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你再說一遍。” 男人的聲音像一塊冰,在悶熱的客廳里砸出個窟窿。
“我說,我不去了?!?女人坐在行李箱上,指甲剪得禿禿的,正一下一下?lián)钢渥由系乃芰夏ぁ?/p>
“你什么意思?!?/p>
“字面上的意思?!?/p>
“張?zhí)m,你別在這關(guān)頭給我耍瘋,機(jī)票酒店都訂好了,七萬塊錢扔水里聽個響?”
“錢是我出的,我樂意聽這個響?!?她終于撕下了一塊膜,捏在指尖,像是捏著一只死掉的飛蛾。
“你?!?男人憋得臉通紅,指著門口另一個女人,“是不是因為她?媽,你說句話啊!”
門口的女人抱著胳膊,冷笑道:“我可什么都沒說,你別把火往我身上引,是你自己沒本事,管不住老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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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張?zhí)m覺得那七萬塊錢,是她退休后燒得最旺的一把火。
錢是從一張死了很久的定期存折里取出來的,取錢那天,銀行柜臺的小姑娘勸了她半天,說轉(zhuǎn)成理財吧阿姨,利息高。
張?zhí)m搖搖頭,臉上那種退休老教師特有的,既溫和又固執(zhí)的表情,讓小姑娘閉了嘴。
她把那一沓嶄新得有點割手的鈔票拿回家,在燈下一張一張地數(shù),錢的味道,混著油墨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銅臭,讓她有點眩暈。
這筆錢不是為了理財,不是為了養(yǎng)老,是為了給兒子李偉一家,買一個涂滿金色陽光的夢。
泰國。
這個詞是孫子樂樂先說出來的。
小孩子,在電視上看到大象會用鼻子卷起香蕉,看到湛藍(lán)的海水里有彩色的魚,眼睛里就裝下了一片海。
張?zhí)m把孫子的渴望,當(dāng)成了一道必須完成的圣旨。
她不像別家老太太,疼孫子就是塞零食塞鈔票。
她是個有儀式感的人。
錢,只是最粗糙的表達(dá)。
她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像當(dāng)年備課一樣,準(zhǔn)備一場完美的旅行。
她買來十幾本泰國旅游指南,紙頁被她翻得起了毛邊。
墻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曼谷地圖,上面用不同顏色的圖釘,標(biāo)記著酒店,餐廳,景點,還有醫(yī)院。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濃縮進(jìn)了一本A4大小的活頁冊里。
那不是一本攻略,那是張?zhí)m用愛和心血熬成的一鍋湯。
封面上,是她用彩筆畫的椰子樹和傻笑的太陽。
第一頁,是機(jī)票和酒店的預(yù)訂單復(fù)印件,出發(fā)時間、航班號、酒店地址和電話,她用加粗的紅筆描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兒子那個馬大哈看漏了。
后面是每天的行程安排,細(xì)致到幾點起床,幾點出發(fā),坐什么交通工具,甚至連堵車的備用路線都規(guī)劃好了。
親子樂園的門票是提前買好的電子票,打印出來貼在旁邊,下面注明了“記得帶上樂樂最喜歡的奧特曼水壺”。
大象營的介紹旁邊,她特地貼了一張便簽,寫著:“這里的香蕉20泰銖一串,可以多買幾串,樂樂會高興的”。
她甚至還考慮到了兒媳王婷。
她知道王婷愛美,特意找了幾個口碑極好的水療中心,附上了價目表和預(yù)約電話,旁邊的小字寫著:“讓李偉帶樂樂去游泳,你好好放松一下,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
最后一頁,她命名為【緊急預(yù)案】。
里面有中國大使館的電話,有當(dāng)?shù)貓缶娫挘兴粋€遠(yuǎn)方親戚的朋友在曼谷的聯(lián)系方式。
她甚至把一些常用泰語,比如“救命”、“醫(yī)院”、“廁所”,用中文和拼音都標(biāo)注了出來。
做完這一切,張?zhí)m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身體里的一部分力氣都被抽走了,但心里,卻像是夏天午后喝了一杯冰鎮(zhèn)酸梅湯,熨帖又滿足。
她把這本沉甸甸的攻略交到李偉手上那個晚上,天氣很好,月亮像一塊干凈的圓餅。
李偉和王婷剛吃完飯,正歪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
“這是什么?”李偉接過來,隨手翻了兩頁,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給你們訂的,下個月去泰國,一家三口的豪華團(tuán),七萬塊,錢我付了?!睆?zhí)m說得云淡風(fēng)輕,像是在說今天菜市場的白菜多少錢一斤。
李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媽!真的假的?七萬?”
