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在我們那個小山村,日子過得就像村頭那口老井里的水,看著波瀾不驚,可底下藏著多少故事,只有井知道。
九十年代那會兒,外頭的世界一天一個樣,村里人的心也跟著活泛起來了。誰家要是買了臺黑白電視機,都能引來半個村子的人圍觀。大家都琢磨著怎么能多掙點錢,好讓自家的日子過得比別人家強一點。
可想法多,路子少,就像是站在一個岔路口,看著哪條路都像是通往好日子的陽關大道,可真要讓你選一條走,心里頭又沒底了。就是這么個時候,我那個被人叫做“一根筋”的爹,干了一件讓全村人都笑掉了大牙的事。
01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天氣熱得邪乎。太陽像個大火球,掛在天上,把地里的泥土都曬得裂開了一道道的口子。村里的大黃狗,都伸著長長的舌頭,躲在墻根底下,一動也不想動。人心里頭,也跟這天氣一樣,燥熱,長滿了草。
就在這么個時候,王家坳村委會那間不大的辦公室里,一場關于村子北邊那片“禿鷹山”的承包會,把整個村子的平靜都給攪亂了。那片山,說它是山,都有點抬舉它。就是個光禿禿的石頭坡,土層比紙還薄,到處都是齜牙咧嘴的青石。山上別說長莊稼了,就是那些生命力最頑強的酸棗樹,都長得跟得了癆病一樣,半死不活的,葉子都是黃的。村里人平時寧可多走幾里地繞個彎,也都不愿意從那片山底下走,嫌那地方晦氣,看著心里都荒得慌。
村長為了把這塊誰都不要的廢地給包出去,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說,這山,誰要是愿意承包,一年就交幾百塊錢的管理費意思意思就行??蛇@話說出來大半年了,村里愣是沒有一個人愿意接這個燙手的大山芋。人人都說,那點錢,雖然不多,可扔到水里還能聽個響呢,扔到這石頭山上,那是連個屁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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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這承包會又要像往常一樣,在大家的閑扯和抱怨聲里不了了之了。就在這個時候,平時在人堆里半天都悶不出一個屁來的王守義,我那個老實巴交的爹,突然從角落里站了起來。他當著全村幾十口人的面,用他那口帶著濃重鄉(xiāng)土味的口音,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宣布,他要承包這片禿鷹山。而且,一包,就是三十年。
這話一說出來,原本亂糟糟的村委會大院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用一種看傻子,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爹。安靜了大概有十幾秒鐘,然后,“哄”的一聲,整個大院都炸開了鍋。那笑聲,比過年放鞭炮還熱鬧。
我爹沒理會那些刺耳的嘲笑聲。他漲紅著臉,默默地從自己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子內側口袋里,掏出來一個用一塊藍印花布手絹包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小布包。他一層一層地打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錢,有大團結,也有一些零零碎一的毛票。這是我們家全部的積蓄了,里頭還有一部分,是他低聲下氣地跟幾個親戚借來的。一共三千塊錢,他數(shù)都沒數(shù),就那么直接堆在了村長面前的桌子上,說要一次性把十年的承包費都給交了。
我們的鄰居,村里那個腦子最活絡,也最喜歡在人前顯擺的趙來福,當場就笑得彎下了腰。他拍著自己的大腿,指著我爹,對周圍的人大聲說:“守義哥,我說你這是不是嫌家里的錢放在米缸里硌得慌???有這三千塊錢,你去買幾頭小豬仔回來養(yǎng)養(yǎng),年底怎么著也能見著肉,吃頓好的。你把這錢扔在這堆破石頭上,那可真是連個響聲都聽不見?。 ?/p>
他的話,又引來了一陣更響亮的哄笑聲。我爹的臉,漲得像豬肝一樣,紅得發(fā)紫??伤痪湓捯矝]有說,只是從村長手里接過那份粗糙的承包合同,在那個寫著他名字的地方,重重地,狠狠地,按下了自己的紅手印。那紅色的印泥,在他的大拇指上,像血一樣。
02
我爹王守義承包了那片鳥不拉屎的禿鷹山,這事很快就成了全村人茶余飯后的頭號笑話。我娘翠蓮,為了這事,跟他大吵了一架。她坐在門檻上,一邊哭,一邊用手捶著自己的胸口,罵他是個死腦筋,是個一根筋,早晚要把這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家給徹底敗光了。我那個時候正在上初中,在學校里,那些淘氣的同學也開始當著我的面,陰陽怪氣地叫我“荒山少爺”。每一次,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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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心里頭,也憋著一股天大的氣??伤@人,就是這么個犟脾氣。別人越是笑他,他越是要把這事給干出個樣來。他頂著全村人看怪物一樣的白眼,一個人扛著家里那把用了好幾代的鋤頭和一把沉重的鐵鍬,上了那座荒山。
可是,當他真真正正站在這片荒涼得讓他自己都心寒的土地上時,他心里也犯了難。腳底下,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好不容易有點土的地方,用手一捻,就跟沙子一樣,留不住一點水分。這山,到底該種點什么東西才能活呢?
