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琉球的交往源遠流長。自明洪武五年(1372年)明太祖遣楊載出使琉球,中山王察度遣弟入朝進貢,中琉宗藩關(guān)系正式確立。此后二百五十余年間,明朝共遣冊封使15次,使節(jié)27人。一位名叫杜三策的山東人,也因曾出任琉球王冊封使必定為后人所牢記。

杜三策(1591年-1640年),字毅齋,號槎仙,東平縣大羊鄉(xiāng)三旺村人(一說丁塢村人。三旺、丁塢兩村南北相望,間距不遠,皆有杜氏后裔繁衍生息)。明天啟二年(1622年)進士,歷任兵科給事中、戶科左給事中、大理寺卿、天津巡撫等職,性格狷介,為政清廉,疾惡如仇,不畏權(quán)貴,忠于職守,關(guān)愛百姓。他雖然沒有曠世業(yè)績,卻以出使琉球國、冊封琉球王的經(jīng)歷留名后世,又以剛直忠勇的從政風(fēng)格備受后人推崇。

琉球請封

一段跨越海洋的忠誠

自明洪武五年(1372年)中國和琉球宗藩關(guān)系正式確立后,琉球新王繼位必遣使請封,以獲得明朝認可,確立其統(tǒng)治合法性。

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日本薩摩藩入侵琉球,擄尚寧王至日本,迫其稱臣。琉球由此進入同時向明朝與薩摩藩稱臣的“兩屬”時期。即便如此,琉球仍堅持奉明朝為宗主國。泰昌元年(1620年)尚豐繼位后,多次遣使請封。

然而明末內(nèi)憂外患交織,流民起義此起彼伏,后金勢力不斷南下,國庫空虛至無力建造冊封舟船。《明史》載,天啟三年至六年間,尚豐屢次請封未果,“是時中國多事,而科臣應(yīng)使者亦憚行,故封典久稽”。

直至崇禎即位,重視傳統(tǒng)宗藩關(guān)系,力排眾議決定遣使。經(jīng)慎重遴選,杜三策被任命為正使,楊掄為副使,開啟了這次意義深遠的冊封之旅。

封舟渡海

生死之間的使命

杜三策接受使命后,于崇禎二年(1629年)抵達福州,開始籌備出使事宜。冊封琉球最重要的準備工作就是建造封舟。按照慣例,冊封使船必須規(guī)模宏大、裝飾華麗,以彰顯天朝威儀。然而,當時明朝國庫空虛,財政困難,建造如此龐大的船只實屬不易。

以往的封舟一般長約十五丈,寬約二丈二尺至二丈六尺,深約一丈三尺至一丈四尺,多為三桅,可載三百至五百人。杜三策這次督造的封舟規(guī)模空前:“長二十丈,寬六丈,入水深五丈,五桅,約七百人有奇?！边@樣巨大的木帆船在當時世界上都是罕見的。

建造如此龐大的封舟,不僅需要巨額資金,還需要大量優(yōu)質(zhì)木材和熟練工匠。福州當?shù)氐墓賳T百姓都被動員起來,采辦木料、招募工匠、籌備物資,整個工程持續(xù)了四年之久。直到崇禎六年(1633年)春,這艘巨大的封舟才終于建成。

是年六月,杜三策率領(lǐng)五百余人的使團在福州舉行隆重的祭海儀式后,正式揚帆啟航。船隊由閩江口的五虎門駛出,進入茫茫大海。初時風(fēng)平浪靜,“日麗風(fēng)和,海波如鏡”,使團成員們還在船上商議冊封禮儀,神態(tài)自若。然而好景不長,當封舟駛?cè)胪庋蠛?情況驟變。