王婷也湊了過來,眼睛盯著那本制作精美的攻略,臉上是掩不住的驚喜和一點點不自在。
“當(dāng)然是真的,機(jī)票酒店全弄好了,你們拎包走就行。”張-蘭看著兒子興奮的樣子,覺得那七萬塊燒得值。
就在這時,王婷的手機(jī)視頻電話響了,屏幕上跳出她媽劉梅那張涂著廉價口紅的臉。
王婷下意識地想把手機(jī)藏起來,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喲,婷婷啊,干嘛呢,這么熱鬧。”劉梅的聲音又尖又亮,像一把錐子,刺破了客廳里其樂融融的空氣。
王婷只好把攝像頭對著一家人,尷尬地笑著,“媽。”
“婆婆。”劉梅的眼神在張?zhí)m身上溜了一圈,然后看到了李偉手里的那本花花綠綠的冊子,“那是什么好東西啊?中獎了?”
李偉是個藏不住事的,他把冊子對著攝像頭晃了晃,“媽,我媽給我們報了個泰國旅游團(tuán),下個月就走,豪華游!”
視頻那頭沉默了兩秒鐘。
然后,劉梅那好像被醋泡過的聲音慢悠悠地飄了過來。
“喲,去泰國???你婆婆可真大方,一下子花這么多錢?!?/p>
她的每個字都拖著長音,像濕漉漉的蝸牛爬過玻璃,留下一道黏膩的痕跡。
“也不問問我這個親媽,是不是也想出去開開眼界?!?/p>
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就凝固了。
王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拿著手機(jī),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炭,嘴唇動了動,最后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沒敢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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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偉的興奮也像是被針扎破的氣球,迅速地癟了下去。
只有張?zhí)m,從始至終都端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一杯涼透了的茶,眼神平靜地看著窗外那輪圓餅似的月亮。
她好像什么都沒聽見。
又好像,什么都聽見了。
02
出發(fā)那天是個陰天。
烏云像是發(fā)了霉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
張?zhí)m早上五點就起來了,把自己的行李箱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其實里面也沒什么東西,幾件換洗的衣服,一瓶防曬霜,還有給孫子樂樂買的沙灘玩具。
七點半,她準(zhǔn)時拖著箱子下了樓,李偉的車已經(jīng)等在門口了。
樂樂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看到奶奶,興奮地拍著手,“奶奶!大象!去看大象!”
張?zhí)m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放進(jìn)后備箱。
后備箱里已經(jīng)塞了兩個大箱子,一個是李偉和王婷的,一個是給樂樂裝的各種東西。
張?zhí)m的那個小箱子,正好塞進(jìn)剩下的空隙里。
一切都剛剛好。
車子開到王婷家樓下時,王婷已經(jīng)在路邊等著了。
她穿著一條嶄新的白色連衣裙,化著精致的妝,但眉宇間,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張?zhí)m沒有多想。
然而,當(dāng)王婷拉開車門,準(zhǔn)備上車的時候,一個身影從單元門口的陰影里躥了出來。
是劉梅。
她也拖著一個巨大的,玫紅色的行李箱,箱子上的塑料膜還沒撕干凈,在陰沉的天光下泛著賊亮的光。
她穿著一件花得像要把春天都穿在身上的襯衫,臉上涂著厚厚的粉,看到車?yán)锏膹執(zhí)m,眼睛里閃過一絲得意和挑釁。
“哎呀,我就知道你們快到了,等半天了。”劉梅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的大箱子往李偉面前一推,“來,小李,搭把手,幫我放上去。”
車?yán)镘囃?,時間仿佛停擺了。
樂樂的歡呼聲卡在了喉嚨里。
李偉和王婷的臉色,瞬間變得像墻上的白灰一樣,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他們倆的眼睛,像兩只受驚的兔子,慌亂地四處亂瞟,就是不敢看張?zhí)m。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
劉梅那個玫紅色的,碩大無朋的行李箱,像一頭怪獸,蹲在后備箱門口。
而那個本就擁擠的后備箱,已經(jīng)沒有一絲能容納它的地方了。
李偉的手僵在半空中,冷汗從他的額角滲了出來。
王婷則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把頭埋得低低的,好像地上有一窩螞蟻,值得她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去研究。
張?zhí)m坐在副駕駛座上,背挺得筆直。
她沒有看劉梅,也沒有看王婷。
她的目光,穿過擋風(fēng)玻璃,落在兒子李偉那張寫滿慌亂和懦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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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她心里有什么東西,像一塊冰,迅速地凍結(jié),然后碎裂了。
她為這次旅行付出的所有心血,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畫滿標(biāo)記的地圖,那些充滿期待的想象,在劉梅拖著行李箱出現(xiàn)的那一刻,全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荒謬的笑話。
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在贈送一個完美的禮物。
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搭建了一個舞臺,讓別人上來盡情地表演丑陋的鬧劇。
而她的兒子,那個她以為可以為妻兒撐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卻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寸一寸地冷下去,直到最后,連一絲溫度都不剩。
張?zhí)m沒有爭吵,沒有質(zhì)問,甚至連一絲憤怒的表情都沒有。
她只是覺得累。
前所未有的疲憊,從四肢百骸里涌出來,讓她連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轉(zhuǎn)過頭,看著李偉。
她的聲音平靜得像一口無波的古井。
“兒子,這次我不去了。”
“你們?nèi)グ?。?/p>
這幾個字,像幾顆小石子,輕輕地投進(jìn)這片死寂的空氣里,卻激起了滔天巨浪。
李偉的臉“唰”的一下全白了,他慌張地擺著手,“媽,你說什么呢!怎么能不去呢!都說好了的!”
