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第一次見到陳桂蘭阿姨時，是在醫(yī)院的病房里。32歲的他，背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站在病房門口，有些手足無措。

病房里靜悄悄的，只有儀器滴答滴答的聲音。陳桂蘭躺在病床上，右邊身子不能動，眼神有些呆滯，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

“你就是李磊吧？”說話的是陳桂蘭的兒子張遠，三十出頭，穿著西裝，眉宇間滿是疲憊。

李磊點點頭：“張哥好，我是來照顧阿姨的?！?/p>

張遠嘆了口氣，指了指病床：“我媽三個月前中風(fēng)，左邊身子還好，右邊完全動不了，吃飯得喂，大小便也得伺候，辛苦你了?！?/p>

李磊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張哥放心，我以前照顧過我奶奶，有經(jīng)驗。”

其實李磊沒說實話，他照顧奶奶也就半年，而且奶奶只是腿腳不方便，不像陳桂蘭這樣嚴重。

但他太需要這份工作了。前兩年他在工地上干活，從架子上摔下來，傷了腰，干不了重活。

老婆嫌他沒本事，帶著孩子走了，留下他一個人，日子過得緊巴巴?？吹綇堖h招聘男保姆的信息，工資開得挺高，他立馬就來了。

張遠打量了李磊一番，個子不算高，但看著結(jié)實，眼神也老實，心里稍微踏實了點。

“工資我跟你說過，一個月六千，包吃包住，要是照顧得好，年底還有獎金。”張遠說，“我平時工作忙，經(jīng)常要出差，我媽這邊就全靠你了。”

“沒問題張哥，我一定好好照顧阿姨?！崩罾谂闹馗ＷC。

當(dāng)天下午，張遠就把李磊帶回了家。房子是大戶型，裝修得挺豪華，看得出來以前家境不錯。

“我爸走得早，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我條件好了，想讓她享享福，沒想到出了這事兒?！睆堖h一邊給李磊安排房間，一邊絮絮叨叨地說。

李磊聽著，沒插嘴，只是默默記下家里的布局。從那天起，李磊就開始了照顧陳桂蘭的日子。每天早上六點，李磊準時起床。

先燒一壺?zé)崴?，然后去給陳桂蘭擦臉、擦手。陳桂蘭意識是清醒的，但說話不太利索，只能發(fā)出簡單的音節(jié)。

李磊一邊擦，一邊跟她說話：“阿姨，早上好啊，今天天氣不錯，等會兒吃完飯，我推你去陽臺曬曬太陽?！?/p>

陳桂蘭眨了眨眼，算是回應(yīng)。接下來是喂早飯。

張遠請人給陳桂蘭做了營養(yǎng)食譜，李磊照著食譜做，粥要熬得軟爛，菜要切成碎末。

喂飯是個耐心活，陳桂蘭吞咽困難，一口飯要嚼半天，還經(jīng)常會嗆到。每次嗆到，李磊都趕緊停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直到她緩過來。

“阿姨，慢點吃，不著急?！崩罾诘穆曇艉軠睾汀Ｒ活D早飯，往往要花一個多小時。吃完早飯，李磊會收拾碗筷，然后給陳桂蘭做康復(fù)訓(xùn)練。

扶著她的右邊胳膊和腿，一點點地活動。陳桂蘭疼得額頭冒汗，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阿姨，忍一忍，多活動活動，說不定以后還能站起來?！崩罾谝贿厧退顒?，一邊鼓勵她。

訓(xùn)練完，李磊會推陳桂蘭去陽臺曬太陽，自己則趁著這個時間，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

中午的飯和早上差不多，都是軟爛易消化的。下午，李磊會給陳桂蘭讀報紙，或者打開電視，讓她看喜歡的戲曲節(jié)目。

陳桂蘭雖然不能說話，但有時候看到高興的地方，會咧開嘴笑?？吹剿?，李磊心里也挺暖的。

晚上，李磊會給陳桂蘭擦身、換衣服，然后喂她吃晚飯。等陳桂蘭睡下，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

李磊才有時間休息，拿出手機，看看兒子的照片，心里酸酸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磊把陳桂蘭照顧得無微不至。張遠每次出差回來，看到母親干干凈凈、精神狀態(tài)也不錯，對李磊越來越滿意。

有時候回來，還會給李磊帶點禮物，逢人就夸李磊踏實、能干。李磊也確實盡心盡力。

陳桂蘭愛干凈，他每天都給她換衣服、擦身，家里也收拾得一塵不染。陳桂蘭想吃點什么，只要不違反醫(yī)囑，李磊都會想辦法給她做。

有一次，陳桂蘭突然對著窗外比劃，嘴里發(fā)出“桃…桃…”的聲音。李磊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她想吃桃子。

