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爸,我那會兒拍手,是為你高興,你終于可以把你全部的心血都交給你最疼的兒子了。”李峰站在病床前,嘴角噙著一抹我從未見過的冷笑,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可現(xiàn)在我病了……你得管我……”我口齒不清,費力地抓住他的衣角。
他輕輕掰開我的手指,后退一步,搖了搖頭。
“我憑什么管您?當初分財產(chǎn)的時候,我可是一分錢都沒拿到。我弟有三套商鋪,您讓他從美國飛回來伺候您吧。我沒財產(chǎn),管不了您這金貴的身子?!?/strong>
01
我叫李建國,今年六十二歲。
在這個江南小城里,我算是個小有家底的人。年輕時跟著改革開放的浪潮,在街邊擺地攤賣小商品,一點一點地攢下了第一桶金。后來膽子大了,咬牙在市中心最熱鬧的那條老街上,盤下了三個緊挨著的門面,做起了服裝生意。
風風雨雨幾十年,我的人生,就像那三套商鋪的紅磚墻,被歲月打磨得厚重而結實。
老伴走了三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孤單是常有的事。
我這輩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峰,小兒子李陽。
李峰是我和老伴白手起家時生的,從小跟著我們吃苦。我蹬著三輪車去批發(fā)市場進貨,他就坐在車斗里,小小的身子裹在軍大衣里,凍得鼻涕直流也不哭不鬧。他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就順理成章地來店里幫忙,看店、理貨、送貨,什么臟活累活都干,是我最得力的幫手。
小兒子李陽,是我生意走上正軌后意外懷上的。他的出生,趕上了家里最好的時候。他從小沒吃過什么苦,白白胖胖,嘴也甜,成績一直很好,一路讀到了名牌大學。畢業(yè)后,他留在了省城,進了一家外企,西裝革履,出入高檔寫字樓,是我在老鄰居面前最值得炫耀的資本。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說不偏心,那是假話。
我總覺得,對李峰有所虧欠,但他生來就是個悶葫蘆,老實本分,高中學歷也限制了他的發(fā)展。后來他在鄰縣開了家小小的五金店,娶妻生子,日子過得不好不壞,我覺得這樣也挺好,安穩(wěn)。
而李陽不一樣,他有學歷,有能力,在大城市打拼,處處都需要錢。我覺得,我的這點家業(yè),只有在他手上,才能發(fā)揚光大。
所以,在我六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召集了兩個兒子開家庭會議,宣布了一個醞釀已久的決定。
“我決定,把市中心那三套商鋪,全部過戶給李陽?!蔽叶似鸩璞攘艘豢?,目光掃過兩個兒子的臉。
李陽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但他還是克制地看向他哥哥。
我最擔心的,是李峰的反應。畢竟那三套鋪子,他付出的心血不比我少。
我甚至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大堆說辭,準備安撫他,告訴他以后我會多補貼他一些。
沒想到,李峰聽完后,只是愣了幾秒鐘,然后臉上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他突然抬起手,“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掌聲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有些突兀。
“爸,您這個決定太好了!我拍手叫好!”他笑著說,露出一口整齊的牙,“我弟比我有出息,在大城市工作,壓力肯定大。您把鋪子給他,那是對的,是應該的!”
他轉頭看向李陽,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陽,以后好好干,別辜負爸的期望。我呢,沒什么大本事,守著縣城那個小五金店,夠我們一家人吃喝就行了?!?/p>
看著大兒子如此“懂事”和“明事理”,我心里最后一塊石頭落了地,滿意極了。
我甚至覺得,李峰能有這樣的格局,也是我教育的成功。
“好,好?。 蔽腋吲d地一拍大腿,“不愧是我李建國的兒子,有擔當,有格局!”
