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2月的漢口，長江霧氣翻滾，江面上傳來汽笛聲，徐象謙縮緊棉衣，在碼頭邊徘徊。幾個月前他還在廣州起義的槍火里，可一夜之間，同志四散，隊伍解體，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最大的心愿不是吃口熱飯，而是找到那個傳說中“正在籌劃農(nóng)村武裝”的毛澤東。找人無果，他把“象謙”改成“向前”，暗示自己只能繼續(xù)往前走，這個決定后來成為他一生的注腳。

沉到基層之后，他迅速弄明白：單靠城市暴動，贏不了。廣東失敗，他轉(zhuǎn)身奔向東江；東江局面收不住，他又接到上海秘密交通站的通知，“去鄂豫邊”五個字，讓他眼睛一亮。1929年夏天，他同何玉琳、桂步蟾換了身長衫，從外灘登船，經(jīng)漢口轉(zhuǎn)箭廠河，真正踏進了大別山。

大別山表面青翠，內(nèi)部卻像一張被反復揉皺的紙。三省交界，山道錯雜，民團林立，國民黨正規(guī)軍、地方豪紳、紅槍會都盯著這一塊。徐向前走村串寨時發(fā)現(xiàn)，本地百姓對紅軍并不排斥，原因簡單：自衛(wèi)隊夜里護莊稼，紅軍白天幫割麥子，誰貼身誰得人心。于是，他在箭廠河開第一堂動員會，話不多，“打掉欺負咱的人，自己挑明白的活路”，鄉(xiāng)里漢子聽懂了，四下嚷嚷要報名。

不久，吳光浩犧牲的噩耗被層層封鎖。徐向前被推到臺前掛名副師長，實際上統(tǒng)攬全盤。他觀察對手，羅霖、李克邦、劉峙，幾乎都出自黃埔，兵學傳統(tǒng)相似：大縱深迂回、分進合擊、火力集中。徐向前卻偏偏打游擊、打夜仗、打冷槍。為了說明思路，他用粉筆在墻上寫七句話，后來人稱“大別山七原則”。最短的一條只有四個字——“敵進我退”。

1929年6月至8月的“羅李會剿”，驗證了這套辦法。白天主力消失在竹林，夜里挑最疲憊的敵營下手。五次突襲，俘敵、毀槍、燒糧。戰(zhàn)后統(tǒng)計，紅三十一師反而比開戰(zhàn)時多了兩百條槍。消息傳開，山里人議論：“新來的徐師長，不光會寫洋字，還會割麥子，像自家兄弟?！?/p>

會剿剛停，劉峙又來了。這位昔日黃埔少校教官對學生的脾性并不陌生，可他沒想到對手把連環(huán)“跑圈戰(zhàn)”玩得爐火純青。徐向前將隊伍拆成數(shù)個尖刀分隊，插花式換防，敵軍晝夜追逐，越追越糊涂。劉峙給南京發(fā)電報：“紅軍似霧，摸不到邊?！眱蓚€月下來，第一集團軍扔掉三千條槍，換來一張?zhí)摽兆鲬?zhàn)圖。

到了1930年春，鄂豫邊已有三千赤腳戰(zhàn)士。紅一軍正式成立，徐向前兼參謀長。隨后雙橋鎮(zhèn)一仗，把他的名字推到各大報紙。戰(zhàn)場位置四面環(huán)山，易守難攻，卻被他逆向運用：讓敵人進鎮(zhèn)，再四面合圍。長槍短炮一起上，群眾抬著大刀紅纓沖在前頭。敵軍三十四師師長岳維峻被堵在指揮所，隔窗看見紅軍潮水般涌來，面色慘白。有意思的是，他當年也是徐向前的頂頭上司。被俘那一刻，兩人四目相對，岳維峻嘆了句：“后生可畏，你放我一條命，我給你當向?qū)??！边@句求生話，后來被老兵們當笑料講了多年。

外界只看見捷報，卻未必知道紅軍內(nèi)部的艱難。武器缺，藥品更缺，早晨動員會上還站得筆直的戰(zhàn)士，晚上可能因破傷風倒下。徐向前定下一條：所有傷員優(yōu)先用藥，干部不例外。有人嘀咕“參謀長太傻”，可實踐證明，傷員被救活回歸隊伍，忠誠度爆表，遠比新招的壯丁強。

自廣州炮火到大別山會剿，八個年頭轉(zhuǎn)眼即逝。期間中央紅軍長征爆發(fā)，徐向前一直沒與毛澤東碰過面。有人半開玩笑：“你拿下老上級都容易，見毛主席倒成難事?！彼π?，不置可否。他的全部精力還在琢磨怎樣以小吃大、以弱勝強。

1935年7月，紅四方面軍北上途中，徐向前終于接到電報：“中央前敵委將在蘆花河會面?！睅捉?jīng)跋涉，他走進那間藏式土屋。毛澤東上前，握手不松，“向前同志，別來無恙？”徐向前脫口而出：“主席，我找了您八年?！闭勗挸掷m(xù)不到半小時，毛澤東遞上一枚塵封的五星獎?wù)?，說是三年前就決定嘉獎。房里簡陋，爐火忽明忽暗，卻把這場遲來的握手照得格外清楚。

那枚獎?wù)麓撕笠恢狈旁谛煜蚯翱姘罾锩娴目诖?。他沒有經(jīng)常拿出來，也不愛提起。對于他，獎?wù)率侵醒雽?zhàn)士的肯定，更是八年山林血火里一條不起眼卻堅硬的主線——只要方向?qū)?，路怎么繞都沒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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