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春天，北京還有點冷。中南海一間辦公室的燈整晚亮著。聶榮臻站在桌前，手按在一份剛送來的檔案上。那只是薄薄幾頁紙，上面寫著一個名字：宋殿元。華北的老百姓大多都認識這個人。他做過土匪頭子，當過漢奸，還當過國民黨軍官?？勺詮男轮袊闪ⅲ@個人就消失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時華北農(nóng)村正在進行土改，鎮(zhèn)反工作也全面展開。聶榮臻明白，不把這些壞人抓干凈，老百姓就過不上安穩(wěn)日子。他仔細看了檔案，然后下令：擴大搜查范圍，多發(fā)動群眾，一定要把這個罪大惡極的土匪頭子抓住。窗外，天漸漸亮了。

一九一四年，當時的赤城縣還屬于直隸省。這地方位于塞外，土地不算肥沃。在宋家院子里，一個男孩在初冬的清晨出生了。按族譜，父母給他取名“殿元”，這名字代表了普通農(nóng)民對兒子的期望。

宋家的土坯房在村東頭，門口有棵老槐樹。父親宋老栓是個老實農(nóng)民，天天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下地。母親除了做飯做衣服，還要紡線織布換點錢。那時赤城縣老百姓日子都過得緊，宋家雖然窮，但還能吃飽飯。

宋殿元從小就很調(diào)皮。八歲時，他就偷鄰居家的小雞去集市換糖吃；十歲時，已經(jīng)在集市上偷東西了。母親有時說他幾句，父親總是嘆氣說孩子還小。誰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普通的農(nóng)家孩子，后來會成為害人精。

宋殿元十二歲那年，他舅舅在張家口碼頭惹了事，沒地方去，只好來找姐姐。這個舅舅整天不干活，卻給宋殿元講了很多外面的“新鮮事”:“你看城里那些體面人，哪個不是靠這個發(fā)財?shù)?？”他晃著拳頭說。宋殿元總是聽得入迷，眼睛發(fā)亮。

宋老栓好幾次想趕走這個不干正事的妻弟，但看到兒子那么愛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能無奈地搖頭。他不知道，這些隨意的聊天，正在改變兒子的人生。舅舅在宋家住了大半年，這段時間里，宋殿元逃學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有時整天不見人。

宋殿元十五歲時，父親覺得該讓他學個手藝，就托人送他到鎮(zhèn)上一戶地主家做長工。這工作管吃住，每月還能掙幾個錢。但不到三個月，地主就氣沖沖地找上門。“你家這小子，竟敢偷東家的銀勺子！”宋老栓很羞愧，賠了很多不是，只好把兒子帶回家。

過了一段時間，宋老栓又想辦法把兒子送進縣城一家雜貨鋪當學徒。這次時間更短，才一個多月，掌柜就搖頭說，“這孩子心思不正，留不住?！?/p>

連續(xù)被辭退，宋殿元不但不改，還在回家路上踢翻了路邊的籮筐。他朝路邊的楊樹吐口水，狠狠地說：“都是些看不起人的東西！”那時的華北農(nóng)村，像他這樣沒地沒手藝的年輕人不少。亂世中，很多人就這樣走上了歪路。

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抗戰(zhàn)開始了。為了不被抓去當兵，宋殿元自己參加了東北抗日義勇軍的一支部隊。軍隊生活比他想的更苦。部隊經(jīng)常夜里轉(zhuǎn)移，有時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路。吃的主要是粗糧，很少見到肉。

這年深秋的一個雨夜，宋殿元裹緊單薄的軍裝，偷偷溜出了營地。他沿著山路往北走，最后在張家口郊區(qū)被日軍抓去修工事?？嗔儼滋焱趹?zhàn)壕、搬東西，晚上被關(guān)在簡陋的工棚里。

一天傍晚收工時，宋殿元的鐵鍬碰到一個硬東西。他蹲下假裝系鞋帶，悄悄扒開土。那是一個油布包，里面包著三把手槍和幾十發(fā)子彈。他心里一驚，趕緊看看四周，然后飛快地把油布包塞進懷里。這個意外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帶著這幾支槍，宋殿元悄悄聯(lián)系了六個同樣對日軍不滿的苦力，其中有個東北人叫“大金子”。大金子年紀大點，在東北時就和日本人打過交道。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們趁哨兵換班時，打暈了兩個日本兵，帶著槍逃走了。

七個人逃進深山里，找了個山洞住下。在昏暗的油燈下，他們結(jié)拜為兄弟，推選年紀最大、見識最廣的大金子做老大。開始時，他們只敢搶單獨的商人。后來膽子大了，開始打防守弱的小地主家。

一次搶劫成功后，眾人在山洞里分東西。宋殿元突然拔出手槍，對準毫無防備的大金子：“這次干得漂亮，可惜啊，你知道的太多了?！睒屄曉讵M窄的山洞里特別響，其他五個人都愣住了。宋殿元吹散槍口的煙，冷冷地看著大家：“從現(xiàn)在起，這里我說了算?！本瓦@樣，他踩著結(jié)拜兄弟的尸體，成了這股土匪的頭目。