李陽也松了口氣,他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李峰說:“哥,這……這不太好吧……”
“沒什么不好的,”李峰擺擺手,語氣輕松,“爸的東西,他想給誰就給誰。再說了,我們是親兄弟,你的不就是我的?以后你發(fā)大財了,可別忘了拉扯你哥一把就行?!?/p>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我看著小兒子臉上自信飛揚的神采,又看看大兒子那張樸實無華的臉,心里越發(fā)覺得自己的決定無比正確。
第二天下午,我就帶著小兒子李陽,直奔房產(chǎn)交易中心。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我這輩子最驕傲的成果,交到我最驕傲的兒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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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去辦過戶手續(xù)那天,李峰特意把自己的五金店關了一天,一大早就開車從縣城趕了回來,非要送我們過去。
“爸,您年紀大了,阿陽對市里的路也不熟,我送你們,快一些。”他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從后視鏡里對我笑。
我心里暖烘烘的,覺得大兒子雖然嘴笨,但心里還是有我這個父親的。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馬路上,李陽坐在副駕駛,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回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哥,欲言又止。
“哥,爸,要不……要不還是給哥留一套吧?我在省城,也用不上這么多……”
“胡說什么呢!”我瞪了他一眼,“給你,你就拿著。你以后結婚、買房,哪樣不要錢?別想那些沒用的?!?/p>
李峰一邊開車,一邊接話:“阿陽,你就聽爸的。咱爸身體還硬朗著呢,他自己還有退休金。再說了,那三套鋪子的租約都還沒到期,每個月的租金加起來也有一萬五六,租金還是照常打給爸,夠他養(yǎng)老了,你不用擔心。”
他轉頭對李陽笑了笑:“你拿著吧,踏踏實實地拿著。以后事業(yè)做大了,多抽點時間回來看看爸,比什么都強?!?/p>
聽著李峰這番話,我心里對他更加滿意了。
他不僅自己想得開,還能反過來開導弟弟,這長子當?shù)?,沒話說。
手續(xù)辦得很順利。當我把那三本嶄新的、寫著李陽名字的紅色房產(chǎn)證交到他手上時,我看到小兒子的眼圈都紅了。
“爸,謝謝您?!彼曇暨煅?,緊緊地抱了我一下。
我拍著他的背,感覺自己這輩子的奮斗,在這一刻,都有了最圓滿的意義。
為了慶祝,我特意在市里最好的飯店訂了個包廂,請兩個兒子吃飯。
席間,李陽的手機響個不停,一個接一個的電話,都是省城公司打來的工作電話。
他夾著電話,在包廂里來回踱步,嘴里不停地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專業(yè)術語,什么項目規(guī)劃,什么客戶對接,什么風險評估。
我看著小兒子穿著筆挺的西裝,一副商業(yè)精英的模樣,心里充滿了自豪。
這就是我李建國的兒子,在大公司里當項目經(jīng)理,是人中龍鳳。
“來,阿峰,吃菜?!蔽医o大兒子夾了一塊他愛吃的魚。
李峰正默默地給我倒茶,見我夾菜給他,抬頭笑了笑:“爸,您自己吃?!?/p>
他又給我爸的酒杯旁放了一杯溫水,勸我:“爸,您血壓高,少喝點酒?!?/p>
我聽了這話,心里有些不快。
“就你事多,”我放下酒杯,指了指還在打電話的李陽,“你看看你弟,在大公司運籌帷幄,一年掙幾十萬。你呢,就只會守著那個破五金店,跟我說這些老婆子話?!?/p>
李峰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正常,他低下頭,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吃飯。
一頓飯還沒吃完,李陽就接了個緊急電話,說是項目出了點問題,必須馬上趕回省城。
他一臉歉意地跟我們道別,然后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里只有驕傲,覺得兒子有事業(yè)心,是好事。
最后,還是李峰結了賬,開車送我回了家。
他沒急著走,幫我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換掉了滴滴答答漏水的老化水龍頭,又檢查了一遍煤氣和電路,確認安全無虞后,才跟我道別。
“爸,我下周再回來看您。您自己一個人在家,注意身體?!彼驹陂T口,囑咐道。
我揮揮手,讓他趕緊走,別耽誤了生意。
看著他開著那輛半舊的國產(chǎn)車消失在夜色里,我嘆了?口氣。
這兩個兒子,一個像鷹,志在四方;一個像牛,只知埋頭苦干。
我的選擇,是沒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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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我的生活過得十分規(guī)律和愜意。
就像李峰說的那樣,雖然商鋪已經(jīng)過戶給了李陽,但那幾份老租約還在,租客們還是習慣性地在每個月初,將總共一萬六千塊的租金,準時打到我的銀行卡上。
加上我每個月三千多的退休金,我一個月的收入將近兩萬,在一個三線小城里,這日子過得比誰都舒坦。
每天遛遛鳥,找老伙計下下棋,日子過得優(yōu)哉游哉。
李峰也遵守著他的承諾,幾乎每個周六,都會雷打不動地開車回來。
他會帶著老婆和孫子,大包小包地買滿一后備箱的菜和日用品。兒媳婦在廚房里忙活,做我愛吃的菜;李峰就陪著我說話,給我講他店里的趣事;小孫子則滿屋子跑,給這棟空蕩蕩的老房子帶來了許多生機。
相比之下,李陽就忙得多了。
他偶爾會打個電話回來,但每次都說不了幾句。
“爸,最近好嗎?”
