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1月29日，你先去農(nóng)墾部報到吧?！睍h室里，工作人員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劉培植的心頭咯噔一下。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句尋常的分配指令，而是又一次命運的拐彎。

地下斗爭出身的干部，心里總裝著兩本賬——一是組織的需要，二是個人的清白。劉培植把后一條看得尤其重，因為那頂“右派”帽子足足壓了他22年。時間再往前撥，1930年代，他在白區(qū)做地下交通員，暗號寫在鞋墊上，被捕九次、越獄一次，卻始終沒換過立場。有人問他怕不怕，他笑，“怕也得干，干了就不怕?！?/p>

建國后，他隨王震進入農(nóng)墾系統(tǒng)，開荒、搞棉田，常穿一身灰布軍衣，脖子上掛個小本子做記錄。1957年整風，他在部務會上提了幾句真心建議，結(jié)果文件下來，八頂帽子——“反黨”、“反社會主義”、甚至“歷史反革命”——統(tǒng)統(tǒng)扣頭上。黨籍摘、職務撤，行政級別從7級掉到12級。那年冬天，他拎著鋪蓋卷去了北京雙橋農(nóng)場，炕沿上常見他掰著手指算：還得寫幾封申訴？沒人知道答案。

1960年初，中央準備甄別改正右派，周總理關心此案，幾次問進展。遺憾的是，層層卡殼，復查擱淺。劉培植被安排在中國農(nóng)科院辦公室當副主任，沒有黨籍，會議紀要只能抄寫，卻不能參加支部會。夜深，他在宿舍燈下寫申訴，旁人勸他別較真，他搖頭，“案子不翻，光干活沒底氣?！?/p>

1966年風暴掀起，他被隔離審查，關在安陽五七干校，與土豆和玉米為伍。有人批他“牛鬼蛇神”，他端起飯碗直說：“鬼神要吃粗糧，照樣能活?！币痪渫嫘?，換來幾下皮帶?？嗳兆永铮盏郊視环?，“孩子高考落榜，想從軍”，他回三行字：“先做人，再謀事?！毙偶堃蚝?jié)n模糊。

1973年，隔離結(jié)束，他被調(diào)回北京。那時復查慢得像冬天的河水。直到1977年春，陳云批轉(zhuǎn)材料，葉劍英批示“迅速平反”，一錘定音。1978年8月，他終于恢復黨籍和行政級別。心頭重擔落地，連走路都輕了。

可崗位安排卻再起波瀾。農(nóng)業(yè)部黨委副書記找他談話：“組織考慮讓你當農(nóng)業(yè)部副部長?！彼B聲說好。沒多久，農(nóng)墾部恢復，中組部通知又讓他去農(nóng)墾部。兩份任命撞車，外界謠言四起——“劉培植挑肥揀瘦，不服從分配?！彼钡弥蓖薪M部跑，解釋了三次，文件仍然沒改。僵著僵著，事情鬧到了國務院。副總理王任重拍板：“先到農(nóng)業(yè)部，今后再議?！币痪湓挘`會被掐滅。

1979年2月，任命書正式下達。他進駐白樓，掛帥分管科技推廣。那年春田檢疫系統(tǒng)剛起步，他頂著寒風跑到河北深州，下地掰開麥株，跟技術(shù)員商量條銹病防控。回京開會時，他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責任”。有人提搞聯(lián)產(chǎn)承包，他當場支持，“地有人種，心里才有底?！焙髞砟俏患夹g(shù)員回憶：“劉部長說話不兜圈子，像咱鄉(xiāng)下老哥?！?/p>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推動雜交稻北擴試點，督促產(chǎn)學研聯(lián)席例會制度化；還把退伍老兵招到農(nóng)墾場，強調(diào)“熟悉戈壁也熟悉賬本”。1982年初，組織勸他退居二線。61歲的劉培植放下副部長的公章，接受了安排。離休后，他偶爾去老同事家串門，桌上攤著報紙，他指著新聞頁嘀咕：“農(nóng)危防控還得抓早，別光訂文件?！?/p>

劉培植一生經(jīng)歷幾度“起落”，跌宕激揚，卻沒丟掉那股倔勁兒。地下斗爭時，他掩護同志；農(nóng)墾歲月，他用測繩丈量荒原；蒙冤年代，他堅持寫申訴；復出后，他又奔波在麥田和會議室之間。大概正因如此，當誤會阻住去向，副總理也愿意為他發(fā)聲。說到底，干部的價值，從來靠行動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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