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專列一切就緒，可以出發(fā)。”1952年10月25日22點30分，羅瑞卿在鐵軌旁輕聲通報，夜風卷起站臺燈影，車廂里的人影隨即晃動。

這趟被稱作“休養(yǎng)之旅”的行程，其實來得突然。對外口徑是休假，內部誰都明白，接連數年的高強度工作讓毛主席需要換個環(huán)境思考問題。目的地？車上沒有一張明示的日程單。車輪滾動，眾人只覺方向朝東北偏北，又折向華北平原，猜測聲此起彼伏。

臨近天津一帶，列車短暫?？垦a給。燈火映照車窗，毛主席的身影不時掠過玻璃。有人提議下車透氣，他擺擺手：“車廂里就好，別驚動地方?！彪S后只留下簡短批示——繼續(xù)南行。

第二天清晨，工作人員才獲知第一站是濟南。羅瑞卿隨即召集衛(wèi)士組：“主席強調不擾民，在車上吃住，地方除安排向導，不許大張旗鼓。”語氣不重，卻句句是鐵律。

濟南月臺上，許世友早已候著。他一見專列停穩(wěn)，擦著額頭的汗就沖了上來：“主席，山東指戰(zhàn)員打心眼里盼著您！”一句豪爽的山東腔，把車廂里的肅靜氣氛瞬間點燃。

毛主席笑著點頭：“那就下車走走?！庇谑?，趵突泉邊、北極閣下、濼口橋頭，一連串地名在隨行人員的小本子上迅速落筆。許世友大嗓門講戰(zhàn)史，越講越帶勁，旁聽的人也跟著興奮——濟南戰(zhàn)役、王耀武被俘的細節(jié)，一樁樁、一幕幕，像新翻的舊賬本，再次熱辣上桌。

可是留心的人早發(fā)現，主席雖微笑，卻時常望向北方的河灘。趵突泉的水花再美，他只淡淡一句“好”，便轉身登車。許世友想再引他去千佛山，毛主席忽然說：“去濼口大壩看看?！边@一聲，把大伙兒都問住了。

車到濼口，黃河咆哮聲蓋過人聲。毛主席踏上壩頂，逆風而立，足足十多分鐘沒開口。有人小聲議論黃河改道史，他卻轉頭問：“今年最高水位是多少？入冬后枯水線在哪？”沒人答得上來，只好請省水利部門連夜調資料。

幾天里，曲阜孔廟、徐州舊戰(zhàn)場接連排進行程?？讖R講解員原本準備了常規(guī)稿，話音未落便被毛主席接過去，春秋典籍、儒家禮制、歷代封土，信手拈來。氛圍熱絡，許世友在旁直樂：“主席這叫真正的‘頭懸梁、錐刺股’讀出來的底子！”眾人抹汗：行程是休假，節(jié)奏卻像培訓班。

11月初，專列駛入河南蘭封。一夜之間氣氛陡變。沒有鑼鼓，沒有歡迎隊伍，黑黢黢的田野只聞汽笛。當地警備隊趕來時，站臺仍舊寂靜。羅瑞卿見情況，立即布置外圍警戒，卻被主席擺手：“人越少越好，把精力省在河上?！?/p>

天亮，河南省黃委主任王化云受召上車。剛坐穩(wěn)，毛主席便遞上草稿紙：“東壩頭、銅瓦廂一帶，你們掌握的堤段資料帶了嗎？”王化云早有準備，鋪開折得整整齊齊的圖紙，勾勒河勢、沙丘、漫灘。雙方一問一答，連表帶圖，很快就把話題引到咸豐五年決口。

“有人說太平軍扒口，有人說河堤疏于維護。你怎么看？”毛主席抬頭。王化云謹慎回應：“兩說皆有資料，尚需勘核。”毛主席沉吟片刻，用鉛筆在圖紙上畫了一個圈，然后站起：“現場去看。”

東壩頭風大，河水裹著泥沙撞堤翻浪。毛主席順坡而下，細看基腳裂縫，又折回高處眺望銅瓦廂舊址?！斑@里若再決一次，多少村落要遭殃？”他聲音低，卻帶著嚴厲。省里干部連聲應是，卻誰也笑不出來。

午飯照常在車上。菜很家常：煮雞蛋、紅燒肉、兩個青菜。毛主席邊吃邊翻閱黃河流量曲線圖，眉頭始終未展。羅瑞卿試探問及下午安排，他指著圖紙：“開封、鄭州，沿河走一趟。”一句話，把好幾位秘書忙得團團轉。

自開封至鄭州，專列一路緩行。每到一處，負責河務的干部都被叫上車交流：去年冬修完成幾公里？今年春汛最高洪峰何時過？堤身用的黏土還是砂質？問得細，追得緊，談完已是深夜。

值得一提的是，沿途并非沒名勝可看。鄭州商城遺址就在鐵路線旁，地方同志本想請主席看看三千年古城墻，他擺手說改日再議：“百姓靠堤壩吃飯，城墻不會鬧水災?！币痪湓挵研乃紨[得分明。

列車越過黃河大橋時，眾人透過車窗望那“地上懸河”，燈光下，河面比車輪所在的軌道還高。有人輕聲道：“真是一盆倒扣的水?！泵飨盐募A合上：“所以治河刻不容緩，不然一場大水，鐵路、公路、城市，統統泡湯。”

專列北返的途中，無論是夜談還是備忘，議題始終繞不開黃河。幾位隨行秘書后來整理會議記錄，僅黃河治理一項便摞成厚厚一疊手稿。有人感慨：這趟名義上的休假，事實上是一次實地調研。

許世友回濟南后給羅瑞卿寫信，信里說：“山東陪主席幾天，全見他眉開眼笑；河南河堤一看，臉色就收回去了。領袖心里放不下黃河，我們以后行軍打仗，也得把河工交情記在心上?！闭Z句豪放，卻點破了行程的情感變化。

1952年的深秋，毛主席帶著對黃河的憂思返回北京。幾個月后，中央接連出臺《關于治理黃河的決定》《加強黃河防洪工作的若干意見》等文件。黃河，而非風景，才是那趟列車真正的終點。

多年以后，參與隨行的工作人員談起這段經歷，總用一句樸素話概括：興高采烈在山東，是因為戰(zhàn)功與故友；憂心忡忡在河南，只因為那條捉摸不定的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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