“好,好著呢?!?/p>
“那就好。我這邊項目到了關鍵期,實在脫不開身,等忙完這陣,我一定抽個長假回去好好陪陪您。”
“沒事沒事,你忙你的,工作要緊?!?/p>
我嘴上說著沒事,心里其實也盼著他能回來看看。
但一想到他在為遠大的前程拼搏,我的那點失落,很快就被驕傲所取代。
平靜的生活,直到那天下午,被一個意外的訪客打破了。
在我其中一個門面里租了十幾年、開雜貨鋪的老張,突然拿著鑰匙找上了門。
他一臉的愁容,把鑰匙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
“李老板,實在對不住,這鋪子……我們不租了?!?/p>
我愣住了:“怎么了老張?不是干得好好的嗎?租約還有大半年才到期呢。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
老張搓著手,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我再三追問下,他才嘆了口氣,一臉為難地說道:“李老板,不是我們不想租……是……是你家小兒子,李陽,前幾天來找過我們。他說,他現(xiàn)在是房東了,準備把這幾間鋪子重新裝修一下,租金……租金要翻一倍?!?/p>
“什么?”我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熱茶濺了出來,燙得我手一抖。
“他說我們這些小本生意,不符合他未來的商業(yè)規(guī)劃,讓我們盡快搬走。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這租金一漲,我們連本都保不住了。”老張一臉的無奈。
我當時就火了,這臭小子,辦這么大的事,竟然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李陽的電話。
電話接通后,我壓著火氣問他怎么回事。
李陽在電話那頭,語氣很輕松地解釋道:“爸,您別生氣。您想啊,那幾個鋪子在市中心黃金地段,現(xiàn)在那租金,跟白送有什么區(qū)別?我找人評估過了,只要重新規(guī)劃裝修一下,統(tǒng)一租給那些大的連鎖品牌,收益至少能翻一倍!”
“可那些租戶都是十幾年的老街坊了,你怎么能說趕走就趕走?”我還是覺得心里不舒服。
“哎呀爸,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做生意就要向前看,不能講那些老黃歷了?!崩铌柕恼Z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您就放心吧,這件事我心里有數(shù),保證給您處理得妥妥當當?shù)摹N疫@邊還有個會,先不跟您說了啊?!?/p>
說完,不等我再開口,他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電話,心里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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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覺得兒子做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轉念一想,他說得似乎也有道理。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或許,是我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這件事,我沒跟李峰說。我怕他多想,覺得弟弟拿了房子就翻臉不認人。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幾家老租戶,一家接一家地搬走,門面上貼上了“旺鋪招租”的告示。
告示上留的聯(lián)系電話,是李陽的。
04
日子就這么滑到了第三個月。
那個周二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樣五點半就起了床。
初冬的早晨,天還蒙蒙亮,帶著一股清冷的寒意。
我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
就在我端起水杯,準備喝水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右半邊身體,從胳膊到腿,都傳來一陣詭異的麻木感。
手一軟,“哐當”一聲,玻璃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溫熱的水潑灑了一地,也濺濕了我的褲腿。
我心里一慌,想彎腰去撿玻璃碎片,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腿不聽使喚,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下意識地想開口喊人,可嘴巴張了張,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嘶啞聲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一邊歪斜。
一股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我意識到,我可能出事了。
我掙扎著想去拿客廳桌上的手機,可身體一歪,整個人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右半邊身子,徹底失去了知覺。
幸運的是,住在對門的鄰居王阿姨,是個耳朵很靈的老太太。
她聽到了我家傳來的巨大響聲,覺得不對勁,就過來敲門。
敲了半天沒人應,她從門縫里看到我倒在地上,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喊來了她兒子,把我家大門給撞開了。
“老李!老李!你這是怎么了!”王阿姨看著我口眼歪斜的樣子,嚇得臉色發(fā)白。
她還算鎮(zhèn)定,一邊大聲喊著她兒子撥打幺二零急救電話,一邊手忙腳亂地翻出我的手機。
