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日，長沙來電：老人家走了。”夜已深，1962年的中南海燈火未息，警衛(wèi)輕聲把電報遞給毛澤東。毛澤東放下手中的文件，僅說了三個字：“趕緊回信?！?/p>

他提筆寫下“寄上五百元作安葬費(fèi)”時，手微微一頓，又添上一句：“可與楊開慧同志葬在一處?！蹦E尚未干透，他吩咐秘書：“告訴開智，別擺排場，老人家喜歡儉樸?！?/p>

消息一路南下，抵達(dá)長沙板倉。楊家晚輩讀完信后才明白，主席不僅是在處理喪事，更是在替岳母完成最后心愿——母女相守。圍觀鄉(xiāng)親嘀咕：“老楊家與毛主席，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p>

這份親情的根須，得追溯到半個世紀(jì)前的湘江北岸。向振熙——鄉(xiāng)里人直接稱她“向家大姐”——十八歲嫁給窮書生楊昌濟(jì)時，誰也沒料到她日后會和改變中國命運(yùn)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楊昌濟(jì)屢試不第，她包攬家務(wù)，讓丈夫安心治學(xué)；丈夫東渡日本，她挑起家中重?fù)?dān)，白天紡紗，夜晚教子。鄰里說她“吃得苦，霸得蠻，待人又和氣”。

正是這種脾氣，給了孩子們最早的啟蒙。三歲半的楊開慧第一次隨母親施粥，縮在母親袍角后面，不敢抬頭。向振熙低頭哄她：“別怕，救人也是修自己的福?！边@句話，小姑娘記了一輩子，也用命去踐行。

1913年春，楊昌濟(jì)從日本歸國，被北大聘為教授。舉家遷京后，向振熙第一次見到20出頭、個頭高高的毛澤東。毛常來家中請教，禮數(shù)周全，總會幫她提水、劈柴。她和氣笑道：“這學(xué)生，手腳挺麻利。”誰能想到，這便是未來的女婿。

往后兩年，毛澤東與楊開慧在北京的胡同里悄悄談起戀愛。向振熙看在眼里，并未阻攔。她只問女兒一句：“跟著他，能吃苦不？”楊開慧答：“我樂意。”母親點(diǎn)頭：“那就好?！?/p>

婚后苦日子真實(shí)來臨：毛澤東東奔西走，家中靠楊開慧賣舊書、替人縫補(bǔ)維持。向振熙多次寄錢接濟(jì)，還把僅剩的幾匹布扯下送去長沙。她常說：“革命需要銀子，我這點(diǎn)針線活也算是支前。”

1930年秋，楊開慧被捕。湖南城頭貼滿“懸賞千元捉楊妻”的布告。獄中酷刑，她僅回一句：“要打就打，不認(rèn)輸?！毕蛘裎趼動?，昏厥數(shù)次，仍拖著病體到處求人保人。最終女兒以29歲之齡就義，消息傳回板倉，老人裂帛般號哭，一夜白頭。

國民黨追捕余孽，連外婆都不放過。為了保住三個外孫，毛澤民把向振熙接到上海，隨后把孩子們轉(zhuǎn)送大同幼兒園。誰知幼兒園被毀，孩子下落難尋。向振熙每日撫墻而泣，喚著“岸英、岸青、小弟”。這一熬，就是七年。

1949年，長沙解放。老太太拄杖站在門口，看著解放軍進(jìn)城，激動得連夜寫信托人北上：“潤之可安？”幾日后，電報回來——“我與孩子都在北平，盼母親保重”。向振熙捧著電報，嘴里喃喃：“活著就好。”

次年冬，毛岸英奉父命回鄉(xiāng)給外婆祝壽。見面那刻，老人顫顫巍巍撫著外孫臉：“真像你父親年輕時。”晚飯后，她悄悄塞給岸英一張紙：十萬元舊幣借據(jù)。“幫我還鄉(xiāng)鄰的人情?！卑队⒌诙靸逗眯聨牛嫱馄乓灰磺遒~。

1950年代初，毛澤東多次請?jiān)滥高M(jìn)京。向振熙卻擺手：“我腿腳不便，住鄉(xiāng)下自在?！泵珴蓶|只好托人帶去棉衣、補(bǔ)品，還特意選了一副老花鏡——他記得岳母讀經(jīng)書時常瞇眼。

1960年，毛岸青與邵華成婚。毛澤東催促新人回鄉(xiāng)“認(rèn)門”。向振熙摸著孫子手背，笑著夸新媳婦賢淑。不久，她已九十高齡，仍囑托晚輩勤儉做人，“別叫人說咱楊家靠主席沾光?！?/p>

兩年后，冬天來得突兀，老人無疾而終。當(dāng)?shù)財(cái)?shù)百鄉(xiāng)民自發(fā)前來吊唁，送行的隊(duì)伍排出幾里地。山風(fēng)凜冽，卻吹不散人心底的敬意：她以布衣之身，撐起了一個時代的風(fēng)骨。

毛澤東在信末寫道：“你我兩家原本一家，不分彼此?！倍潭淌嘧?，比千言萬語更沉重。岳母慈善、堅(jiān)定、儉樸的品格，對他是一面鏡子，也是一種責(zé)任。把她安葬在楊開慧身側(cè)，是對母女的成全，也是對革命情義的莊重注腳。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