那段時間,我們家的鄰居趙來福,在他家那塊肥得流油的地頭,高調地種上了當時最時髦,聽說最掙錢的蘋果樹。他見天兒地,就在村里頭吹噓,說等他家這片果園掛了果,他就要去鎮(zhèn)上,買回來全村第一臺彩色電視機。那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好像那彩電已經擺在他家炕頭了一樣。
我爹在山上漫無目的地轉了好幾天,看著滿山的碎石頭,愁得頭發(fā)都掉了好幾根,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就在他幾乎快要絕望,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的時候,一個穿著一身洗得已經發(fā)了白的藍色道袍,頭發(fā)和胡子都雪白雪白的云游道士,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像個鬼影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
那個道士看起來年紀很大了,可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反倒紅潤潤的,像個小孩。他背著一個舊布包,手里拿著一把拂塵。他看見我爹,也不說話,就是沖著他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我爹腰里掛著的水壺。
我爹把水壺遞給了他。道士擰開蓋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幾口水。喝完水,他用那雙看起來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掃視了一下這片荒山,然后輕輕地搖了搖頭,說:“唉,此山五行之中,唯獨缺金。地氣又薄又涼,寒氣太重。在這里栽果樹,是結不出甜果子的。在這里種糧食,更是收不上幾顆谷子?!?/p>
我爹一聽這話,心里頭那點僅存的希望,一下子就沉到了底,變得冰涼冰涼的。
那個道士卻像是沒看見我爹那張瞬間變得慘白的臉。他話鋒一轉,用手里的拂塵,指著不遠處一塊大石頭縫里,頑強地長出來的一棵只有半人高,歪歪扭扭的小松樹,說:“你看,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松木,在五行之中屬陽,性子最是剛強。它不怕土地貧瘠,能在石頭縫里扎下根。它還能聚集陽氣,穩(wěn)固水土。你如果信得過我這個方外之人,那就在這座山上,多多種植松樹。別的,什么都不要種。”
道士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十年之后,這座山上的土里,或許,就可以生出金子來了?!?/p>
說完這句話,那個道士便不再多言,轉身就順著那條崎嶇的小路,飄然而去了。任憑我爹怎么在他身后追著喊,追著問,他也再沒有回過一次頭,很快就消失在了山的另一邊。
03
我爹這個人,就像是一個快要淹死的人,那個神秘道士的話,就成了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反反復復地琢磨著那句“土里生金”,他決定,就信這個來路不明的道士一回。
他把家里米缸底下藏著的最后一點錢全都拿了出來,又厚著臉皮跑了幾個離我們村很遠的鎮(zhèn)子上的苗圃,求爺爺告奶奶地,賒回來一大批只有筷子那么高的松樹苗。
