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有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p>
此乃大道至理,勸誡世人順應(yīng)自然,放下爭斗。然則,有生靈處,便有欲念;有修行處,便有階梯。
這天地之間,并非只有人類在追尋著自己的“道”。深山老林,幽谷洞穴,亦有無數(shù)生靈,在默默吐納日月精華,企盼著有朝一日能脫去凡胎,位列仙班。
對于他們而言,修行的道路更為艱難,也更為直接。在長白山余脈的黑松嶺,胡、黃兩家仙家的百年恩怨,便將這不為人知的修行法則,血淋淋地展現(xiàn)在了世人面前。一個誤入此地的年輕郎中,也因此得以從一位真正的道家祖師口中,聽到了那石破天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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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黑松嶺這地方,山高林密,自古就透著一股邪性。
山里的老林子,據(jù)說白天進(jìn)去都會迷路,林間瘴氣一起,三五步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山腳下,散落著十幾個村寨,村里的人,都守著一個奇怪的規(guī)矩——
但凡家里辦紅白喜事,或是求個啥大事,敬神的時候,必須同時準(zhǔn)備兩份一模一樣的供品。
一份,擺在東頭;一份,擺在西頭。
東頭供的,是“胡家”;西頭敬的,是“黃家”。
兩份供品,無論是雞鴨魚肉,還是瓜果點(diǎn)心,都得用尺子量過似的,一般大小,一般分量。
就連燒的紙錢,都得是同樣的面額,同樣的厚度。
誰家要是敢偏袒了哪一邊,那可就捅了馬蜂窩。
輕則家里雞犬不寧,鍋碗瓢盆半夜里自己唱戲;重則人畜生病,好端端的莊稼一夜之間枯黃。
年輕的郎中陳冉,就是為了采一味罕見的“龍鱗草”,才壯著膽子進(jìn)了這黑松嶺。
陳冉祖上三代行醫(yī),他不僅醫(yī)術(shù)精湛,對各地的民俗風(fēng)物也極有興趣。
他在山腳下一個叫“下甸子”的村子落腳,借住在一戶姓孫的老鄉(xiāng)家里。
孫家大哥是個熱心腸的獵戶,見陳冉是位懸壺濟(jì)世的郎中,對他格外客氣。
陳冉來到的第二天,正趕上孫家大哥的兒子過十歲生日,家里要擺酒席。
他就親眼見識了這“敬雙神”的怪規(guī)矩。
孫家大嫂一大早就開始忙活,宰了一只大公雞,燉了一鍋豬肉,還炸了黃燦燦的粘豆包。
等飯菜的香氣飄滿整個院子,孫家大哥便端出兩張一模一樣的小方桌,一張放在院子?xùn)|邊的窗臺下,一張放在西邊的墻根處。
然后,孫家大嫂便開始小心翼翼地分配供品。
一塊雞胸肉,用刀從中間精準(zhǔn)地剖開,一半放在東邊的盤里,一半放在西邊的盤里。
一碗燉肉,她甚至?xí)蒙鬃?,把里面的肥肉和瘦肉都?shù)著分,生怕哪邊多了,哪邊少了。
就連那剛出鍋的粘豆包,她都挑了八個大小最均勻的,一邊四個。
陳冉看得嘖嘖稱奇,忍不住問道:“孫大哥,這……是何講究?為何要拜兩位神仙,還分得如此仔細(xì)?”
孫家大哥正在擺放酒杯,聽到陳冉的問話,他下意識地朝左右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
“陳大夫,您是外鄉(xiāng)人,有所不知?!?/p>
“咱們這黑松嶺,自古就由兩位‘保家仙’管著?!?/p>
“東頭的,是胡家,就是狐仙。西頭的,是黃家,就是黃鼠狼仙?!?/p>
“這兩家,都在這山里修行,道行都高深得很。誰家有個難處,求它們,都靈驗(yàn)??删褪恰@兩家,是幾百年的對頭,誰也不服誰?!?/p>
孫家大哥臉上露出一絲敬畏又無奈的神色。
“咱們山下住著的,就是它們碗里的肉。誰家供奉得勤,香火旺,它們就保佑誰家。可你要是只敬一家,不敬另一家,那可就壞了。沒被你敬的那家,準(zhǔn)會給你使絆子,讓你家不得安寧?!?/p>
“所以啊,咱們這兒的人,早就學(xué)乖了。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得罪。只求他們兩家,能在咱們這兒,相安無事?!?/p>
02.