那時候不是桃子成熟的季節(jié)，李磊跑了好幾個水果店，才買到了進口的桃子?；貋硐锤蓛?，去皮去核，切成小塊，一點點喂給陳桂蘭吃。

陳桂蘭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還拍了拍李磊的手。李磊心里挺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陳桂蘭的身體好了一些，右邊的胳膊能稍微抬起來一點了，有時候還能含糊地說幾個簡單的詞。

張遠特別高興，給李磊漲了一千工資，還說年底要給她包個大紅包。

李磊也挺開心，他把大部分工資都存了起來，想著以后攢夠了錢，就去看看兒子。

可誰也沒想到，第二年年初，情況開始變了。陳桂蘭變得不愛吃東西，有時候李磊喂她飯，她吃幾口就想吐。

一開始，李磊以為是她腸胃不舒服，給她做了清淡的粥，可她還是吃不下。沒過幾天，陳桂蘭開始頻繁地惡心、嘔吐。

有時候剛吃完東西就吐，有時候空腹也會吐。李磊急壞了，趕緊給張遠打電話。

張遠正在外地出差，聽到消息，連夜趕了回來。

“怎么回事？我媽怎么會突然這樣？”張遠一進門，看到陳桂蘭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心里又急又氣。

“我也不知道，就是從幾天前開始，阿姨就不愛吃東西，然后就開始嘔吐?！崩罾诘椭^，有些手足無措。

“你是不是沒照顧好她？是不是給她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張遠的語氣帶著質(zhì)問。

李磊趕緊解釋：“張哥，我沒有，我都是照著食譜給阿姨做的飯，食材都是新鮮的，我自己也吃了，沒事啊?！?/p>

“那我媽怎么會這樣？”張遠皺著眉頭，拿出手機，“不行，我得帶她去醫(yī)院檢查?！?/p>

很快，救護車來了，把陳桂蘭送到了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張遠傻了眼。

醫(yī)生拿著化驗單，嚴肅地說：“病人是慢性中毒，體內(nèi)重金屬超標，尤其是鉛含量，已經(jīng)嚴重超標了?！?/p>

“什么？中毒？”張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醫(yī)生，您沒搞錯吧？我媽一直在家，怎么會中毒？”

“化驗單不會錯的?！贬t(yī)生說，“這種慢性中毒，肯定是長期接觸或者攝入了含鉛的東西，你們好好想想，病人平時的飲食、生活環(huán)境有沒有什么問題？”

張遠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看著李磊，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李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張遠的聲音都在發(fā)抖，“我媽天天在家，只有你照顧她，除了你，誰還能讓她中毒？”

李磊也懵了：“張哥，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沒害阿姨，我每天都好好照顧她，怎么會讓她中毒呢？”

“不是你還有誰？”張遠情緒激動起來，“我那么信任你，給你高工資，你就是這么照顧我媽的？你是不是想謀財害命？”

“張哥，你別冤枉我！”李磊也急了，紅著臉說，“我對阿姨就像對我親媽一樣，我怎么可能害她？”

兩人在醫(yī)院走廊里吵了起來，引來不少人圍觀。

醫(yī)生走過來勸道：“你們別吵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給病人治療。另外，你們趕緊回去檢查一下家里的環(huán)境，看看有沒有含鉛的東西，比如老舊的水管、油漆、餐具之類的，慢性中毒大多和這些有關(guān)?！?/p>

張遠冷靜下來，覺得醫(yī)生說得有道理。他讓李磊先回家里檢查，自己留在醫(yī)院照顧母親。

李磊回到家，心里又委屈又著急。他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想找出到底是什么東西含鉛。

廚房、臥室、客廳，每個角落都仔細檢查了一遍。老舊的東西確實有一些，但都是張遠母親以前用慣的，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看到了陽臺上的那幾盆花。那是幾盆綠蘿，是陳桂蘭沒生病之前養(yǎng)的，一直放在陽臺上。

李磊平時會給花澆水、施肥。施肥？李磊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概半年前，他發(fā)現(xiàn)綠蘿長得不太好，葉子發(fā)黃。