從那以后,我爹就像是長在了那座荒山上一樣。每天天還沒亮,村里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扛著工具上了山。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他才拖著一身的疲憊,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在那些堅硬的石頭地上挖一個能栽樹的坑,比在好地里挖十個坑還要費勁。挖坑,從別處挑土過來填,把那些珍貴的樹苗一棵棵栽下去,然后再一趟一趟地從山下往山上挑水澆……他的那雙手,很快就磨出了一層又一層的血泡。血泡破了,就和泥土粘在一起,疼得鉆心。時間長了,血泡的地方就結成了一層又黑又硬的厚繭,像是給手穿上了一層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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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的嘲笑,也從來沒有停過。那些閑著沒事干的婆姨們,坐在村口的歪脖子樹下納鞋底,一邊飛針走線,一邊拿我爹當笑料。趙來福家的那些蘋果樹,第二年就已經零零星星地開花結果了。雖然第一年結的果子不大,味道也有些又酸又澀,可他還是特意摘了滿滿的一筐,故意在我家門口那條路上,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趟,還扯著嗓子大聲炫耀,說他這叫“科學種植”。
我娘翠蓮的眼淚,在那段時間里都快要流干了。她每天看著我爹那副不要命的樣子,心疼得不行,可又勸不住他。我那個時候,在學校里也越來越沉默寡言。我害怕和同學說話,害怕他們提起我爹,提起那座荒山。我甚至,開始不愿意和我爹說話了。
時間,就在這種無休止的嘲笑和讓人窒息的白眼之中,一年,一年地過去了。
轉眼,就到了一九九八年的夏天。那一年,我們這一帶,下了一場據(jù)說是百年都難得一遇的特大暴雨。大雨連著下了三天三夜,山上的洪水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咆哮著沖了下來。村子里不少靠近河邊的田地,全都被淹了。趙來福精心侍候的那片種在山腳下的蘋果林,更是被山洪沖得七零八落,好多樹都被連根拔起,沖得不知去向。
雨一停,天剛放晴,我爹就什么也顧不上了,心急如焚地沖上了山。他要去看看他那些寶貝疙瘩一樣的松樹苗,看看它們怎么樣了。讓他感到無比欣慰的是,他辛辛苦苦栽下的那些小松樹,大部分都挺了過來。它們的根,已經像爪子一樣,牢牢地抓住了那些石頭縫。
就在他在山體邊緣檢查那些被洪水沖刷的痕跡時,他發(fā)現(xiàn)在靠近趙來福那片已經被毀了的果園的地方,因為山洪的巨大沖刷力,沖垮了一小塊山坡,露出了一片黑乎乎的,新鮮的土層。在那些還濕漉漉的泥土里,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什么東西的角,露了出來。
他心里覺得奇怪,就用手里那把砍柴用的柴刀,在那片塌方的地方扒拉了幾下。沒想到,竟然從泥土里,扒出來一個上了銅鎖的,已經有些腐朽的木頭匣子!
我爹心里“咯噔”一下。他緊張地四下看了看,確定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之后,才把那個沉甸甸的匣子抱到了一個隱蔽的石坳里。他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用鐵鍬把那個已經生銹的銅鎖給撬開了。
當他看清楚匣子里放著的東西之后,整個人都愣住了,瞬間震驚了!
04
那個看起來很神秘的木匣子里,并沒有我爹想象中的金銀財寶或者袁大頭。里面放著的,是幾張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老舊地契,還有一本封皮都快要爛掉了的,用毛筆字寫的日記。
從地契和那本日記上標注的年份來看,這些東西,應該是在解放前,這片禿鷹山的老地主,不知道什么原因埋在這里的。
我爹念過的書不多,識字也有限。那天晚上,他把這些東西偷偷地帶回了家。他點著那盞昏暗的油燈,連蒙帶猜地,花了大半個晚上的時間,才勉強看明白了那本日記里寫的大部分內容。
他從那本字跡已經有些模糊的日記里,看到了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