她知道我大兒子的號碼,第一個電話就打給了李峰。
李峰接到電話時,正在他的五金店里給客戶鋸鋼管。
聽到王阿姨帶著哭腔的聲音,他手里的電鋸都掉在了地上。
他什么都沒來得及交代,立刻放下手里的所有活,發(fā)動他那輛舊車,瘋了一樣往市里趕。
在路上,他焦急地給弟弟李陽打了十幾個電話。
電話能打通,但就是沒人接。
一聲又一聲,單調的鈴聲,在狹小的車廂里回響,敲擊著他焦灼的心。
等我被送到醫(yī)院,推進急診室時,醫(yī)生很快做出了診斷。
急性大面積腦梗塞,右側肢體偏癱,語言功能受損。
情況很危急,需要立刻住院治療和進行長期的康復。
李峰一個人在醫(yī)院里跑前跑后,辦住院手續(xù)、交押金、找醫(yī)生了解病情、拿藥……忙得像個陀螺,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當我從昏睡中稍微清醒一些時,李陽的電話才終于回了過來。
李峰拿著手機,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接聽。
“哥,怎么了?我剛才在開一個跨國視頻會議,手機靜音了沒聽見?!彪娫捘穷^,李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背景音很嘈雜。
李峰沒有跟他發(fā)火,只是壓著聲音,用一種極度疲憊的語氣說:“爸腦梗了,今天早上摔倒了?!?/p>
“啊?那……那現(xiàn)在怎么樣了?嚴重嗎?”李陽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
“右半邊身子癱了,說不了話。醫(yī)生說需要人長期照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那……那怎么辦?”李陽的聲音顯得很為難,“哥,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人不在省城,我在美國出差。公司派我來這邊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商務談判,涉及到幾百萬美元的合同,簽約在即,我……我真是走不開啊……”
李峰捏著手機,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看著病房里躺著的我,最終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先忙你的正事吧,我在這邊守著?!?/p>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
走廊的燈光慘白,照在他身上,投下一個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05
我在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待了三天,才轉到普通病房。
半個月后,我的病情總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
命是保住了,但后遺癥卻很嚴重。右側的胳膊和腿還是像兩根木頭一樣,沒什么力氣,別說走路,就連在床上翻個身都需要人幫忙。
吃飯要人喂,上廁所要人扶,我一個要強了一輩子的大男人,一夜之間,成了一個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廢人。
醫(yī)生建議,等情況再穩(wěn)定一些,就轉到專業(yè)的康復醫(yī)院去,進行系統(tǒng)的康復訓練。
但這需要家屬二十四小時的長期陪護,而且費用不菲。
這半個月里,李峰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
他的五金店徹底交給了他老婆一個人打理,家里上小學的孩子也顧不上管。
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上長滿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他每天耐心地給我喂飯、擦身、按摩僵硬的肢體,端屎端尿,沒有一句怨言。
我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里又感動又愧疚,張嘴想說句“辛苦了”,卻只能發(fā)出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
李峰知道我后續(xù)的治療是個大問題,他一個人實在撐不住了。
他給遠在美國的李陽發(fā)了信息,讓他無論如何也要盡快回來一趟,商量一下我后續(xù)的治療和陪護問題。
李陽回信息說,合同已經(jīng)簽完了,他訂好了三天后的機票。
三天后的下午,李陽終于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醫(yī)院。
他身上那套昂貴的西裝已經(jīng)變得皺皺巴巴,眼睛里也全是紅血絲,看來也是累得不輕。
他一進病房,看到病床上瘦了一大圈的我,眼眶當場就紅了。
“爸,對不起,我……我來晚了……”他撲到床邊,握住我唯一能動的左手。
我費力地抬起左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嘴里含糊地說:“沒……事……工……作……要緊……”
李陽的眼淚掉了下來。
兄弟倆把我安頓好,就一起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商量后續(xù)的安排。
李峰靠在墻上,點了一支煙,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抽煙。
“醫(yī)生建議轉到康復醫(yī)院,那邊的條件好一些。我打聽過了,每個月的康復費用加上床位費,大概要一萬二?!彼鲁鲆豢跓熑?,聲音沙啞。
“最關鍵的是,需要二十四小時有人陪護。要么,我們花錢請個專業(yè)的護工,要么,我們兄弟倆輪流來。”
李陽沉默了一會兒,眉頭緊鎖。
“哥,我那邊……項目雖然簽下來了,但后續(xù)還有一大堆事情要我盯著,我這個項目總監(jiān),實在抽不開身。要不……要不還是請個護工吧?”