陳冉聽完,心中對這胡黃兩家的恩怨,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本以為,這只是山野村民的一種迷信傳說。
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卻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于無形中交鋒的詭異力量。
事情發(fā)生在他來到下甸子村的第五天。
村西頭的王木匠家,出了件怪事。
王木匠的媳婦,半夜起來上茅房,回來的路上,院門背后突然竄出來一個黑影,直挺挺地站著,開口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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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神?”
這便是東北傳說中,最邪乎的“黃皮子討封”。
據(jù)說黃鼠狼修行到一定地步,就要向人討一句話,來決定自己的道途。
你說它像人,它就能繼續(xù)往人形修煉。你說它像神,它就能往神道上走。
可你要是說它像個“畜生”,或是嚇得說不出話,那它百年的修行,可能就此毀于一旦。這怨氣,自然會全撒在你身上。
王木匠的媳婦,是個膽小懦弱的女人,哪里見過這陣仗。
當(dāng)時就嚇得兩腿一軟,癱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dāng)場就昏死過去。
等王木匠聽見動靜跑出來,只看到自家媳婦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村里人都說,這是討封不成,被黃家仙給“拿住”了。
王木匠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趕緊按照村里的老法子,在西墻根下擺了供品,燒了高香,磕頭禱告,求黃家仙高抬貴手。
可一連三天,他媳婦非但沒好,反而發(fā)起高燒,說起了胡話。
整個人瘦得脫了相,眼看就要不行了。
陳冉作為郎中,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他上門為王木匠的媳婦診脈,發(fā)現(xiàn)她脈象沉而細(xì),氣若游絲,明明身體沒有大礙,生命體征卻在飛速地流逝。
這根本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病癥。
就在王木匠一家哭天搶地,以為沒救了的時候。
村東頭住著的一個孤寡老人,吳婆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來了。
吳婆婆年輕時,據(jù)說在雪地里救過一只白狐,從那以后,就得了胡家的“緣分”。村里誰家有解決不了的邪乎事,只要吳婆婆肯出面,去東邊窗臺下燒柱香,跟胡家仙“說道說道”,大多都能化解。
吳婆婆看著病床上的婦人,嘆了口氣,對王木匠說:
“你這是光敬黃家,忘了胡家。黃家來討封,是他自己的修行。可它在你家門口驚了人,犯了忌諱,胡家自然要來‘討個公道’?!?/p>
說完,吳婆婆便讓王木匠在東窗臺下,也擺上一份供品,點(diǎn)上三炷清香。
她自己則對著東方,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
說也奇怪,吳婆婆的香還未燒完,那病床上昏迷了三天的婦人,竟悠悠地轉(zhuǎn)醒,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那股死氣,卻消失了。
陳冉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震撼無比。
這兩家仙家,斗法竟然如此直接,直接以凡人的性命和氣運(yùn)作為戰(zhàn)場。
這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
他想起了孫家大哥的話:“咱們就是他們碗里的肉。”
現(xiàn)在看來,此話當(dāng)真不假。
03.