他想著給花施點肥，讓它們長得茂盛點，阿姨看到了也會開心。可他不知道買什么肥料，就去樓下的小賣部問。

小賣部老板給了他一袋散裝的“營養(yǎng)液”，說這個便宜又好用，澆花特別見效。李磊買了回來，按照老板說的比例，每次澆水的時候都加一點。

自從用了那個“營養(yǎng)液”，綠蘿確實長得越來越茂盛，葉子綠油油的。李磊還挺高興，覺得沒買錯。

可現(xiàn)在想想，那個“營養(yǎng)液”會不會有問題？李磊趕緊跑到樓下的小賣部，找到老板，問那個“營養(yǎng)液”是什么做的。

老板支支吾吾地說：“就是普通的肥料啊，具體什么成分我也不知道，人家送貨來的?！?/p>

“你這肥料是不是含鉛啊？”李磊追問。

老板臉色變了變：“不可能，你別胡說八道?！?/p>

李磊見老板不肯說實話，心里更懷疑了。他回到家，找到了那個裝“營養(yǎng)液”的袋子，袋子上什么說明都沒有，就是一個普通的塑料袋。

他拿著袋子，趕緊去了醫(yī)院，把情況告訴了張遠。張遠也覺得這事兒蹊蹺，立馬拿著袋子去化驗。

化驗結(jié)果出來后，真相大白了。

那個所謂的“營養(yǎng)液”，根本不是什么肥料，而是工業(yè)廢料提煉出來的殘渣，里面含有大量的鉛和其他重金屬。

長期用這種東西澆花，土壤里的重金屬會揮發(fā)到空氣中，而且陳桂蘭經(jīng)常在陽臺上曬太陽，呼吸了含有重金屬的空氣，時間長了，就造成了慢性中毒。

“原來是這樣……”張遠拿著化驗報告，心里五味雜陳。

他看著李磊，一臉愧疚：“李磊，對不起，我之前冤枉你了?！?/p>

李磊搖搖頭，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張哥，沒事，只要找到原因就好，阿姨能治好就行。”

“都怪我，當(dāng)初沒提醒你，不能隨便買這些不明來源的東西?！睆堖h嘆了口氣，“也怪我太大意了，平時光顧著工作，沒多關(guān)心家里的事?！?/p>

醫(yī)生說，陳桂蘭的中毒情況雖然嚴重，但好在發(fā)現(xiàn)得不算太晚，經(jīng)過治療，體內(nèi)的重金屬可以慢慢排出來，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后續(xù)還需要長期的康復(fù)治療。

張遠趕緊給陳桂蘭辦理了住院手續(xù)，讓她接受系統(tǒng)治療。

他又去了樓下的小賣部，找老板討說法。老板見證據(jù)確鑿，也不敢抵賴，賠償了一部分醫(yī)藥費。

張遠還報了警，相關(guān)部門介入調(diào)查，查封了那個小賣部，還追查了“營養(yǎng)液”的來源。

經(jīng)過這件事，張遠對李磊更加信任了。他知道，李磊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心辦了壞事。

而且在照顧陳桂蘭的這一年多里，李磊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

“李磊，謝謝你。”有一天，張遠真誠地對李磊說，“如果不是你一直細心照顧我媽，她可能早就不行了。這次的事，也不怪你，是我考慮不周?！?/p>

“張哥，你別這么說，我也有責(zé)任?！崩罾谡f，“以后我再也不會亂買東西了?！?/p>

“嗯?！睆堖h點點頭，“我媽這邊還得麻煩你，等她出院了，你繼續(xù)照顧她，工資我再給你漲點。”

“不用漲工資，張哥，我把阿姨照顧好是應(yīng)該的。”李磊說。

陳桂蘭在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月，身體慢慢好轉(zhuǎn)，惡心嘔吐的癥狀消失了，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出院那天，張遠親自去接她。

回到家，李磊早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還把陽臺上的那幾盆綠蘿都扔了，換上了新的綠植，都是從正規(guī)花店買的，絕對安全。

“阿姨，歡迎回家?！崩罾谛χ鴮﹃惞鹛m說。

陳桂蘭看著李磊，眼里含著淚水，含糊地說：“謝…謝…你…”這是陳桂蘭生病以來，第一次完整地說出“謝謝你”這三個字。

李磊心里一暖，鼻子也有點酸。他知道，自己的付出，陳桂蘭都記在心里。

從那以后，張遠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工作，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伴母親。他和李磊一起，照顧陳桂蘭的飲食起居，陪她做康復(fù)訓(xùn)練。

李磊也更加小心謹慎，不管是買食材還是買其他東西，都會仔細看配料表和說明書，再也不敢買那些不明來源的產(chǎn)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