劉梅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又換上了一副蠻不講理的嘴臉,“哎,親家母,你這是什么意思???我這不是想著人多熱鬧熱鬧嘛,你別小心眼?。 ?/p>
張?zhí)m根本沒有理會她。
她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了車。
她走到后備箱前,打開,把自己的那個小小的,正好塞進(jìn)縫隙里的行李箱,拿了出來。
動作干脆,決絕。
在李偉和王婷驚恐的注視下,她把那本她花了一個月心血做出來的,沉甸甸的攻略,塞到了李偉的手里。
她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這是我做的計劃,遇到事自己看?!?/p>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頭也不回。
李偉想去追,卻被劉梅一把拉住,“你瘋啦!飛機(jī)不等人了!你媽就是使性子,過兩天就好了!”
張?zhí)m聽到了身后的拉扯和爭辯。
她沒有停下腳步。
她走到自己家樓下,拿出鑰匙,打開了那扇沉重的防盜門。
“砰”的一聲。
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也把那個即將分崩離析的家庭,徹底隔絕在了門外。
門板隔絕了一切聲音,屋子里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那顆心,跳得又慢又沉,每一下,都像是在為一個不值得的夢,舉行一場漫長的葬禮。
03
飛往曼谷的飛機(jī),像一只巨大的鐵鳥,沖破了城市上空那些發(fā)霉的棉絮。
機(jī)艙里充滿了消毒水和航空餐混合的奇怪味道。
李偉和王婷并排坐著,中間隔著一條過道,坐著心滿意足的劉梅和一臉懵懂的樂樂。
從張?zhí)m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起,李偉和王婷之間就像隔了一堵看不見的墻,誰也沒有說話。
那本厚厚的攻略被李偉胡亂塞進(jìn)了背包的夾層里,像一塊烙鐵,燙著他的背。
他覺得那不是一本攻略,那是他媽甩在他臉上的一記耳光,響亮,火辣。
到了曼谷,一股濕熱的浪潮迎面撲來,空氣里全是香料,尾氣,和熱帶水果腐爛的甜膩氣息。
沒有了張?zhí)m,這場旅行就像一輛失去了司機(jī)的汽車,從一開始就沖向了失控的深淵。
劉梅,就是那個一腳把油門踩到底的人。
她徹底放飛了自我。
按照張?zhí)m的計劃,第一天是入住酒店后,在私家海灘上休息,讓孩子適應(yīng)一下環(huán)境。
張?zhí)m預(yù)定的是一家五星級親子酒店,有巨大的游泳池,兒童樂園,和一片像撒了金粉一樣細(xì)膩的私人沙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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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劉梅對這一切嗤之鼻。
“住這么貴的酒店干什么?錢多燒的??!”她一邊抱怨,一邊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jī),點開一個短視頻APP,“我早就查好了,跟著網(wǎng)紅打卡,又省錢又出片!”
于是,原定的海灘休閑,變成了一場瘋狂的城市暴走。
劉梅拉著一家人,坐著那種三面透風(fēng)的突突車,在曼谷擁堵的街道上橫沖直撞。
她要去一個叫“拉差達(dá)火車夜市”的地方,因為網(wǎng)紅說那里的彩色帳篷頂拍照特別好看。
可他們到的時候是下午,烈日當(dāng)空,夜市根本沒開,只有一片空蕩蕩的,散發(fā)著餿味的場地。
樂樂的臉被曬得通紅,蔫蔫地問:“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去看大象?”