經(jīng)歷了王木匠家的事,陳冉對胡黃兩家的爭斗,有了更深的忌憚和好奇。
為了能順利采到“龍鱗草”,也為了揭開這樁百年謎案,他決定在村子里多待些時日,深入探尋一番。
他發(fā)現(xiàn),下甸子村的村民,對這兩家仙家,是又敬又怕。
村里的老人告訴他,胡黃兩家的恩怨,已經(jīng)不是一代人的事了。
據(jù)說從前朝開始,這兩家就在這黑松嶺上各自修行。
胡家擅長的是“幻”,能迷人心智,也能為人祈福、求姻緣,尤其受村里女人的信奉。
黃家擅長的則是“運(yùn)”,能搬運(yùn)財物,也能為人看風(fēng)水、斷吉兇,村里的男人,尤其是做點(diǎn)小買賣的,都愛求黃家。
起初,兩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發(fā)展自己的“信眾”。
可這黑松嶺下的村寨,就這么大,人口就這么多。
你家多燒一炷香,我家就少一分供奉。
漸漸地,摩擦就多了起來。
今天你家的信徒丟了錢,就說是被黃家給“搬”走了。
明天你家的孩子做了噩夢,就說是被胡家給“迷”了。
小摩擦不斷升級,最后演變成了公開的斗法。
最嚴(yán)重的一次,發(fā)生在五十年前。
當(dāng)時村里為了求雨,請了法師做法。結(jié)果法師在祭壇上,一會兒請來了胡家仙,一會兒又請來了黃家仙。
兩位仙家在祭壇上“撞了車”,當(dāng)場就斗了起來。
據(jù)說那天,青天白日里,一會兒是紅云滾滾,一會兒是黃沙漫天。
祭壇上的法器,自己飛起來打架。
最后,求雨的法事沒做成,反而引來一場大旱。
從那以后,黑松嶺下的村子,就再也沒人敢請法師,只敢用這“一碗水端平”的法子,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兩位活祖宗。
陳冉聽著這些亦真亦幻的傳說,心中愈發(fā)覺得,這爭斗的背后,一定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
絕不僅僅是為了幾只燒雞,幾刀豬肉那么簡單。
他向村里最年長的老人打聽,黑松嶺上,是否有什么廟宇或修行之地。
老人想了很久,才告訴他,在山的深處,靠近“龍?zhí)ь^”的那座山峰上,好像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
不過那地方,已經(jīng)幾十年沒人去過了,路都找不到了。
陳冉聞言,心中卻是一動。
揭開謎團(tuán)的鑰匙,或許,就在那座被人遺忘的山神廟里。
04.
陳冉是個行動力很強(qiáng)的人。
他向?qū)O家大哥問明了“龍?zhí)ь^”的大致方位,備足了干糧和水,以及防身的藥粉,獨(dú)自一人,向深山進(jìn)發(fā)。
山路比他想象的還要難走。
林中遍布荊棘,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路,只能靠砍刀開道。
他在山里轉(zhuǎn)了兩天,好幾次都差點(diǎn)迷失方向。
幸好他精通草藥,能辨認(rèn)一些特殊的植物來定位。
終于,在第三天的下午,他穿過一片濃密的白樺林,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在一處地勢稍緩的山坳里,幾間破敗的石屋,正靜靜地矗立在夕陽下。
石屋的墻壁上,爬滿了青藤,屋頂?shù)耐咂驳袈淞舜蟀?,顯得荒涼而孤寂。
在石屋前,有一塊半截身子都埋進(jìn)了土里石碑,上面依稀可以辨認(rèn)出“山神廟”三個古篆字。
就是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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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冉心中一喜,加快了腳步。
可當(dāng)他走近時,卻發(fā)現(xiàn),這廟里,似乎有人居住。
院子里,晾曬著一些不知名的草藥,角落里,還堆放著一小堆劈好的木柴。
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這荒山野廟里住著的,是何方神圣。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著正屋的門口,恭敬地喊了一聲:
“晚輩陳冉,路過此地,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里回蕩。
過了許久,那扇破舊的木門,才“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
一個身穿青色道袍,須發(fā)皆白,面容卻如同嬰兒般紅潤的老道士,出現(xiàn)在門口。
那老道士手持一把拂塵,眼神清澈得如同山間的溪水,仿佛能一眼望穿人的心底。
他上下打量了陳冉一番,并未開口說話。
陳冉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但還是硬著頭皮,再次躬身行禮:
“道長,晚輩是一名郎中,為采藥入山,并非歹人。”
老道士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側(cè)過身,讓開了門口。
這是……同意了?
陳冉心中一喜,連忙道謝,走進(jìn)了石屋。
屋內(nèi)的陳設(shè),簡單到了極致。
一張木板床,一張方桌,兩個蒲團(tuán),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桌上,放著一個紫砂的茶壺,正冒著裊裊的熱氣。
老道士示意陳冉坐下,為他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口,一股奇異的清香瞬間溢滿口腔,仿佛能洗滌人的五臟六腑。陳冉連日來的疲憊,竟一掃而空。
“你……不是來借宿的?!?/strong>
老道士終于開口了,聲音平淡,卻仿佛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力量。
“你是為了山下那兩家,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