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4日傍晚，錦州西北方向的榆樹屯上空滾雷般的炮聲連續(xù)爆炸，黑煙像簾子一樣掛在半空。炮兵指揮所內(nèi)，張志毅輕敲地圖，聲音平穩(wěn)卻透著急促：“再抬高二百米，第三連搶時間壓制碉堡！”一句話傳到前沿，百余門火炮同時怒吼。不到半小時，錦州北門出現(xiàn)缺口，步兵蜂擁而入。這一幕后來被許多老兵反復提起，他們說，那是解放軍第一次以如此密集的炮火撕開堅固防線，也正是從那天起，“炮兵鼻祖”四個字真正扣在張志毅的名字上。

把時間撥回到1912年，遼北一個不知名的小村。日頭剛露，嬰兒哭聲打破清晨寂靜，張家長子降生。家里老一輩沒想到，這個孩子日后會與火炮糾纏終生，更會在共和國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少年張志毅性格倔強，鄉(xiāng)親常說“那小子眼神里透著股犟勁”。十四歲時，他親眼見到日本浪人欺辱鄉(xiāng)民，無奈之下連鄉(xiāng)勇都不敢吭聲，這段屈辱深深刻進他的記憶。

1929年春，東北陸軍講武堂第七期開學。張志毅背著一床舊被褥，擠進鞍山開往奉天的火車，小站到大站一路顛簸，腦子里只有一句話：學炮兵，練真本事。課堂上他連連追問教師射表參數(shù)的來龍去脈，以致授課官忍不住調(diào)侃：“小張，別把火炮當算盤打。”同學們大笑，他卻埋頭繼續(xù)計算彈道修正。就是這種較真，半年后讓他在射擊競賽拿到頭名。

九一八事變爆發(fā)那夜，他和同學們荷槍實彈在操場集合，但命令竟是“原地待命”，槍栓卡在手里卻不能拉開，這種無力感讓他徹夜未眠。沉悶了幾年，他遇到幾位地下黨員，對比之下，張志毅認定只有跟著共產(chǎn)黨才能真刀真槍打日本。1938年7月，他毅然離開國民黨軍，摸夜翻山抵達冀中游擊區(qū)。入伍登記時，警衛(wèi)員問：“專長？”他只寫了兩個字——炮兵。

延安抗大時期，張志毅成了圖書館的?？?，俄軍炮兵條令、德軍火力協(xié)同簡報，全被他翻得卷角。他還在黃土窯洞里帶領(lǐng)學員制作泥坯沙盤，用豆子當炮彈演練諸元修正。教員笑他“太摳”，他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真槍炮難得，沙盤也能練膽略?！?/p>

百團大戰(zhàn)前夕，晉察冀軍區(qū)缺少重火力。張志毅領(lǐng)著幾名工兵夜襲日軍補給站，七門舊山炮被悄悄拖回根據(jù)地；山炮結(jié)構(gòu)簡單，缺件就拆汽車鋼板替換。試射成功那天，夜空開出一朵紅花，士兵們歡呼聲震破山谷，聶榮臻連發(fā)三次電報嘉獎。自此，晉察冀有了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炮兵獨立營。

抗戰(zhàn)勝利后，東北成為解放戰(zhàn)爭主戰(zhàn)場。張志毅奉命回鄉(xiāng)，接手繳獲的日軍火炮。面對雜牌武器，他提出“先整再配、邊訓邊戰(zhàn)”的思路，拆解標尺、重新刻尺碼，用明礬溶液清洗火管內(nèi)壁，荒地里硬是豎起一個簡易兵工修理所。短短三個月，整備出七百多門火炮。有人質(zhì)疑口徑混亂，他給出辦法：分組編制，多口徑混編連——“打的是陣地而不是口徑”。事實證明，這個辦法在遼沈會戰(zhàn)里大放異彩。

遼沈戰(zhàn)役火力計劃會上，林彪關(guān)掉油燈，聽張志毅用粉筆“吱呀”在黑板上勾勒炮火網(wǎng)，他忽然抬頭：“就照這個打！”后來人們把那張密密麻麻的炮火覆蓋圖取名“百門群炮”，實則作戰(zhàn)中動用了六百多門。炮聲一響，塔山陣地塵土彌漫，國民黨軍寸步難行。塔山一役，張志毅還提出輪番火炮機動，一組炮打完立刻轉(zhuǎn)移陣位，敵機飛來時方位已空，極大地保存火炮實力。

天津戰(zhàn)役打響前夜，參謀拿著氣象簡報犯愁：“清晨有霾，能見度差?！睆堉疽阈φf：“霧正好遮蔽炮口焰，第一輪直接打?qū)Ψ街笓]所?！笔潞蠼y(tǒng)計，天津守軍指揮部被摧毀，殘敵只能自亂陣腳。這些經(jīng)驗都被后來的軍校整理為教材。

建國后，他沒有急著進城，而是留在牡丹江炮兵基地。條件艱苦，干部宿舍屋頂常冒白氣，學員戲言“屋里飄雪”。張志毅卻天天上山勘測，硬在凍土里挖出三條實彈射擊靶道。他兼任中南軍區(qū)炮兵參謀長時，提出“瞄具三分鐘法”，把瞄準時間壓縮到原先一半?？姑涝跋?，他主導改裝的二十個炮兵團入朝，首戰(zhàn)云山即顯示威力，志愿軍步兵評價這批火炮“頂?shù)蒙蟽勺健薄?/p>

張志毅官至炮兵副司令，卻仍穿舊棉衣。一次探親路過商店，店員請他挑塊呢子布，他只買最便宜的灰布，說“能擋風就行”?；氐綑C關(guān)，他責成后勤把優(yōu)質(zhì)布料留給前線。秘書感慨：“張司令越到高處，規(guī)矩越嚴?！?/p>

1961年授銜，他只是淡淡一句：“獎章是集體的?！苯鹦情W亮，卻被他壓在抽屜最底層。多年后，有人問他一生最看重什么，他思忖片刻，說：“讓中國人自己掌握大口徑火炮，這事值。”

張志毅1978年病逝，終年66歲。追悼會上，幾門舊山炮轟然齊放，炮口用紅綢扎成結(jié)。老兵們敬禮時，眼眶通紅。有人低聲道：“張司令走了，可留下的那支炮兵魂不會散?！?/p>

后來，兒子張德江走上領(lǐng)導崗位，熟識的人都知道，他常把父親掛在嘴邊。有人曾問他為何如此低調(diào)，他答：“父親常說的兩句話——干實事，別擺譜——已經(jīng)夠用一輩子?！边@份家風，繼承的是一位開國少將對軍隊火力、對國家安全的深沉牽掛，也是那個戰(zhàn)火年代留給后人的最好贈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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