“請護工一個月至少要六七千,加上康復費,一個月差不多兩萬。爸那點退休金和租金,根本不夠?!崩罘迤缌藷燁^。
“錢不夠我出,”李陽立刻說,“我每個月往家里打錢,不夠的我再想辦法?!?/p>
“這不是錢的問題?!崩罘宕驍嗨?,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阿陽,爸現(xiàn)在需要的,是家人陪在身邊。你看看他現(xiàn)在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多可憐?!?/p>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李陽的表情非常為難,“可是哥,我真的走不開啊……我的事業(yè)才剛剛起步,這個時候……”
兩人在走廊上商量到天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
李陽說,他要先回省城一趟,處理一下工作上的交接,再想辦法。
臨走前,他又到病房里看了看我,給我掖了掖被角。
李峰一直送他到電梯口,看著弟弟離開的背影,他靠著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06
又過了一個星期,李陽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李峰的耐心,終于被消磨殆盡了。
他的五金店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正常開張,老婆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打電話跟他抱怨,說幾個大的供貨商都上門來催款了。
孩子的期中考試成績也出來了,一落千丈,老師打電話來讓他多關心一下孩子的學習。
家庭和生活的壓力,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這天中午,他終于忍不住,撥通了李陽的電話。
他的語氣,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克制,帶著顯而易見的焦躁和不耐煩。
“阿陽,爸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么辦?你也得管管!我也有自己的家要顧!”
電話那頭,李陽的聲音依然很溫和:“哥,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是我現(xiàn)在這邊真的……”
“你這邊真的什么?!”李峰積壓了近一個月的火氣,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了,“爸當初把三套商-鋪全都給了你,現(xiàn)在他病倒了,需要你出點力,你就推三阻四?”
“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李陽的聲音也立刻高了起來,帶上了一絲警惕。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三套鋪子,現(xiàn)在裝修好了,一年收租何止二三十萬?你一個人全拿了,現(xiàn)在爸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顧,你就躲在美國不回來?!”
“我沒有躲!我是真的有工作!而且,當初過戶的時候,爸做這個決定,你不也拍手叫好,同意了嗎?現(xiàn)在又翻出來說這個有意思嗎?”
李峰深吸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在往頭頂上涌。他走到樓梯間,不想讓我聽到他們的爭吵。
他冷冷地說:“我同意,是因為我是當哥的,我得有格局,我不能讓你,不能讓爸在中間為難!但這不代表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你別忘了,是爸把你養(yǎng)這么大的,現(xiàn)在他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你連回來照顧他幾天都不愿意?”
電話里陷入了幾秒鐘的沉默。
然后,李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冷漠的腔調:“哥,你別道德綁架我。作為兒子,我會盡我的責任,比如出錢。但你也不能因為財產(chǎn)分配的事情,就在這里跟我算舊賬。”
“行了!”李峰徹底心寒了,他打斷弟弟的話,
“我不想跟你廢話!明天,你必須給我回來一趟,我們當著爸的面,把話說清楚!要么,你辭了工作回來照顧爸,要么,就把那三套商鋪賣了,拿錢出來給爸請最好的護工,送去最好的康復中心!”
