的事，圖啥？”同事勸他“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想這些干啥”，可他繞不過去——他一輩子抓的人，不是為錢就是為權，唯獨吳石，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其實吳石不是一開始就跟共產(chǎn)黨走的?？箲?zhàn)的時候，他出的戰(zhàn)術方案救過不少士兵的命，國民黨也重用他，一路升到中將?？煽箲?zhàn)勝利后，他去上海接收，親眼見官員們把日本人留下的工廠、房子搶著分了，街上還有百姓餓肚子，自己手下士兵的軍餉都拖了三個月沒發(fā)。那時候他就跟朋友說：“這樣的黨，怕是撐不久了。”1948年，他通過地下黨聯(lián)系上大陸，說“我雖然穿國民黨的軍裝，但想為老百姓做點實事”，后來去臺灣，主動當起了“密使1號”，把港口布防、機場位置這些核心情報，都通過聯(lián)絡員朱楓傳了回去。

可惜蔡孝乾叛變得太突然，不僅供出了吳石，還供出了朱楓。朱楓被捕后，跟吳石一樣硬氣，沒吐一個字，最后跟吳石一起死在了馬場町。谷正文后來在回憶錄里寫，他見過太多“軟骨頭”，唯獨吳石和朱楓，讓他覺得“看不懂”——他們好像把“名聲”“性命”都不當回事，就認“百姓能好”這一個理。

現(xiàn)在馬場町建了紀念公園，吳石、朱楓的名字刻在紀念碑上，每年都有人去獻花。而谷正文的名字，只在歷史書里跟“特務”“劊子手”綁在一起。他晚年其實有點后悔，不是悔抓了吳石，是悔自己一輩子都沒搞懂“信仰”到底是啥。他到死都沒琢磨透，吳石供詞里寫的“初心”，不是什么大道理，就是想讓中國人能過上不用躲炮彈、不用餓肚子的日子——這種簡單的念想，偏偏成了他一輩子解不開的疙瘩。

有時候想想，這也不奇怪。谷正文這輩子，眼里只有“任務”“抓共黨”，他從來沒見過有人把“百姓”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吳石的供詞，從來就不是“認罪書”，是一個中國人對家國的擔當，這種擔當，心里只有“利益”的人，永遠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