李偉無言以對。
劉梅卻毫無歉意,她拉著王婷,在空無一人的市場前,擺出各種妖嬈的姿勢,強(qiáng)迫李偉給她拍了上百張照片。
“這里!對!把我拍瘦點!腿拉長!你到底會不會拍照??!”
她的聲音尖利地回蕩在空曠的場地上,引來幾個打掃衛(wèi)生的本地人側(cè)目。
李偉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個被人用線牽著的木偶,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烈日下,上演著一出無比滑稽的默劇。
張?zhí)m攻略里提到的那個大象保護(hù)營,是整個行程的重頭戲。
張?zhí)m甚至在攻略里附上了一張手繪地圖,告訴他們哪個位置給大象喂食光線最好,哪個角度可以拍到大象和孩子最溫馨的互動。
樂樂念叨了一路。
可這個計劃,也被劉梅粗暴地否決了。
“那地方又遠(yuǎn)又曬,門票還死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幾頭畜生嘛!”
她不由分說,把行程改成了“曼谷寺廟一日游”。
因為寺廟大多免費。
于是一整天,一家人就在各種金碧輝煌,香火繚繞的寺廟里穿梭。
劉梅虔誠地拜著每一尊她叫不出名字的佛像,嘴里念念有詞,許的愿望無非是發(fā)財,健康,長命百歲。
她逼著樂樂也跪下磕頭,樂樂不愿意,她就罵孩子“沒誠心,不懂事”。
樂樂對那些面目猙獰的巨大佛像充滿了恐懼,他緊緊地抓著王婷的衣角,眼睛里那片對泰國的所有期待,像是被烏云遮住的星星,一顆一顆地,全都熄滅了。
他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問什么時候去看大象,也不再問什么時候去玩水。
五星級酒店的私人海灘,他們一次都沒去過。
劉梅嫌浪費時間,拉著他們?nèi)チ艘粋€本地人扎堆的公共海灘。
那里的沙子粗糙得硌腳,海水渾濁,到處都是兜售小商品的販子和亂跑的孩子。
劉梅毫不在意。
她租了一把巨大的遮陽傘,換上顏色鮮艷的泳衣,讓李偉和王婷輪流給她拍照。
她一會兒躺在沙灘上,用沙子把自己埋起來,只露出一個頭。
一會兒又跑到海里,撩起水花,對著鏡頭搔首弄姿。
她指揮著王婷:“你站那,給我拍出那種不經(jīng)意的感覺,對對,就現(xiàn)在!”
她又對著李偉喊:“你蹲下來!從下往上拍!顯腿長!說了多少遍了!”
李偉和王婷,就像兩個被雇來的攝影師,滿頭大汗,滿心屈辱,為一個永遠(yuǎn)無法滿足的客戶服務(wù)。
陽光毒辣地炙烤著大地,也炙烤著他們搖搖欲墜的耐心。
李偉看著在鏡頭前扭動身體的丈母娘,再看看旁邊因為期待一次次落空而變得麻木的兒子,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無力感,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忽然無比地想念自己的母親。
他想念她做的詳細(xì)到啰嗦的攻略,想念她溫和而有原則的安排,想念那個被她理所當(dāng)然地守護(hù)著的,充滿秩序和體面的世界。
可那個世界,已經(jīng)被他親手關(guān)在了門外。
現(xiàn)在,他只能在這個被丈母娘劫持的,光怪陸離的旅程里,繼續(xù)扮演一個可悲的,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04
旅程的第四天,災(zāi)難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轟然降臨。
劉梅不知道從哪個劣質(zhì)的旅游APP上,看到了一個“皇家玉石購物中心”的推薦,吹得天花亂墜,說是泰國皇室專供,買了就能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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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了貪婪的綠光。
那是一個裝潢得像宮殿一樣的地方,冷氣開得能把人凍僵。
穿著制服的導(dǎo)購小姐,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臉上堆著職業(yè)化的假笑,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把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阿姨,您真有福氣,女兒女婿這么孝順,帶您來泰國玩?!?/p>
“您看您的氣質(zhì),就得配我們這款‘皇家之淚’的玉鐲,戴上絕對是貴婦人!”
劉梅被這些糖衣炮彈轟炸得暈頭轉(zhuǎn)向,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一只通體翠綠,水頭看起來極好的玉鐲。
導(dǎo)購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把那鐲子取出來,戴在她的手腕上,嘴里像抹了蜜一樣。
“哎呀!太配了!簡直就是為您量身定做的!您看這顏色,這光澤,戴上年輕了二十歲!”
劉梅看著鏡子里自己戴著玉鐲的手腕,臉上露出了癡迷的笑容。
她問:“這個多少錢?”