“憑什么賣?那是爸自愿給我的!房產(chǎn)證上是我的名字!”李陽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
“爸給你,是希望你以后能孝順他,不是讓你拿了財產(chǎn)就不認人的!”李峰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第二天上午,李陽真的回來了。
他臉色陰沉,直接找到了醫(yī)院。
兄弟倆沒有在病房里吵,而是再次站到了那個充滿消毒水味的樓梯間。
李峰一夜沒睡,眼睛紅得像兔子。
“阿陽,我今天不跟你爭財產(chǎn),也不跟你吵。我就問你一句話,爸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做兒子的,到底拿個什么態(tài)度出來?!?/p>
李陽看著哥哥滿臉的疲憊和滄桑,似乎也有些心軟。
“哥,不是我不想管,是真的……公司那邊,項目總監(jiān)的位置,我整整等了三年?,F(xiàn)在這個項目做下來,位置就是我的了。我要是這個時候請長假,這個機會就徹底沒了……”
李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所以,為了你那個總監(jiān)的位置,你連爸都不要了?”
“我沒有!”李陽急著辯解,“我可以出錢!我多出錢!每個月我給你兩萬,不,三萬!我們請最好的護工,給爸用最好的藥,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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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里是化不開的失望。
“你還是不明白。爸現(xiàn)在要的,不是錢,是要兒子在身邊陪著?!?/p>
“那你在他身邊陪著不就行了嗎?”
李陽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
但就是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地扎進了李峰的心里。
整個樓梯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峰愣住了,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親弟弟,看了足足有十幾秒。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無盡的悲涼和苦澀。
“我明白了?!彼f。
“哥……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李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解釋。
“你就是那個意思。”李峰轉過身,背對著他,向病房走去,“爸醒了,你自己進去,親口跟他說吧?!?/p>
病房里,我正費力地撐著床,想坐起來喝口水。
李陽趕緊走過去想扶我,卻被我用盡力氣,揮開了那只能動的左手。
我雖然口齒不清,但我的眼神是清醒的。我盯著我的小兒子,從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
“你……回……美國……去!我……我不用……你管!”
“爸,我不是不管您,我是真的……”
“你……出去!”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這兩個字,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峰趕緊跑過來,給我撫著后背順氣,他看都沒看李陽一眼,只是冷冷地說:“你先走吧?!?/p>
李陽站在病房門口,看著我費力呼吸的樣子,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他站在那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最終,他還是咬了咬牙,轉身離開了。
走廊里,李陽掏出手機,手指懸在公司總監(jiān)的號碼上,猶豫著,似乎想要打電話請假。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正是那位總監(jiān)。
“李陽,跟你說個事,明天的項目啟動總結會,你必須親自來主持。美國那邊的董事會成員全都要參加視頻會議,這是你表現(xiàn)的最好機會!”
李陽握著手機,回頭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臉上閃過痛苦的掙扎。
最終,他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對著電話那頭說:“好的,張總,我明白。我訂明天一早的飛機,保證準時到。”
他掛了電話,再也沒有回頭,決絕地走向了電梯。
病房里,李峰扶著我躺下,然后走到窗邊,一言不發(fā)。
他看著樓下停車場,一輛出租車啟動,很快就載著他的弟弟,消失在了醫(yī)院門口的街角。
他轉過頭,看向我。
我正木然地看著潔白的天花板,一滴渾濁的眼淚,從我的眼角,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頭。
我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為了他的前程,終究還是放棄了我這個癱瘓在床的父親。
李峰走過來,輕輕握住我那只有知覺的左手。
“爸,您別難過。他不管您,我管。我在呢,我會一直陪著您的?!?/p>
我轉過頭,看著大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李峰的手機響了。
是物業(yè)公司打來的。
李峰開了免提,物業(yè)經(jīng)理客氣的聲音傳了出來:“喂,是李峰先生嗎?您父親李建國名下的那三套商鋪,這邊有份文件需要您簽收一下,是關于租金支付變更的……”
李峰皺起了眉頭:“什么租金變更?那房子不是已經(jīng)過戶給我弟弟李陽了嗎?”
“是啊,房子是過戶了。但之前的租約還沒到期,所以租金還是一直打到您父親的卡上。不過現(xiàn)在新業(yè)主李陽先生發(fā)來了正式的通知函,要求從這個月開始,所有的租金,都要直接打到他本人指定的那個新賬戶里去……”
李峰握著電話的手,猛地用力,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發(fā)白。
他抬起頭,看向我。
我也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電話里的每一句話。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