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8日22時許，義烏城郊的老國道旁燈火昏暗，挖掘機的履帶碾過碎石發(fā)出悶響，附近工友狐疑地停下腳步。民警將警戒線拉得很遠，連過路三輪車都被請走?？諝饫飶浡鴿裢廖?，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四散蔓延。

泥壁被撕開不久，一塊暗紅色布片掉進探照燈的光圈，有警員低聲提醒：“慢點，再往前五十公分?！睓C臂繼續(xù)下探，幾分鐘后，一截白骨赫然露出。警員戴上護目鏡和橡膠手套，蹲身清理，骨縫里還嵌著早年常見的藍色化纖線。

DNA復核結果兩天后送達金華市局，檔案室里一位老刑警幾乎同時站起身來，他用手背蹭了蹭額角的汗：“凌祖青，這回跑不掉了?！蹦菑埛狐S的一寸照上，男人眉骨凸起、嘴角耷拉，跟今日檢出的骨骼特征完美重合。

時間撥回1990年6月4日。馬鞍山含山縣大夏村，23歲的席麗年剛端起洗好的衣服，門口突然沖進前夫凌祖青。斧柄擦過門框發(fā)出尖銳聲響，鄰居聽到慘叫趕來，屋里卻已血跡四濺。三具尸體并排倒在土炕下，凌祖青卻像蒸發(fā)一樣消失。

當年偵查條件有限，鄉(xiāng)路無監(jiān)控，出城口只有一班去蕪湖的大巴。警方循著目擊者指向抓過幾名嫌疑人，無果后只能將卷宗標注“命案積案”暫行擱置。對于參與勘驗的老刑警來說，那間低矮磚屋的鐵銹味成了揮之不去的記憶。

轉眼三十年，公安部“云劍2020”啟動。含山縣專案組重新翻箱倒柜，卻只剩凌祖青那張一寸照。比對系統(tǒng)、沿用畫像、調(diào)取南下務工信息，團隊把重點圈在江浙地區(qū)?？扇撕ＣＣ＃l也沒料到真正的突破點竟藏在江西上饒。

上饒當?shù)嘏沙鏊膽艏畽n案顯示：2010年，一份暫住登記里出現(xiàn)“熊萬毛”與家人三口。證件照和卷宗里的凌祖青對比并非完全一致，卻共享同樣的唇峰和顴弓。奇怪的是，真正的熊萬毛早在2015年病亡，且生前沒踏出上饒一步。

專案組聯(lián)系熊家，老人吳曉花聽到“暫住證”三個字就雙手發(fā)抖。她吞吞吐吐道：“如果我說出來，我兒子會不會被槍斃？”就這一句，偵查員相互交換眼神，意識到劇本遠沒到結尾。

依照口供，警方找到熊家兒子熊千飛。相片遞過去，他脫口而出：“這是李叔?！彪S后沉默良久，才說出被埋藏多年的往事。

1991年，熊家收留流浪漢“李大軍”以換取勞力，不料此人好吃懶做，還暗地偷竊。幾年后，熊萬毛患病失去勞動能力，李大軍反而成了家中“頂梁柱”，掌控經(jīng)濟并頻繁對吳曉花進行威脅。為替他找工，吳曉花竟將丈夫身份證借給對方。自此，凌祖青搖身一變獲得合法身份。

更糟糕的事在2011年發(fā)生。熊千飛新婚不久，妻子龍芳菲遭李大軍侵犯，憤而抱子回貴州，熊家支離破碎。憤怒、羞恥、恐懼反復交織，熊千飛忍到2014年底。當晚，李大軍酒醉昏睡，他舉起錘子連擊數(shù)下，并用麻袋分裝尸塊。

尸塊被塞進摩托邊箱，夜行三十余公里埋進義烏這處廢橋洞。次日風平浪靜，熊千飛返回工地，一切宛如從未發(fā)生。若非云劍行動，他也許會帶著秘密活到老。

2022年1月20日，金華中院審理此案。法庭上檢方確認：被告人熊千飛歸案后供述埋尸地點，協(xié)助挖掘，態(tài)度誠懇；但因警方已掌握關鍵線索，依法不構成自首。判決結果尚未公開，但庭內(nèi)不少旁聽席的老刑警心情復雜：一個滅門狂徒死于被害者家屬之手，正義與私刑的界限在此顯得格外狹窄。

值得一提的是，凌祖青的死并未徹底終結觀念沖突。律師辯護時強調(diào)長期家暴和性侵造成的強烈精神刺激，請求法院從輕。檢方則堅持以生命權的不可侵犯性為底線。圍觀群眾議論紛紛，有人拍著大腿感嘆“惡有惡報”，有人擔憂法律權威被情緒替代。

案件留給警方的，是追逃體系的反思：流動人口登記流于形式，居住證核實寬松，才讓兇手得以借尸還魂二十余年。同時，基層社會對外來人員的管理、對家庭暴力的干預仍顯薄弱。若這幾道防線早早筑牢，也許熊家悲劇可以被截斷。

法槌落下那刻，審判長低聲宣讀結論，旁聽席一片沉默?？v使法律給出裁決，三十年前那間血跡斑駁的磚屋、熊家母子長達二十年的噩夢，都已無法抹去。案件塵埃未必能讓所有當事人釋懷，卻提醒世人：一紙戶籍、一張身份證，有時關乎生與死，也關乎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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