導(dǎo)購笑瞇瞇地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阿姨,這個是我們鎮(zhèn)店之寶,泰國皇室特供玉,不貴的,折合人民幣也就五萬塊?!?/p>
五萬!
李偉和王婷的臉都綠了。
李偉準(zhǔn)備的所有備用金,加起來也才六萬塊,那是他為了應(yīng)付突發(fā)狀況,從自己的積蓄里拿出來的。
“媽,這個太貴了,我們不買?!蓖蹑眯÷暤乩死瓌⒚返男渥印?/p>
劉梅的臉?biāo)查g就沉了下來。
導(dǎo)購見狀,立刻添油加醋:“哎呀,美女,孝順可不是嘴上說說的,媽媽辛苦了一輩子,五萬塊買個開心,值得??!你看旁邊那位大哥,眼睛都不眨就給丈母娘買了個十萬的項鏈呢!”
劉梅的虛榮心被徹底點燃了。
她把手一甩,對著王婷和李偉就開火了:“什么意思?。∠游一ㄥX了是吧?我養(yǎng)你這么大,給你買個五萬塊的鐲子你都舍不得?你這個不孝女!”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引來了購物中心里所有人的側(cè)目。
李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想拉著劉梅走,“媽,有話好好說,咱們回家再說。”
“我不走!”劉梅一屁股坐在了光潔的地板上,開始撒潑打滾,“今天不給我買這個鐲子,我就死在這兒!我沒臉活了??!養(yǎng)了個白眼狼女兒,找了個窩囊廢女婿?。〈蠹铱靵砜窗?,他們是怎么虐待我這個老太婆的啊!”
她一邊哭喊,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演技之精湛,讓周圍的導(dǎo)購都嘆為觀止。
周圍的游客像看耍猴一樣圍了上來,指指點點。
“媽,求你了,別鬧了行嗎!”王婷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的臉燒得像要滴出血來。
李偉站在人群的中央,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廣場上示眾。
那些鄙夷的,看熱鬧的,同情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針,狠狠地扎在他的尊嚴(yán)上。
最終,在王婷的哀求和劉梅的哭鬧聲中,他屈服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拿出自己的銀行卡,遞給了那個笑容得意的導(dǎo)告。
“刷卡?!?/p>
“嘀”的一聲輕響,卡里大部分的錢,他為了以防萬一準(zhǔn)備的救命錢,就這么變成了一只戴在丈母娘手上的,來歷不明的綠色石頭。
災(zāi)難,從來都是禍不單行。
金錢的崩盤,只是一個開始。
健康的崩潰,緊隨其后。
當(dāng)天晚上,樂樂就出事了。
或許是連日的奔波,或許是吃了路邊攤不干凈的東西,他開始上吐下瀉,很快就發(fā)起了高燒。
小小的身體在酒店的大床上蜷縮成一團(tuán),燒得通紅,嘴里不停地喊著難受。
李偉和王婷抱著孩子,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酒店房間里,手足無措。
他們想到了醫(yī)院,可一查,最近的國際醫(yī)院,光是掛號費就要好幾千泰銖。
李偉摸了摸自己的錢包,里面只剩下一點可憐的現(xiàn)金,而銀行卡里,在刷掉了五萬塊的玉鐲之后,也所剩無幾。
他們連去醫(yī)院的錢都不夠了。
劉梅非但沒有絲毫愧疚,還在旁邊添亂。
“哎呀,小孩子發(fā)燒是好事,是在長身體,別大驚小怪的?!?/p>
她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塊濕毛巾,胡亂地搭在樂樂滾燙的額頭上,嘴里還振振有詞:“用我的土方子,捂一捂,發(fā)發(fā)汗就好了,去什么醫(yī)院,浪費那個錢!”
“你別碰他!”李偉終于爆發(fā)了,他沖著劉梅怒吼道,眼睛通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就在這片絕望和混亂之中,李偉的腦子里像是一道閃電劃過。
攻略。
母親給的那本攻略。
他發(fā)瘋一樣地沖到行李箱旁,把它翻了出來。
那本被他嫌麻煩,被他當(dāng)作是母親嘮叨和控制欲象征的冊子,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手顫抖著,一頁一頁地翻著,紙張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他終于翻到了最后一頁。
【緊急預(yù)案】。
那幾個字,是張?zhí)m用最醒目的紅色記號筆寫的。
在紅色的標(biāo)題下面,是兩行同樣用紅筆寫下的,觸目驚心的文字。
那文字,像是帶著張?zhí)m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轟然炸響。
那一刻,李偉和王婷,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