杜三策在后來呈給皇帝的奏章中生動描述了當時的驚險情景:“未幾,人報船入外洋,頓覺船乍涌而若浮,忽抑而若沈,左一傾,右一側(cè)。爾時目眩頭暈,若天旋地轉(zhuǎn)之狀,坐立不住,扶掖歸床,真不但提心在口,而飛腦于千尺之蓬也。飯食盡吐,意極難堪。不獨臣等為然,舉船之人無不惡心嘔吐者?！?/p>

最令人驚恐的是,航行至第七日,封舟突然“進寸退尺,遲迥半日不敢前”。在古代航海技術(shù)不發(fā)達的情況下,這種異常現(xiàn)象往往被歸因于超自然力量。船員們議論紛紛,認為可能是“龍神朝詔”,即海中的龍神前來朝拜皇帝詔書。按照航海傳統(tǒng),杜三策下令取長柄大牌,朱書“詔敕在船、龍神免朝”八個大字,同時又讓隨行道士設(shè)牲醴祭祀。果然,祭祀之后,封舟恢復(fù)了正常航行。

經(jīng)過九天的艱苦航行,封舟終于抵達那霸港。琉球官員早已等候多時,他們設(shè)龍亭捧詔旨,隆重迎接明朝使團。杜三策等人入住天使館后,先擇日行祭王禮,悼念已故的尚寧王,然后再擇吉日行封王禮。

冊封當日的情景頗具戲劇性。清晨時分,“濃云四布”,當使團行近王城時,更是“大雨如注”。然而,就在宣讀詔書的那一剎那,“天忽開霽,雨遂止”。等到冊封禮儀全部完成,大雨又傾盆而下。這種巧合被琉球人視為天意,認為明朝的冊封得到了上天的認可。

杜三策代表明朝皇帝正式冊封尚豐為琉球國中山王,并賜予冠服、金銀、綢緞等禮物。至此,繼位已達十四年之久的尚豐王,終于獲得了正統(tǒng)的地位。

歸途驚魂 絕處逢生

完成冊封使命后,杜三策一行于崇禎六年(1633年)七月自那霸返航。離港前,琉球官員饋贈重禮,杜三策恪守“卻金”之節(jié),僅收土儀為念。

返航之路險象環(huán)生。七月初一登船后因風(fēng)阻延至初三方入外洋。初六日颶風(fēng)驟起,“浪如連山,陰云黯慘”,航向盡失。更遇“無數(shù)大魚,夾舟而行”,眾皆惶懼。杜三策遂率眾祈于媽祖神前,其辭懇切:“若使臣有過,當罪及使臣,豈可累及多命。”

禱畢,忽有異鳥自神龕飛出,“集于桅頂,向西北飛去,風(fēng)浪漸平”。然至八月十一日,颶風(fēng)復(fù)至尤烈,“纜繩連斷五次”,船員郭芳墜海身亡,何鎮(zhèn)重傷,舟舵盡失。杜三策述其險狀:“一船之人,魂驚魄戰(zhàn)……甚有用錐刺指寫血書丐命于海神者?！?/p>

雖危在旦夕,杜三策猶念“奉君命而出,不得奉君命而入,非臣誼也”。詢于老船員,對曰:“惟有隨水漂流耳?！敝涟嗽率?封舟竟逆風(fēng)而行,翌日忽見福建小皇山,滿船歡騰,“舉手加額,歡聲如雷”。

釣魚島歸屬 鐵證如山

杜三策的琉球之行,除了完成冊封使命外,還為后世留下了關(guān)于釣魚島歸屬的重要歷史證據(jù)。這一證據(jù)主要體現(xiàn)在使團成員的詳細記錄中,構(gòu)成了完整的證據(jù)鏈。

隨行使者胡靖在《琉球記》(全稱《杜天使冊封琉球真記奇觀》)中明確記載:“以六月四日從廣石解纜……由五虎門出大?！^釣魚嶼(今釣魚島)……八日薄暮過姑米山(今沖繩久米島)……深夜,鎮(zhèn)守姑米山夷官遠望封船,即舉火聞之馬齒山,馬齒山聞之中山?！?/p>