當上老大后，宋殿元更猖狂。一九三九年，他在懷安縣城開了賭場，整天人來人往。他靠在太師椅上，瞇著眼看賭徒們臉紅脖子粗地下注。賭場每天抽頭的錢已經(jīng)很多，但還是滿足不了他越來越大的胃口。

這年春天，他又打起了鴉片的主意。當時日軍對鴉片買賣基本不管，這讓他鉆了空子。通過威脅利誘，他很快控制了當?shù)氐镍f片市場。手下人也發(fā)展到二百多，成為當?shù)匾还刹豢尚】吹牧α俊?/p>

他干的壞事還有很多。被他欺負的婦女超過三百人。當?shù)乩习傩胀低到兴盎铋愅酢保『⒆右估锟?，大人只要說“宋閻王來了”，孩子馬上就不敢哭了。不過，隨著抗戰(zhàn)形勢變化，他的處境也開始改變。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華北局勢突然大變。國民黨軍隊很快接管了主要城市和交通線，同時大量收編各地武裝。宋殿元看準這個機會，帶著二百多人投靠了國民黨，一下子變成了保安團團長。

穿上正規(guī)軍軍裝后，宋殿元沒有收斂，反而借著這個合法身份，更加放肆。他積極抓捕懷安地區(qū)的革命人士，其中地下黨員李明杰死得很慘。宋殿元甚至還派人給聶榮臻送過一封挑釁信，信中狂妄地說要“消滅一切反抗勢力”。

這段時間，保安團駐扎在縣城中心，門口整天有衛(wèi)兵持槍站崗。他經(jīng)常穿著整齊的校官制服在公眾場所出現(xiàn)，身邊總是跟著七八個兇巴巴的護衛(wèi)。普通老百姓看到他的車隊經(jīng)過，都會趕緊躲開。

一九四六年，全面內(nèi)戰(zhàn)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華北大地。在宋殿元控制的地區(qū)，老百姓日子特別苦。他們既要承受連年戰(zhàn)亂的苦難，又要忍受地方武裝的壓榨。

這個時期，社會秩序很亂。像宋殿元這樣有武裝的地方勢力，常常能在各種夾縫中生存壯大。他們有時配合國民黨清鄉(xiāng)，有時又私下和各路人馬打交道，一切都看利益。

一九四九年一月，北平和平解放。宋殿元心里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將要結(jié)束，他開始秘密準備逃跑。他取出多年搜刮埋藏的金條，改名“王貴”，把自己偽裝成逃荒的難民。為了更好地隱藏，他還娶了一個比他小二十多歲叫張秀蘭的窮人家女兒。

這張秀蘭雖是貧苦出身，卻相貌出眾，在人群中十分扎眼。和宋殿元的粗鄙形象格格不入，

兩個人混在逃難的人群中，一路往西走，最后在包頭市住了下來。他在一家酒店的鍋爐房找到燒鍋爐的工作，整天和煤灰打交道。以前的囂張勁完全不見了，變得特別低調(diào)。他穿著破棉襖，說話小聲小氣，看起來和普通的工人沒什么兩樣。

鍋爐房的工作環(huán)境很糟，煤煙嗆人，溫度又高。但宋殿元卻愿意待在這里，因為這里很少有人來，容易隱藏。他小心地掩蓋著自己的過去，連妻子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是每到深夜，他常常會突然醒來，警惕地聽著窗外的聲音。

他的妻子張秀蘭卻因容貌秀麗，性格也不太低調(diào)，難免引人注目。她常在酒店內(nèi)外走動，很快就引起了酒店老板趙德貴和左鄰右舍的私下議論。

酒店老板趙德貴本就是個細心人。他慢慢注意到這個新來的鍋爐工有些特別，這人手上的老繭位置不對，不像常年干農(nóng)活留下的，他會算賬，卻說自己不識字。

更讓趙德貴懷疑的是，王貴的妻子有次不小心說漏嘴，提到丈夫經(jīng)常在半夜說夢話，內(nèi)容關(guān)于“帶兵”、“打仗”等字眼。還有一次酒店丟東西，警察來調(diào)查時，王貴表現(xiàn)得特別緊張，頭上直冒冷汗。

一九五一年四月，趙德貴把這些疑點報告給了當?shù)毓簿帧＞诫S即展開秘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王貴的長相和通緝令上的宋殿元很像。五月的一個凌晨，公安人員趁他上班時抓住了他。當警察亮出證件時，宋殿元渾身一抖，長嘆一聲，默默地伸出雙手，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在審訊室里，宋殿元對自己過去的罪行都承認了。他詳細交代了怎么從當土匪開始，到后來投靠日軍，再到被國民黨收編的整個過程。特別是對殺害革命人士李明杰等重大案件，他都一一承認。

一九五一年七月，人民法院對宋殿元進行公審。庭審持續(xù)了一整天，受害群眾代表輪流出庭作證。最后審判長莊嚴宣布，判處宋殿元死刑，立即執(zhí)行。刑場設(shè)在包頭郊外，這個危害華北地區(qū)十多年的土匪頭子，終于被處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