這段關(guān)鍵記載顯示:明朝冊封使船從福建出發(fā)后,先經(jīng)過釣魚島,然后才抵達姑米山。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姑米山設(shè)有琉球國的邊防哨所,官兵通過舉火傳訊系統(tǒng)向琉球本土傳遞消息。這一細節(jié)充分證明,在明代中琉雙方的認知中,姑米山是兩國疆域的分界點,而位于姑米山之前的釣魚島,明確屬于明朝疆域范圍,不在琉球管轄之內(nèi)。

胡靖的記載與杜三策奏章相互印證,形成了完整的證據(jù)鏈。雖然兩處文獻在起航時間上略有差異,但這正體現(xiàn)了史料來源的多元性。從史料價值來看,杜三策呈送皇帝的奏章具有更高權(quán)威性。在明代,臣子奏章如有不實將承擔(dān)“欺君之罪”的風(fēng)險,其內(nèi)容必然經(jīng)過嚴格核實。

清代文獻也為此提供了佐證。乾隆年間翰林院侍講周煌編纂的《琉球國志略》,在卷六《使館》中記載:“崇禎元年,封尚豐,使戶科左給事中杜三策(山東東平州人)、行人司司正楊掄(云南籍,上元人)”。雖然該書在出使時間上與《明史》的崇禎二年記載存在差異,但《明史》作為官修正史,編纂時參考了大量原始檔案,其權(quán)威性更高。從歷史邏輯看,崇禎元年琉球遣使請封,明朝經(jīng)過籌備于次年派出使團,這一時間序列更為合理。

此外,明代的多部使琉球錄,如陳侃的《使琉球錄》、郭汝霖的《重編使琉球錄》等,均有類似記載,均將釣魚島列為中國前往琉球必經(jīng)之地,且明確其在中國疆域之內(nèi)。這些官方文獻共同構(gòu)成了完整的證據(jù)體系。

這些珍貴的歷史文獻充分證明,最遲從明朝開始,釣魚島就已經(jīng)是中國領(lǐng)土,中國政府對釣魚島擁有無可爭辯的歷史主權(quán)。杜三策的琉球之行,不僅是一次外交使命,更是中國在東海疆域行使管轄權(quán)的歷史見證。這些記載至今仍是維護中國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重要歷史依據(jù)。

卻金守節(jié) 一代賢臣的風(fēng)骨

杜三策一生以“卻金守節(jié)”著稱,其清廉剛直之風(fēng)貫穿始終。出使琉球時,他婉拒重金饋贈,只收土儀,被贊“得使臣體”。這一品格源于其早年在朝中的堅持——天啟年間,他屢次上疏直斥魏忠賢專權(quán),言辭激烈,終遭削職,險遇不測。

崇禎即位后,杜三策重獲起用,歷任要職。在天津巡撫任上,他既重城防,又賑難民,“所全活甚眾”,而自己離任時卻“行李蕭然,惟圖書盈篋”。晚年致仕,他婉拒皇帝所賜金銀,崇禎特敕建“卻金府”彰其清節(jié)。

崇禎十三年(1640年),杜三策安然離世,葬于東平三旺村北。其墓雖在“文革”動亂年代被毀,但清《東平州志》所載墓址仍為后人憑吊之所,標志著這位不畏權(quán)貴、終身守節(jié)的賢臣最終歸宿。

中國和琉球五百年友好往來,明清共遣使24次,杜三策出使時琉球雖遭日本脅迫仍心向中華。1879年被吞并后,琉球人民始終認同中華文化。杜三策的航程不僅是外交壯舉,其文獻更為釣魚島主權(quán)提供歷史鐵證,成為中琉友誼與領(lǐng)土傳承的永恒見證。

原標題：《山東人杜三策，留下釣魚島屬于中國的鐵證》

欄目主編：張武 文字編輯：倪彥弘

來源：作者：齊魯晚報